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遭拐女人的絕地反擊


01


“鬆手啊,別碰我!”

這天傍晚,下班回家途中,餘莉碰上麻煩了——

當時,在巷口的牆旮旯裡,蜷縮著一個邋里邋遢的老乞丐,樣子很可憐:斷了一條腿,少了一隻眼,頭上謝頂謝得跟水瓢似的,早成了不毛之地。

為方便敘述,姑且叫他獨眼丐吧。

餘莉心好,就掏出幾塊零錢放向破碗。不料,獨眼丐的那隻好眼突然放了亮,骨碌坐起,一把攥住了餘莉的手腕。

勁兒不小,猶似笨雞爪子,幾乎掐破了她的皮肉。過往路人聽聞動靜不對,紛紛圍來,連一街之隔開煎餅小店的疤姨也撂下耙子,跑出屋查看究竟。

獨眼丐倒也識時務,緊忙鬆手咧開了癟嘴角:“對不起啊姑娘,你小名是不是叫小鳳?”

說話漏風,門牙全無。看斷茬,應該是被人打落的。

“什麼小鳳,我不知道你在說啥。”餘莉邊說邊慌亂走進了小巷。

巷子很長。走到盡頭再拐個彎,便到了家,是一座面積不大、卻被媽媽拾掇得很利落很溫馨的平房。

臨拐彎,回頭沒瞥見獨眼丐,餘莉這才鬆口氣。暗想,也許獨眼丐認錯了人,這只是個小意外而已。

然而,她想錯了。及至夜幕降臨,獨眼丐竟腋架單拐,如半截朽爛木樁般戳在了院門前!

一個遭拐女人的絕地反擊


02

“你、你想幹什麼?”餘莉慌問。

“你是小鳳,我想見你媽。”獨眼丐口氣強橫,抬拐便往門裡跨,“你媽叫高紅,在青柳鎮住過,對吧?”

家裡,只有兩個女人:餘莉和媽媽。20多年來,始終是母女倆相依為命,吃過苦,也享過快樂,彼此支撐誰也離不開誰。哦,餘莉媽媽也姓餘,叫餘秀蘭,不叫啥高紅。這般光景,哪能讓一個陌生乞丐隨便進門?

況且,瞅他的模樣,陰惻惻的不像啥好人。

“你站住,不準進。”餘莉想攔沒攔住,喊,“大黃,快趕他出去!”

大黃是條笨狗,通人性,很機警,平時全靠它看家護院壯膽兒。聽到招呼,大黃嗚地躥至,齜牙咧嘴下了狠口。

所幸,它叨住的是獨眼丐的空褲管,一個猛扯,就將他拽坐在地。恰恰這時,餘媽媽出了屋,喊退大黃,將餘莉護在了身後:“你找誰?”

獨眼丐搖晃爬起,湊近了餘媽媽。上下打量了好半天,才遲疑開了口:“你不是高紅。你認識高紅嗎?早年從青柳鎮跑出來的。”

“啥高紅低紅,青柳藍柳,不認識,也沒聽說過。”餘媽媽繃臉下了逐客令,“請你出去,不然我可要報警了。”

獨眼丐賴著沒走,似還想進屋轉轉,大黃又嗚嗚吠叫著弓了腰,呲了牙,欲咬他個六親不認。獨眼丐登時慫了,瘸瘸拐拐消失在了夜色裡。

“媽,這個一隻眼的瘸子,該不是瘋子吧?”

“小點聲,回屋。明早咱出去躲幾天。”

“為什麼?”

03

獨眼丐的出現,一下子打亂了餘莉母女的平靜生活。插了院門,又反鎖了屋門,餘媽媽忙忙活活收拾起了東西。

見她緊張兮兮,如臨大敵,餘莉愈發困惑:“媽,小鳳是誰?高紅又是誰?該不會和我有關係吧?”

餘媽媽抬了下眼,欲言又止。

餘莉24歲了。她隱約記得,大概四五歲的時候,上了年紀的姥姥犯糊塗,說漏了嘴:丫頭,再亂跑,就把你送回你媽撿你的山溝,不要你了。我是撿來的?!漸漸長大,餘莉幾次纏問,媽媽才含糊承認,說那天,她去二姨家,半路瞅見一堆雜草,新拔的,好像蓋著啥東西。

餘媽媽壯膽靠前,伸手扒開。

天,是個死孩子,小臉青紫,多說3歲大!

餘媽媽嚇夠嗆,轉身就跑。可沒跑出幾步,又站住了。

萬一還活著,沒死呢?那可是條命啊。於是,餘媽媽膽突突折返,觸探鼻息。還真有半口氣!餘媽媽也不管孩子是不是得了傳染病,抱進懷裡就往家跑。

這個孩子,便是現在的餘莉。

當年,餘媽媽還很年輕,丈夫突患重病撒手人世,幾乎擊垮了她。母親和二姨都勸她,再往前走一步,找個男人,生個孩子,將來老了也好有個依靠。撿到餘莉那日,她便是去二姨家相親的。男方得知她撿了個病兒,丫頭片子,還死活不肯送人,連面都沒見就直接告吹。

吹就吹,這輩子,我和丫頭一起過!

當時,餘莉病得非常重,奄奄一息,足足有五六天,餘媽媽一眼沒合,一直抱著她,貼在心口上,嘴對嘴地喂藥。多虧老天垂憐,餘莉活了。從此,餘媽媽一心撫養餘莉,再沒相過親。

轉年,餘媽媽就帶餘莉離開了老家雙樺堡。雙樺堡與獨眼丐說的青柳鎮隔著兩道嶺,幾十裡山路。最終,在這座人生地不熟的小城落下了腳。

餘莉曾問她,她的親爹親媽是誰?為啥生了不養,拋棄她?餘媽媽總是遮遮掩掩,含糊其辭。眼下,獨眼丐找上門,可能和我的身世有瓜葛。餘莉心下正琢磨呢,“刺啦刺啦”的撓門聲傳了來。

糟糕,大黃出事了——

一個遭拐女人的絕地反擊


04

餘媽媽剛打開屋門,笨狗大黃就倒進了屋。滿口白沫,抽搐不停。

應該是食物中毒。有人將下了毒的香腸或肉骨頭扔進院,藥倒了它。

“大黃,你別死啊。媽,快救救大黃——”

餘莉特別喜歡大黃,視若家人,一看它的痛苦狀,禁不住“哇”的哭出了聲。倒是餘媽媽有主意,急忙兌了肥皂水,扒開大黃的嘴巴往裡灌。

灌一陣,吐一陣,折騰到半夜,大黃病懨懨地蜷在牆角,跟死了般無聲無息,一動不動。

“媽,大黃不會死吧?”餘莉淚眼汪汪,哽咽著問。

餘媽媽沒回答,定定地望著屋外。餘莉跟著看去,不由得心尖兒急顫。

不知何時,只有一條腿的獨眼丐居然捅開門,立在了院中。身邊,還杵著個齙牙外突的跟班。顯然,大黃中毒,就是他們使了下三濫的損招。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敢肯定,她就是小鳳。”獨眼丐拄拐逼近。

“你滾。”餘媽媽硬邦邦回道,“她是我女兒,親生的,叫餘莉。”

“你糊弄鬼的吧?”獨眼丐轉向餘莉,“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可你跟小時一模一樣,沒變化。你的左手手腕上方有個胎記,像三瓣桃花,很特別。”

餘莉聽得一怔。她的左臂上,確有這樣一顆痣。也許正因為這顆痣,當她施捨時,獨眼丐才失態抓了她。“你是誰?”餘莉問。

“我是你親爹,趙義啊——”

“莉莉,別信他。他不是,他就是個混蛋!”

05

餘媽媽說的沒錯,真名叫趙義的獨眼丐,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混蛋。也便在這天深夜,餘莉揭開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親生母親,是個叫高紅的女人。早在25年前,高紅進城打工,遇上一個老鄉,姓孫,孫子的孫,外號孫小眼。他的一雙眼睛也真夠小的,往死裡睜,像極了眉毛下嵌了兩顆黃豆粒。

俗言: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孫小眼則是老鄉見老鄉,背後打一槍,連蒙帶騙,又用了迷藥,將高紅拐進窮困閉塞的深山,賣給了一個嗜酒好賭的老光棍做媳婦。

這個老光棍,便是趙義。彼時的他還長著兩隻眼,兩條腿。為了買高紅,他賣掉了家養的耕牛和七八隻羊。那是他的全部家當,還借了一屁股債。

捆手綁腳成了親,高紅不從,趙義便打她,往死裡打。單單洞房花燭夜,就把她打昏過去兩回。怕她跑,趙義還用鐵鏈鎖了她,且得空就折磨她。賭輸了,打;喝多了,打;在外受了嘲諷,回家打媳婦去!

冷血禽獸,也不過如此罷。

打著罵著,高紅生了,是個女孩,取名小鳳,即現在的餘莉。

生產那日,趙義湊前瞧看。只一眼便爆了髒口,一記耳光摑上了高紅的臉:你敢生丫頭片子,絕老子的後,老子打死你!

產痛正烈,又遭責打,高紅暗暗發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和這混蛋好好算算賬。

苦苦煎熬,餘莉3歲了,機會也終於來了。一天,趙義走了狗屎運,在賭桌上沒少贏,又喝得醉成了狗。高紅偷了鑰匙,開了鏈鎖,抱起餘莉就跑。趙義醒了,趔趄來打。高紅抓起糞叉一掄,恰巧戳爆了趙義的一顆眼珠子。

就這樣,趙義瞎了一隻眼。後來聚賭出老千,碰上硬茬,又被生生打折了一條腿。不等傷好,就外出乞討,到處尋找高紅母女。

這一找,便是20年。

一個遭拐女人的絕地反擊


06

“20年吶,你知道我拖著條瘸腿,走了多少路,找了多少地兒?”趙義越說越亢奮,猶似打了雞血,“哈哈,老天爺總算開眼,讓我找著女兒了!”

“滾出去!”餘媽媽護住餘莉,咬牙說,“你要敢碰她一指頭,我就和你拼命!”

“我是他爹,當然要帶她走。”趙義衝齙牙跟班使個眼色,動手了。

如果一個人做事齷齪卑鄙,吃人飯拉狗屎,我們常罵他做畜生,或者畜生不如。就像此刻,趙義真的不如畜生——中毒不輕的大黃竟然強撐著站起,搖搖晃晃,拼盡全力撲向了齙牙跟班。

餘媽媽則趁機把餘莉推進臥室,鎖上了門:“快報警。別管我,別出來!”接著和趙義撕扯成一團。

趙義再瘸,畢竟是個男人,手裡還有柺杖,邊懟邊惡叨叨地叫罵:“當年,老子賣了牛,賣了羊,才買了她媽。那時候,一頭牛能換兩間房。可她媽卻捅瞎我一隻眼,跑了,害得我人財兩空。別說斷了一條腿,就算全斷了,就算爬,我也要找到她們娘倆,還老子的牛,老子的羊,老子的眼珠子!”

餘媽媽踉蹌坐地。趙義獨眼發紅,再次掄起了柺杖。恰在這緊要當口,一個女人手拎菜刀,猶似母獸般衝了來。

是在街口開煎餅小店的疤姨。

07

這個故事,其實源自一樁真實案例,是我一個做警察的朋友經手的。

朋友說,疤姨曾遭過火災,毀了容,手上也落下不少疤,但這並不妨礙她舉刀。若非餘莉報警,警察及時趕到,疤姨一準兒會砍死趙義。當警察制止住她時,趙義的光腦袋已變血葫蘆,胳膊也斷了一根。

還好,命沒丟。獨眼,瘸腿,單臂,活脫脫一半拉人。

經查,疤姨還牽涉一樁發生於多年前的縱火案。受害者正是前文所提及的孫小眼。這傢伙被滾滾濃煙嗆成了植物人,一動不動躺了3年才徹底嗚呼。

沒錯,疤姨就是當年被孫小眼拐賣、並屢遭趙義毒打的餘莉的親生母親高紅。僥倖逃脫,她抱著餘莉跑進了深山。兜兜繞繞,母女迷了路,餓得頭昏腦漲。更糟的是,餘莉誤食毒蘑,沒了氣。高紅傷心不已,嗚嗚大哭一場後丟下了她。

接下來,高紅開始報仇,她先是點了老鄉孫小眼的房子。在那場火災中,她被孫小眼扯住,亦被烤傷,從此成了疤姨。

後來,她又返回青柳鎮去找趙義,半路卻打聽到女兒好像被人撿走,又救活了!而那時,餘媽媽也風聞餘莉好像是酒鬼兼賭棍趙義買來的女人生的,擔心混蛋上門,就悄然搬離。

再說疤姨。輾轉找尋,費盡周折,總算找著了餘莉母女。反覆掂量,她不想讓女兒記起噩夢,且得知趙義懷恨在心,也在找她,說不定哪天就會冤家聚頭。

再者,見餘媽媽拿女兒當命根子看,生活得也很開心,她便沒相認,只是租下間小門面,做起了煎餅生意,默默地守著、護著自己的女兒。

再後來,疤姨縱火罪名成立,被判刑。逢年過節,餘莉都會去女監看她。以前去買煎餅,叫阿姨,現在改口叫媽媽。

一個女兒,兩個媽,多幸福。

哦,對了,大黃沒死。餘媽媽一通肥皂水,救了它的狗命;它又幾乎舍了狗命,撲倒了齙牙跟班。嗯,是條好狗。獨眼丐趙義傷愈後,因牽涉買/賣/人口被拘押。不等結案,就病死在了裡面。

也許,這便是冥冥中自有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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