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家裡人不想讓我再上學，說大學畢業了照樣在家裡待著，自己找工作。還不如早點出去掙錢，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過日子。再說，我自己也不想上學了，我除了對體育感興趣外，其他課程都提不起精神來。所以，就一直在家裡待著，一呆就是三年。
三年後，我突然想出去創業。
可是到哪裡去呢？我還沒想好。正好鐵虎回家過春節，鐵虎和我是同鄉，儘管我倆相差不了幾歲，但他輩份大，我管他叫姨夫。
他說：“跟我去上海吧！”
我說：“做什麼？”
他說：“掙錢。”
鐵虎是上海一家大型商場的保安。那是一家自選商場，規模很大，足足有五千平米的貨物自選區，各類商品應有盡有。
鐵虎把我推薦給他們的保安隊長———個綽號叫“老虎”的退伍軍人。“老虎”隊長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但是一聽這綽號，我就有點不寒而慄。
“老虎”眯著眼把我從上往下打量了一遍，然後說：“你身體壯，就做內保吧。”
保安分內保和外保。外保就是穿著保安服，整天站在大門口的人。內保就是在商場裡漫不經心，走來走去巡視的人。
我自認為自己的運氣不錯，二十二歲就在大上海找到了一份我喜歡的工作。這工作很適合我的胃口，不需要動太多的腦筋。
上班開始後，鐵虎對我說：“九福，你要好好工作，不好好工作，怎麼能拿到高工資呢？”
鐵虎說著，點了一根菸，朝我臉吹了一個很好看的菸圈，菸圈從我的眼前慢慢的由小變大，再由大變得變形，變淡，最後融入空氣消失了。
我望著鐵虎那瀟灑的姿勢，羨慕死了。心裡暗暗想，幹一年工作，我爭取趕上他!
幹了一月多，我才發現，我的工作並不輕鬆。我每天都在商場裡兜來兜去，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半。我不能隨隨便便地坐下來。如果我坐著的話，要是讓“老虎”隊長看見了，他會把你罵個狗血噴頭的。我親眼看見過好幾個我的同伴，因坐了幾次，被“老虎”隊長炒了魷魚。
我在這個商場幹了半年後，開始厭煩這個單調而百無聊賴的工作，精神開始頹廢了。
晚上回去後，我開始跟著鐵虎和他認識的幾個哥們抽菸喝酒，打牌賭博。白天上班開始萎靡不振，渾渾噩噩。
一天，我正站在商場裡打盹的時候，被“老虎”隊長髮現了，他狠狠地杵了我一頓。我恨死他了！
沒想到，晚上下班時，“老虎”隊長叫住了我，說晚上跟我有事，叫我去他那兒。我不知道“老虎”隊長會對我說什麼事，但我想好了，他如果還揪住這件事不放，我就跟他拼了，打不了不幹，回家種地去。
為了穩妥期間，我把這件事跟鐵虎說了，想讓他參謀一下。沒想到，鐵虎聽完後，說：“好事，一定是好事。別看‘老虎’隊長整天板著個面孔，其實人挺好。也就是俗話說的‘刀子嘴，豆腐心’。”聽鐵虎這麼一說，我心裡也就坦然了。
晚上去的時候，我本打算帶點禮品，可是那點可憐的工資給家裡寄去一半，剩下的也沒幾個了，有點捉襟見肘。最後，想了想，還是沒帶禮品，硬著頭皮去了。
他的辦公室在商場一樓的一個犄角旮旯裡，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發現裡面收拾得很整潔。
“老虎”隊長正坐在辦公桌的後面，抽著一根菸，見我進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坐下。”
我討好地點了點頭，坐在了剛進門的那張破椅子上。
他問：“吃了嗎？”
我說：“吃了。”
“那就好。”他說。
然後他把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開始慢條斯理地說開了：“你是甘肅來的吧？聽說家裡條件不怎麼好，是吧？既然家裡條件不怎麼好，出來了就應該好好工作，對吧？不管工作好不好，都要盡心，只有盡心了，你才能有所出息，對吧？我們自身條件不具備幹其他工作，那麼我們就應該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工作，對吧？別破罐子破摔，要抖起精神來幹，對吧? 我第一次見你小子就感覺不錯，好好幹，別自暴自棄。平時輕快點，多攢幾個錢，以後好娶媳婦，對吧？”
“老虎”隊長不容我說，連續說了五個對吧，我才插上了話茬。我說：“隊長，像我這樣的人，這樣的條件，誰能看上呢？”
“怎麼沒人看上？好好幹，那天有出息了，我把我妹子嫁給你，怎樣？”他說。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隊長別拿我開玩笑了。”
他說：“誰跟你開玩笑了？”
那天晚上隊長和我聊了很多，我也瞭解了他。他也來自貧困地區，退伍後來到這兒打工，就是因為自己認真負責，努力工作，才混到今天隊長的這個地位。
從隊長那兒出來，我心裡釋然了許多。我決定從此要好好工作，爭取像隊長一樣，混得有點人模狗樣的，或許還真能娶上隊長的妹子。想到這兒，我感覺到我的前程美好起來了!
第二天開始，我在商場再看到隊長時，覺得隊長不再那麼討厭了，而是有點可親可愛，甚至有點偉大。
有了信念作動力，我不再自暴自棄了。我慢慢地戒了煙，也不再喝酒，玩紙牌，打麻將了。“老虎”隊長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樣了。
上班之餘，我心裡默默地描畫著隊長妹子的輪廓，那種感覺真是美妙和甜蜜極了。就在我憧憬著這種美妙和甜蜜的時候，災難卻向我們逼近。
一天．商場不知何種原因起火了，熊熊的火勢像一張貪婪的大舌頭舔舐著商場的角角落落，我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老虎”隊長一邊大聲指揮保安人員救火，一邊指揮著商場裡的顧客撤退，看著隊長的指揮架勢，就感覺到他像是一個指揮官在指揮著千軍萬馬。也許是受到“老虎”隊長的感染，這時我腿上突然來勁了，和隊長一起加入到了指揮顧客撤退和救火的過程中。
當顧客和其他保安人員安全撤退出去後，我和“老虎”隊長才開始撤退。就在這時，“轟”的一下，商場的出口處坍塌了，我和老虎隊長困在了裡面。火勢漸漸地向我倆逼近，我們最後被逼在了一個牆旮旯，看著火勢越來越兇，越來越近，“老虎”隊長突然把我壓在了他的身子下面，說：“你一定要活著出去，千萬不能把我妹耽誤了……”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七天後，當我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我身邊站著我的親人、鐵虎和戰友們。我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老虎”隊長呢？周圍的人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流下了眼淚，我大喊了一聲“隊長”，就又昏厥過去了。
再後來，我掙扎著從醫院裡出來，參加了“老虎”隊長的葬禮。他的葬禮很隆重，有許許多多的人自發地來參加，大家胸前都戴著白花，默默地送“老虎”隊長上路，拉靈柩的車從街道走過的時候，街道兩邊的人群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向“老虎”隊長默哀。
半年後，我平安地出院了。鐵虎回老家了，我沒回老家。我第一站去的就是“老虎”隊長的家，我要遵循諾言，娶她的妹子做妻子。
我到“老虎”隊長家裡的時候，“老虎”隊長的妻子春花哭著告訴我，說：“他哪裡有妹子啊，他是獨生子，他根本沒妹子。他這一走，家裡有七十多歲的父母，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你說，叫我們孤兒寡母怎麼過啊？”
這時我才明白過來，老虎隊長以前給我的許諾，只不過是想把我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拉回來，改變我，激勵我奮發向上，做一個有作為的人。
想到這，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突然對“老虎”隊長妻子春花說：“嫂子，現在我才明白了，隊長臨走時把你們託付給了我，是想讓我來照顧你們的，嫂子，我娶你，你願意不?”
春花一聽，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說：“不可能，小弟，你還是個小夥子，歲數還小，可我是個寡婦，上有老下有小，我會拖累你的。”
我咬了咬嘴唇說：“你別說了，嫂子，是隊長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隊長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隊長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再啥也別說了！”
一年半後，我和“老虎”隊長的妻子結婚了，不，應該說是和“老虎“隊長的“妹子”結婚了，我們和兩個孩子，還有他的七十多歲的父母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每年清明，我們一家人都會給“老虎”隊長去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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