心病(新傳說)

張栓子四十出頭,中等個子,為人機靈能幹。初中畢業後從一名跑堂的小夥計扶搖直上,成了一家大型餐飲企業的老闆,旗下有好幾家規模不小的飯店,這二十多年來生意做的可謂是順風順水,有聲有色,在所在的小縣城裡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

張栓子不但事業有成,老婆又長得嬌嫩水靈,兒子也乖巧懂事。按理說是羨煞旁人,幸福美滿了。可在他的心裡卻還“埋藏”著一個心病,這個心病讓他三年來一直耿耿於懷,甚至幾次夢裡都被驚醒,常讓張栓子長吁短嘆,如鯁在喉。

心病還要從三年前說起:那年春日的一天,張栓子帶著嬌妻愛子,招搖地開著新買的奔馳S600跑車跑了幾十裡山路,一溜煙停在了蛤蟆嶺村的老家門口,但張栓子不急著下車,而是按住喇叭足足叫了一分鐘後,才從車裡面慢悠悠地鑽了出來。整個村子裡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個圍了過來,山村人哪見過這麼高檔的轎車,摸摸這,瞧瞧那。有人說這是海馬,有人說這是寶馬,當然也有見過世面的小年青說:“這是奔馳哩,得100多萬!”這讓許多村民嘖嘖稱羨,不停地吐著舌頭。

很快,不大的院落裡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村裡人。聽到村裡人充滿驚奇和羨慕的議論,衣著光鮮的張栓子自然心裡非常滿足,跟喝了蜜似的,忙從車裡拿了一條大中華香菸,在人群中穿梭著散發起煙來:“二叔來一根,這煙精貴著呢,要兩塊多錢一根。三哥你也來一根,這煙好,提神……”

午飯時,人群陸續走光了,張栓子吃得紅光滿面,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愜意地躺在門前的躺椅上曬太陽,突然聽到院牆外兩個人輕輕的對話聲:“唉,真是想不到,小時候常被石娃子打得滿村跑的栓娃子現在卻混得人模狗樣,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是啊,有一次他還被石娃子打得嚇出了尿,哈哈哈……”

兩個人的對話,如晴天霹靂勾起了張栓子兒時“痛苦”的回憶:張栓子小時候長得十分瘦小,一干起仗來就被胖胖的石娃子輕易地按倒在地,然後騎在他的背上“耀武揚威”,如將軍一般威武,一邊歡呼,一邊喊著“駕、駕、駕”。張栓子直到上了小學,看到他還躲得遠遠地,繞著石娃子走,所以經常受到小夥伴的嘲笑。更氣人的是。不知是誰還編了一個順口溜:張栓子,軟蛋子,一見石娃尿褲子,撒開腳丫滾犢子……本想自己這幾十年來的成功早已淡忘了兒時“失敗”的陰影,可就在那一刻,張栓子還是強烈的感覺到了內心的失落。原本想在家待上幾天的張栓子一下子沒了興趣,推說有事,匆匆告別了老父母。

回到縣城的張栓子,馬上去了一家健身俱樂部,汗流浹背地推起了槓鈴,打起了沙袋。幾年下來,張栓子還真練出了一身健碩的肌肉,臂力也大了許多。

張栓子摸著大塊隆起的肱二頭肌心想:該是“一雪前恥”的時候了。張栓子主意打定,二話不說,連忙開車回了老家。

石娃子吳石頭還住在幾十年前搖搖欲墜的老瓦房裡,只是窗戶上糊的報紙變成了玻璃,院落內有些凌亂,堆滿了雜物。這讓張栓子不禁暗暗有些得意。

吳石頭和老婆正在吃午飯,依然那麼壯實,只是面色有些蒼白。看見張栓子的到來,慌忙起身讓坐,搓著手一臉的笑,腰彎的有些卑躬:“來了,一起吃飯?”吳石頭有些吞吐,不好意思地指著桌上僅有的兩盤素菜。張栓子客套地笑笑,搖了搖頭後,一臉嚴肅地說:“石娃子,咱明人不說暗話,小時候我太瘦弱了,幹仗沒贏過你。我今天是來向你下戰書的,想和你再摔上一跤,你看怎麼樣?”

吳石頭老婆聽到張栓子充滿挑釁的話後,對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有些吃驚,怯怯地問:“大兄弟,這是為啥啊?”張栓子剛想開口作“大義凜然”的陳詞,卻聽到吳石頭痛快地說了聲:“好,我同意,你定個時間。”倒是張栓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裡。吳石頭的老婆聽了,掄起拳頭在吳石頭的胸前用力捶了幾下,大聲罵道:“吳石頭,你不要命了,你……”話還沒說完,吳石頭就用他的大手掌捂住了老婆的嘴。

張栓子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出了門。心想:這石娃子的婆娘也太能咋乎了,摔個跤還能摔出命來,保不定是他們一見自己的氣勢就先丟了三分膽。想著,想著,張栓子哈的笑出了聲,一不留神,差點被腳下的石門坎絆倒。

張栓子把“決鬥”的日子定在了5月10日,5月10日可不是他隨便想出來的,5·10諧音“我要贏”,張栓子正是取了這吉祥之意才慎重決定的。

5月10日這天,張栓子天一亮就回了老家,早早光了膀子在村東頭的曬穀場上扭腰、踢腿,摩拳擦掌。張、吳兩人要摔跤的事,早已像一陣風吹遍了整個小山村,幾乎所有的村民都湧到了小小的曬穀場,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還有人乾脆搬來了多年不用的長板凳擋住人群佔據了一個好位置,村裡開小賣部的吳二妮直接把小賣部的東西全用三輪車運到了曬穀場,開始大聲吆喝著做起買賣來。

據村裡年長的老人說:自打解放軍進村剿滅了盤踞在蛤蟆嶺上的土匪,開慶功大會後,蛤蟆嶺村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像今天這樣熱鬧的場景了。

“決鬥”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村裡好事的“瘦猴”張三戴了個破氈帽,一本正經地當起了“裁判”,不知從哪找來了一面破鑼,“當”的敲了一聲,滑稽的模樣頓時笑翻了全場,好幾個人笑得不行了,乾脆捂著肚子坐在了地上,場面一時失去了控制。這一意外變故,弄得精神緊張的張栓子和吳石頭哭笑不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好不容易兩人雙手抵肩,開始發力時,吳石頭的老婆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哭喊著抱住吳石頭撕扯著不讓吳石頭上。吳石頭倒也沒有生氣,把老婆拉到一邊附在耳朵根上說了幾句悄悄話,也奇怪,吳石頭老婆一會兒便停止了哭鬧,把眼淚一擦,看了看吳石頭。吳石頭對著老婆微微一笑,大步走到了張栓子的對面。

人群再一次發出了震耳的歡呼,張栓子在聽到張三“開始”的發令後,屏氣凝神,一個馬步,將力下沉,抓臂發力,彎腰貼身,幾個動作在轉眼間一氣呵成,將吳石頭一下子頂在了背上,吳石頭雙腳懸在半空,使不上勁,只有無助地胡亂踢打著,活像只斷了一個翅膀的鷹。只見張栓子腰膀一側,順勢輕輕一抖,吳石頭像一張樹葉飄落在地,無聲無息。全場的人不知是被張栓子的“強悍”所震懾,還是因吳石頭的“軟弱”而吃驚。總之,整個曬穀場,鴉雀無聲,連輕微的鼻吸聲都能聽的見。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快了,快的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還好張三反應快,跑過來,舉起了張栓子的右手,大聲地宣佈:“張栓子勝。”人群又爆發出了一陣鬨笑聲。張栓子俯身扶起了吳石頭,吳石頭並沒有表現出張栓子想象中那種失敗後的懊惱,連說:“不礙事,不礙事。”還出人意外地主動握住了張栓子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栓子兄弟,以前是我不對,那時候年少不懂事,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請你一定要原諒我。”說完還用手拍了拍張栓子的手背。張栓子也非常大度地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都過去了,過去了。”

那一天,奪回“尊嚴”的張栓子一回到縣城就打開了珍藏多年的茅臺酒,一個人高興的喝了個底朝天。

故事到這裡並沒有結束。兩個月後的一天,張栓子帶著妻兒回到了老家,張栓子說是來避暑的,但更多的是想來聽聽、看看吳石頭“失敗”後的境遇。

張栓子剛下車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在樹陰下圍坐著吃飯納涼,原來還很熱情的鄰居一見他就收了碗筷紛紛回了家,把門關得山響。就連平日裡最喜歡湊過來套近乎、討煙抽的張三對他也視而不見,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是怎麼了?我張栓子最近也沒得罪你們呀?張栓子鬱悶地想。

一到家屁股剛坐定,還沒等向父親發問,父親黑著臉劈頭蓋臉地罵起了張栓子:你這個不懂事的娃啊,你知道嗎?石娃子十天前死了!“死了?他死了和我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殺的。”張栓子也沒好氣的回道。“沒關系?混賬!你知道嗎?和你摔跤時他早已胃癌晚期了,只不過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父親顯然是發怒了,平日不大利索的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拍起了桌子。

一旁的母親也含著淚花說道:“要說石娃子這孩子真不錯。他老對我說他小時候有愧於你,對不住你,這些年沒少給我們幹活,常幫我和你爸擔水、劈柴,你還老記仇於他,你說哪個小孩子小時候沒有打打鬧鬧的?屁大的小孩懂什麼事呀?”

母親的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張栓子的心頭炸了開來。原來吳石頭早已患上了不治之症,拖著病體答應了他的“挑戰”,為的就是了除他的心病,讓他在眾目睽睽下成功“復仇”,贏回兒時的“尊嚴”。怪不得石娃子的婆娘三番五次地阻止,我卻還看不出來,我真是混蛋呀!“我對不起你啊——石頭兄弟!”張栓子使勁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雙手抱頭失聲哭了起來……

據說此後張栓子像變了個人似的,低調隨和了許多。交通不便的蛤蟆嶺村,一年後也建成了一條寬寬的水泥路和一座堅固氣派的橋,路叫“懷石路”,橋叫“懷石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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