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歲那年,你在做什麼?你有想過自己長大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1964年,BBC推出了一部反映英國人生活的紀錄片——《人生七年》(也可以翻譯為《成長》)。導演採訪了一大批英國各地的7歲的小孩子,用攝像機記錄下他們的生活現狀和內心願望,最終選定了14個小朋友的影像作為“成長系列之7歲篇”(7 UP)。
從那以後,每隔七年,導演就會再次找到他們,觀察他們的生活,記錄下他們的人生故事和他們對生活的理解。而影片最開始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討論英國的階級體系是否正在消亡。“我們把這些孩子們聚到一起,因為我們想在2000年時看看英格蘭的一個縮影,2000年時的工人和主管,現在都只有七歲。”
2012年5月,《人生七年》第八季播出,此時的孩子已經56歲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家庭、學業、工作和婚姻生活一點點展現在觀眾面前。精英孩子從小時候的觀念就和普通階層有著鮮明的差距,但他們每個人的個性又驅使著他們在人生的關鍵時刻做出不同的選擇。透過鏡頭,真實的人生比任何的虛構作品來得更加動人。
2019年,當年那群7歲的孩子已經63了,他們又會發生什麼新的故事呢?
人生七年
(本文摘選自《偉大的電影》)
這套紀錄片的名字叫《成長》。
每隔七年,英國導演邁克爾·艾普特就會重訪一群人的生活,這項編年史工作從他們還是孩子起就開始了。就在艾普特與這群人聊天的時候,他的電影穿透了生命最核心的神秘,並提出與維姆·文德斯的《柏林蒼穹下》相同的問題:“我為什麼會是我自己而不是你?為什麼會在此處而非彼處?”
這些紀錄片總能打動我之處是它們對電影這一媒介天才般的甚至高貴的運用。沒有哪個藝術形式可以如此出色地捕捉到眼中的神采,話裡的感情以及在字句間保持沉默的思想。如果你像我一樣每七年都去看《成長》,你就會開始思索一項驚人的事實 :
人類是唯一知道自己生活在時間中的動物。
華茲華斯寫到 :“孩子是人類的父親。”在電影裡完全就是如此。七歲大的小孩身上已經表現出大部分成年後的特徵,無論是好還是壞。
有時候也會出人意料,有個女孩在二十一歲的時候精神緊張,性格陰鬱,發誓以後絕不結婚,結果在隨後的電影裡成了一名幸福的妻子和母親。請想一想尼爾,對於許多追看這套紀錄片的人來說他是最引人入勝的角色。
7歲的尼爾
童年時期的尼爾聰明過人,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七歲的時候,他說自己想當一名巴士司機,這樣就能告訴乘客窗外有什麼東西可看。他看見自己坐在駕駛座上,成為別人生活中的旅遊嚮導。你覺得他長大會從事什麼工作?一位老師?還是一位政客?
在後來的電影裡他看起來遊移不定,既不快樂也沒有方向。尼爾陷入了困惑。二十八歲時,他在蘇格蘭的高地上無家可歸,我記得他坐在自己破破爛爛的房車外佈滿石頭的湖岸邊,用孤獨的眼神望著對岸。當時我覺得他不會在下部電影裡出現了:他成了迷途的羔羊。可是尼爾倖存下來。三十五歲的時候,他在荒涼的設得蘭群島窮得叮噹響,還剛剛失去了在小村子裡指導慶典的工作(儘管這一工作本來就是無償的)。他覺得如果由自己來策劃,慶典會搞得更好。
35歲的尼爾
在某種程度上,我並不期望他會在下一部電影中回來。但尼爾的新故事在《成長:四十二歲》的所有片子裡是最鼓舞人心的,這一改變部分要歸因於同系列的另一位主角布魯斯。布魯斯曾經上過寄宿學校,並在牛津學習數學。後來他放棄了保險業的工作而成了倫敦市中心一所學校的老師。
布魯斯看起來一直是所有主角中最快樂的。他在四十歲時結了婚。尼爾差不多也在那個時候搬到倫敦去住。他受邀參加了婚禮,並通過布魯斯找到一份工作。而現在——呃,你會看到他生命軌跡幾乎不可能的轉向,我不想到時候毀了你驚訝的感覺。
布魯斯和尼爾
有些人的生活似乎具有某種宿命的意味。
託尼七歲時希望當個騎師,十四歲成了馬童,二十一歲實際上已經跟最偉大的騎手萊斯特·皮格特(Lester Piggott)同場競技了。但他琢磨著自己可能無法以騎手為業,於是開始談論開計程車。二十八歲的他是一個心滿意足的倫敦計程車司機,跟妻子和兩個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講著自己每年在西班牙的假期,還考慮開一家酒吧。正因為他正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喜歡這種生活。
託尼和他的妻子
貌似這就是關鍵:做你愛做的事。
有兩位主角都當了老師。尼爾的朋友布魯斯積極地看待去貧窮的學校教書的決定,他訴說著自己的社會主義理想,顯得很開心。另一個主角也在差不多的崗位上任教,但卻把工作視為一條死衚衕。你可以感覺到他們性格里根本的不同,並發現最老套的陳詞濫調可能確實是有效的——凡事要多往好的一面看。讓你不快樂的並不是工作本身,而是你是否想去做它。
重看二十八歲、三十五歲和四十二歲的《成長》時,我比以往更加註意到配偶們的角色。儘管在電影拍攝的過程中,現代女性主義已經發展成一股重要的力量,但這些夫婦裡最終決定了兩人生活條件的還是男方,女人基本上都在養小孩。
有許多關於家庭分工的討論,但在女人們的微笑和聳肩裡,在她們望向遠方的眼神裡,我們看到了其餘的信息。
尼克和他的妻子
有一個主角是牛津的畢業生,他在威斯康星大學找到一份教職,繼續從事核聚變的研究。他同是學者的妻子背井離鄉跟著他來到美國,但每兩年才會迷人地提出一次回英格蘭去看看,她明白自己這輩子也許只能再多見十幾次家人了。
談到組建家庭,她樂觀地說(在1984年)一臺電腦可能會有助於自己兼顧事業和家庭責任。那位鬱悶教師的妻子不想要孩子,因為孩子會限制她的選擇,如果以電影裡其他人的生活為基礎來判斷,她這麼想沒錯。但儘管如此,我們也看到某些主角在二十一歲時對生孩子心存疑慮,後來又把他們視為掌上明珠。
因為所有的主角都是英國人,所以他們的某些品質特別容易引起美國觀眾的注意。
其一是他們講話都很清楚,從酒吧裡三個工人階級女孩到出身名門的最好大學的畢業生,從計程車司機到攜妻子搬去澳大利亞的倫敦人,全都善於自我表達。他們說話準確,經常帶著優雅和幽默。很容易讓人想到美國人話裡的含糊不清、凡事靠自己的陳詞濫調、有關運動的隱喻和管理方面的老生常談。
另一點很明顯的是階級差別在英國比在美國意味著更多。一個女人說她年輕的時候相信有“機會”這回事,而現在明白自己受騙了。我們感到夾在中間的人最不滿足。工人階級看起來對自己很有把握,也對他們的方言充滿自信,既現實又有幽默感。而那些幸運兒似乎也找到些有趣的觀點(一個上層階級的傻瓜二十一歲時拒絕接受二十八歲的採訪——但在三十五歲卻令人驚訝地成為一名東歐救助團體的員工)。
而中產階級似乎被困在那裡,除非教育能釋放他們,那位核物理學家在威斯康星州一個湖邊休息,談論著美國大學是如何為每一代人創造新的機會。
重看電影的時候,我比以往更加註意到鄉村在英國人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許多主角要麼住在鄉下,要麼會到鄉下去。他們從事園藝和戶外活動的時候感到非常愜意,在一次訪談裡,攝影機通過隨意的變焦來展示背景裡主角的狗抓兔子的情景。
主角們都是很好的參與者。七歲的時候他們自告奮勇地參加了計劃,現在卻騎虎難下。這個系列在英國的電視臺上播放,所以他們的壞名聲會定期不斷更新,長大變老也沒用,因為攝影機一直如影隨形。其中有些人說起這項計劃就很哀怨,但退出的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少,還有一個主角離開後又被重新接納了。
缺席錄製的約翰(上)和查爾斯(下)
甚至孤獨的尼爾——所有主角里最焦慮的人——也是自願參加。他們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自己已經成為一項大於自身的事業的組成部分。
這些紀錄片比其他任何影片更加完整地探索瞭如何把電影當做時間機器來使用。我感到自己就像認識這些主角一樣。而且實際上,我對他們的瞭解的確多於日常工作中的許多同事,因為我知道他們七歲時的夢想,十四歲的希望,二十歲出頭遇到的問題,還有他們的婚姻、工作、孩子甚至是外遇。
艾普特在《成長:四十二歲》(42 Up)這本書的緒論裡說,如果他重做一遍這個項目,他會選擇更多的中產階級對象(他的取樣更傾向於工人階級和上層階級)和更多婦女。
儘管如此,他有理由去選擇高低兩頭 :這一系列紀錄片原來提出的問題是英國的階級體系是否正在消亡。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是消亡速度很慢。薩里斯在《紐約觀察家報》(New York Observer)裡給出了他的裁決 :“在某個時候,我注意到七歲的上層階級孩子和更自然也更可愛的較低階層的孩子相比就像個傻瓜。但他們逐漸變得更有趣也更自信,並超過了那些社會地位不如他們的人。真是唾手可得。唉,階級、財富和社會地位確實有關緊要,而且沒辦法避免。”
十四個被訪者都還沒有死去,儘管已經有三個退出了這項計劃(有些人在一部中退出後在下一部又回來)。
迄今為止,許多人都安葬了他們的父母。在被迫回顧自己的七歲、十四歲、二十一歲、二十八歲和三十五歲的時候,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貌似都對事情的發展狀況感到滿意。這些人都能活到四十九歲嗎?《成長》系列會一直繼續到無人在世嗎?再一次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時,我想起了自己的生活。奇特的是我在七八歲的時候是如何想在報業工作,現在又如何如願以償。任何一個看這些紀錄片的人都經歷了相似的反省過程。
我為什麼會是我自己而不是你?為什麼會在此處而非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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