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演講:葵的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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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演講:葵的精神分析

葵的精神分析——在許江畫展研討會上的講話

剛才餘華說得很好,許江的繪畫為什麼能夠引起我的反應,是因為這種葵園敘事,長期以來就是宏大政治敘事中的重要部分。人們一直把太陽和很多比喻物聯繫在一起,比如太陽和花朵、太陽和黑暗、太陽和土地等等,諸如此類的隱喻會引起我們很多聯想。我們都是文革時期“向陽院”里長大的孩子,“向陽”這個詞,跟葵花有著內在的隱喻關係。我們這代人身上,都有這個政治印記,所以,葵的符號,具有強烈的時代特點。

葵的敘事體系是三位一體的,“葵園”這個命名清晰地表述了這點:園是大地,葵就是人,而太陽是天,這就構成了完整的“天——人——地”的三位一體。葵的特徵究竟是什麼呢?在觀看許江作品時可以發現,首先是它的群體性。在許江的作品裡,好像沒有出現過單株的葵花,它們都是堆積和簇擁在一起的,而且是非常簡單的數字式的堆積。在這之前,我也看到過這種堆積。比如在張藝謀的電影裡,就有過兩次堆積,第一次是前期的《紅高粱》,大地上的高粱,代表了民眾和芸芸眾生,其中包含著悲憫和人本主義的情懷,但到了後期,張藝謀把《紅高粱》裡的高粱,改寫成了秦始皇手下那些整容整齊的士兵,這是張藝謀蛻變的一個重要標誌。他就此完成了從人本主義美學向法西斯美學的轉型。我覺得許江剛好相反。他走回到了大地、民眾和草本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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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符號的第二個特點,是它的產籽率很高,具有極強的繁殖力。而這正是華夏民族的特點。我們是世界上產子率最高的民族。所以,在葵這個隱喻背後暗涉著某種民族敘事。第三,葵具有鮮明的草根性。葵花的草根性和紅高粱的草根性是非常相似的,這個我就不展開了。

第四,我還注意到葵的無主體性。

今天大家都在討論這個問題,這是其實一個常識問題。1989年以後,從中國知識分子開始,中國人逐漸喪失自己的主體性,到今天已經基本看不見了。現在人雖然都很自私,很自我,卻沒有公民主體性,這是奇怪的一個哲學悖論。葵沒有主體性,而只有對太陽的忠誠、渴望和期待。這是一種強烈的依附性人格,因為沒有陽光,葵就會枯竭而死。

第五,我還從許江的葵裡看到那種愁苦性。葵的大部分造型是凌亂的、萎靡不振的,而色調是黯淡的,表情是痛苦而無奈的。它們向我展示出某種悲劇性的力量。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立場,其中隱含著對民族歷史的重要概括,它還不僅是對我們這代人的描述,更是對整個久遠的民族歷史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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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對葵花的塑造中,許江投放了自己的理想主義。我特別喜歡陳列在大廳裡的那些金屬裝置,葵變得特別高大,具有強烈的紀念碑性,同時,許江還把它們金屬化了,也就是讓它們變得非常堅硬,因而具有某種永恆性。巨大和堅硬,這兩種屬性,原先並不是葵的本性,但卻在許江那裡被賜予了。這樣,許江的葵就出現了精神分裂,或者說是人格分裂——一方面卑賤和弱軟,一方面卻偉大而堅硬。葵的這種兩重性,正是中國藝術家、知識分子、乃至整個國民的象徵。

耐人尋味的是,在葵的敘事中,我們會發現一件東西不在場了,那就是太陽。太陽沒有出現在許江的作品裡。它令人意外地缺席了。太陽是什麼呢?它是父親,是中心、是威權。葵之被太陽拋棄,在我看來,就構成了雙重的悲劇:首先是是葵沒有主體性,必須從屬和依附於太陽,這是第一重悲劇,而在這裡,它們又進一步遭到了父親的遺棄,這是第二重的悲劇,所以這是雙重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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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我還要進一步追問,葵究竟意味著什麼?我覺得,畫家所眷注的對象是雙重性的,首先他是許江的一個自我鏡像,展示出他自身的葵性,而我們所有人都具有這種葵性——既是高大的,也是卑微的。同時,這葵陣裡還包含著一種以父的方式對葵的關懷。這就可以回答我剛才提出來的、關於太陽缺席的疑問。這無疑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內在的置換,太陽究竟到哪裡去了?原來太陽就是藝術家本人。他以悲憫的情懷,關注並且描繪著它們,為它們的命運而愁苦。是的,

對中國廣大民眾來講,父親的缺失是一個基本事實,但藝術家把自己的人本關懷劇烈放大,企圖成為太陽的代用品,並且試圖用這樣一種關懷去照亮民眾。這種努力我覺得是特別重要的,因為它折射出一種今天已經變得稀少的精神價值。今天上午有人提到,許江對人類學和現象學的關注。這種學科背景,顯然對他的精神架構起了很大作用,因為這些葵就像一個人類學的景觀,是宏大敘事中對於種族乃至整個人類的凝視。許江還提到“遠望”這個詞,這種器官的運動不僅指向了關懷本身,還暗含著某種反思和批判,在悲憫的同時,也湧現出拯救的渴望。所以我想,葵作為一種民族敘事,代表了中國藝術未來的重要走向。

我參加過很多這類的研討會,發現人們都在熱烈地談論“策略”之類的問題。在當代中國,在這樣的一個古怪的精神分裂的現場,我們究竟需要什麼樣的策略呢?我承認,策略是必要的,但假如只是一種毫無信念的策略,那就是隻能是藝術投機。這樣的零度信念的策略,對我們又有什麼意義呢?今天,我們終於可以坐在一起談論信念了。這是今天參加許江作品研討的最大啟示。在零度信念的中國,我們重新獲得了關於重建理想家園信念的起點,謝謝大家!

本文 配圖皆為許江作品

上傳 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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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上古神系》為朱大可先生耗費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書以跨文化的全球視野,運用多種學科工具,獨闢蹊徑地探研中國上古文化和神話的起源,發現並證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話均起源於非洲,這是繼美國學者發現全球智人源於非洲、新西蘭學者發現全球語言源於非洲之後,第三個具有原創性的學術貢獻,有助於修正人類文化起源的傳統觀點,向西方主流人文闡述體系注入“中國元素”。這些觀點顛覆晚清以來的學界定見,為認識華夏文化的開放性特徵、傳承本土歷史傳統、推動中國文化的未來複興,提供了富有卓見的啟示,可視為1949年以來中國學術的重大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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