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張俊芳|老 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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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张俊芳|老 奶

老奶是爺爺的母親,以前我覺得她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現在又覺得她是個得道的高人,陰謀家。

老奶的出生離世時間很好記,因為她和毛主席是同年出生,同年離世的。(1893~1976)。

老奶姓什麼叫什麼,已沒人知道。只曉得她孃家是合澗鄉郭家屯的。郭家屯和《桃花庵》的發生地豆村隔路相望,離我家有六里路。具體她是富人家的小姐,還是窮人家的姑娘,也無從知曉。她嫁入了地主家,婆家弟兄倆,她是長房的媳婦。

雖然是地主家,但公公婆婆卻很儉省,不捨得讓大家放開了吃。在舊社會,十年的媳婦熬成婆。老奶也不說什麼。伺候公婆睡了,把妯娌們集合來,大家到廚房做飯吃,自己吃飽喝足了開始烙餅,每人帶一大包回去給孩子們吃。爺爺弟兄四個,個個一米八以上,三個姑奶也都人高馬大的,估計是從小母親讓她們吃得飽的緣故吧。

不知道為什麼,老奶背上了不孝的罪名,估計是帶頭偷吃被發現了吧。公公死後,做為孝子不能說話,本家就蒸大米,蒸饅頭,蒸了一缸又一缸,全村人來吃都吃不完,只好每天往西坡上去曬。曬了十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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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倆兄弟分了家,土地、房屋、牲口都一分為二。爺爺的父親牙疼,有人教他吸大煙止疼,從此上了癮。老奶不能制止,心想:與其吸完,不如吃完。合澗鎮和我們村只隔一座橋,是商賈雲集之地,飯店是送外賣的,老奶在最好的飯店訂了餐飯,每到飯點,飯菜準時送到家。吃的吃,抽的抽,沒幾年家產就被賣得只剩幾間屋子了。

老奶用板車拉著老爺爺,帶著四個兒子,三個閨女,還有大兒媳,順著村旁的淅河河道,西上尋求活路。

一直走到山西的深山老林中,找到一個別人廢棄的燒瓦的窯洞,住了下來,租山西人的地,種玉米、棉花,紡線織布為生。織成的布,老奶揹著到附近集市去賣。往往半夜才回來,老奶的小腳只有三寸,拄根棍子,走在無人煙,狼出沒的山嶺上,臉上該有多剛毅。

生活難以為繼,老奶想讓大兒子出去做工,大奶奶哭得眼淚汪汪的。

“咱窮吧,家人在一起,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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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瞅了大奶奶一眼,沒吭聲。第二天,就送老二,我的爺爺到八路軍的兵工廠去做工了。小時候,爺爺用鐵絲就能給我的哥哥們做能響的手槍,哥哥們天天拿著巷戰。當然,是得放進去砸炮才能響的。

就在窯洞的門口,大姑奶奶被狼舔傷了肚皮。生活艱苦,得給孩子們找活路。吃完早飯,老奶拉著三兒子出發了。路上遇到八路軍招號兵,三爺就參軍當號兵了。後來‘’三爺打了無數的仗,行了無數軍。神佑一樣從沒有受過傷,子彈打來,有時打在水壺上,有時打在號上,有時打在皮帶上,人總沒事。後來離休,現在生活在昆明,八十九了,耳聰目明的。

老奶回到家,大兒媳哭得兩眼紅腫,早飯還在一起吃,晚上就不知三弟哪裡去了。

老奶又把最小的四兒子賣給了一戶沒有兒子的地主家,去做兒子。過了一段,下雪天,四兒子冒雪摸回來了。

老爺爺的病日漸嚴重,葉落要歸根,快不行時,老奶拉他回來了。回來沒幾天就死了。可是地已賣沒了,埋的地方都沒有。老奶把他放到廚房的裡面,壘道牆隔起來,泥巴糊嚴。直到後來解放了,有了地方埋,才起走。

合澗這裡,1947年就解放了,比全國解放的要早。家裡才分了房,分了地。

老奶的小叔一家,地租給鄰村下園的人種,收穫五五分成。要是租給本村自己家種,收穫後就什麼也得不到。兒子參軍做國民黨的飛行員跟蔣介石撤到臺灣去了。小叔子好像鬥地主時,被人在剛犁過的坷垃地拖死了。後來有飛機在村上空轉圈飛,村裡人就說是他家人來看老宅了。叔叔嬸嬸死後都是我爺爺把他們葬的,葬在上莊的老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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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安定下來,1971年我出生了,也許是愛屋及烏吧。老奶喜歡我父親,喜歡我母親,也非常喜歡我。三爺在部隊當了軍官,老奶手頭就有零花錢。閨女來看望,老奶就有餅乾和糖。姑奶們每次都說,你不要給她吃,她以後有的是吃的機會。老奶不吭聲,等她們一走,老奶就把糖包一半,給我母親,態度堅決:“這是給黑妞吃的!”

我陪她說話,當她的柺棍,餅乾是獎賞。她還給我備有木頭的碗和勺,她的香噴噴的小鍋飯,也總有我的一份。原康村的姥姥想我了,會來接我去住;老奶想我,會讓我父親把我接回來。姥姥來接我,會去和老奶說會兒話。姥姥告訴我:

“你老奶是個剛強人。”

“你老奶很在行。”在行,是原康話,意思是待人很熱情。

“你老奶一輩子沒給人磕過一個頭,也不叫人給她磕頭。”

是的,大年初一早上,大家都在院子裡,燒香磕頭,放炮,老奶屋門緊閉著,年輕人轉村給長輩磕頭,是不用給我老奶磕的,磕也不看,沒人理你。

有一天,我站在姥奶的炕前,試圖爬上去和她說話,被人老人抓小雞一樣提到了外間,放到我常坐的草墩上,屋裡人越來越多,我看著一屋子的腿。後來來了一個穿白大褂、背藥箱的醫生。醫生很快又出去了,屋裡響起一片哭聲,我看到英嬸嬸哭得坐到了地上,兩個人拉著她一起哭。老奶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院子裡後來堆滿了柏樹葉子做邊,掛滿五顏六色紙花的花圈。我的鞋上縫了白布,頭戴白帽子。老奶被裝進紫紅的棺材裡,浩浩蕩蕩的隊伍,把她埋到南地去了。

後來,我多次被奶奶拉著,提著飯,饅頭、香和紙錢到南地。和奶奶一起跪在老奶的墳前,奶奶唸唸有詞,聽不真切,大概意思是:知道你想她,但是孩子小,你別來找她,後叫嚇著她。

多年以後我回老家,奶奶輩的只剩下四奶。快九十歲的人了,早就不太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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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黑妞啊。”我大聲和她說。

四奶躺在床上,用手提起自己的眼皮。

“黑妞啊,你天天和你老奶倆人坐在屋裡門口,一人一個草墩子。你倆天天在說啥了?我天天說,要是都死光了,只剩下你倆人,一老一小的可怎麼活啊。”

她倒還記得我,記得我天天和老奶坐在門口。

我要走了,她還在叨嘮。

“都死光了,只剩下那一老一小,可怎麼活………”


張俊芳 林州人合澗人,現居北京。愛好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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