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中國影視業的那些事、這些人。影視前哨(ID:yingshiqianshao)推出“人物”系列觀察,深訪影響中國影視業的人物故事。第一期,聚焦導演鄭曉龍。
文 | 何天平
鄭曉龍去拍電影了,微博上不久前有這麼一個話題。
大半年前,鄭曉龍在微博上曬出電影《圖蘭朵》的場記牌,宣佈新作經歷將近4個月的拍攝後殺青。在多數人眼中,鄭曉龍的名字總跟電視劇緊緊掛在一起,卻不知作為導演的他創作遠不止於劇,例如即將亮相的電影《圖蘭朵》,早在2000年上映的電影《刮痧》等。
但或許,觀眾對鄭曉龍拍電影的“意外”反應也能說明一些狀況。作為國劇發展的重要先行者,“鄭曉龍”已經成了中國電視劇市場繞不開的一個關鍵名字;他的從業歷程也幾乎成了中國電視劇產業這40年變遷的具體縮影,無數經典熒屏記憶在他這裡生髮,他說自己始終在跟“現實主義”較勁。某種意義上,鄭曉龍和他的作品,已然成為了建構最具有國民基礎的大眾文化記憶的重要力量之一。
國劇40年黃金時代,他是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能讓國人記得的電視劇導演有很多,他們的參與為中國電視劇史添上了數不勝數的濃墨重彩;但即便如此,也並非所有人都可以有底氣說自己是國劇發展的見證者。中國電視劇取得實質意義的發展是在改革開放之後,40年的黃金時代裡,鄭曉龍可以說是一直在場的“見證者”。
鄭曉龍跟電視的結緣,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他出身部隊大院,當過兵、做過記者,懷抱著成為作家的願望在恢復高考後考上北大中文系。有過豐富經歷的鄭曉龍,在大學畢業前似乎都跟電視行業沒搭上太多的邊。直到1982年走出校園,鄭曉龍加入了彼時的北京電視製片廠成為一名編輯,而這個地方,也正是後來孕育出無數經典國劇傳奇的北京電視藝術中心。
從部隊到電臺,從中文系到電視人,從策劃、編劇到電視劇“掌舵人”,鄭曉龍有偶然也有必然地成為了國劇黃金時代的第一批拓荒者,他的創作覆蓋多種類型,自身也涉足多種創作身份——製片了《渴望》、編劇了《大撒把》、策劃了《編輯部的故事》、執導了《北京人在紐約》……事實上,自1984年鄭曉龍開始主管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電視劇生產(直到2010年辭職),相當大比重的“北視出品”其實都與鄭曉龍緊密相關。在他導演的第一部劇集《北京人在紐約》之前,包括《四世同堂》《渴望》《編輯部的故事》等國劇經典,背後都有鄭曉龍很大程度的推動。
如果只是順勢而為,或許身在其位的鄭曉龍的“見證”只是時代的某個必然結果,並不值得被賦予太多追光。他真正的貢獻,是在國劇勃興的40年間“逆勢而為”並反身定義了諸多過去的中國電視劇未曾料想到的高光時刻。上世紀80年代的國劇生產,雖已經在思想全面解放的背景下覓得全新的發展空間,但文藝創作的思維和手法卻難免滯後,迷戀“典型”以及英雄敘事仍是一個階段的主流。剛到北視的鄭曉龍,一上手寫出的《空中小姐》《邁克父子》就以細膩的日常敘事試圖打破這種傳統,而在此後的30餘年間,他將這份“偏執”堅持下來,顛覆之意在於“要把電視劇拍好看、拍得讓百姓喜聞樂見”,由是開創出了國劇史上許多個“第一次”。
電視劇《渴望》的萬人空巷,代表了中國電視劇第一次全面的親民化、世俗化轉型。電視劇作為最具廣泛性的大眾文化之一,從這裡開始充分張顯出對社會現實某種普遍的貼近和移情。劇中的慧芳一角走向千家萬戶,也正是因為這個經典的悲情女性形象,人們開始在熒屏中投射生活,如最初鄭曉龍與幾位北視同仁所期許的現實關照那樣:“一個女性身上擁有多少美德,就可能被降臨多少災難”;《編輯部的故事》播出前,也歷經許多不為人知的坎坷身世,喜劇的“現實主義”意味著要打破文藝創作歌功頌德的傳統,鄭曉龍化解了這些關於接受度的問題,才讓這部看似無關嚴肅宏旨卻正中現實下懷的作品面世。
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電視劇的春天呼之欲出。《渴望》的播出,第一次讓人們像關心國家大事一般關心著一個女人的悲歡離合,甚至有人打趣這部劇的播出有多長,社會治安就有多穩定——因為連小偷都回家看電視去了;《北京人在紐約》讓國劇早在20多年前就率先走出國門,以全面市場化的路子成功打造出了北視第一部賺錢的作品。劇中那個破碎而現實的“美國夢”,也直接為彼時就蠢蠢欲動的“出國熱”潑了一盆冷水;再後來的《金婚》,據說也直接影響了離婚率的下降……
鄭曉龍說:“好的文藝作品理應是當代的一面鏡子,真實反映這個時代。”這句話的底氣,似乎在所有與鄭曉龍有關的作品裡都能找到線索。
總能“踩點”,就是因為“現實主義”
從《四世同堂》到《北京人在紐約》,從《幸福像花兒一樣》到《金婚》,從《甄嬛傳》到《羋月傳》,從《紅高粱》到《急診科醫生》,電視劇的行業和市場在流變,但鄭曉龍的創作手法卻一以貫之。哪怕是眼下這個貪戀流量、IP和卡司的年代裡,通俗流行劇的盛行也沒有讓他的“老舊”失靈。
30多年過去後再看鄭曉龍過往的作品,有人給出了很高的評價:電視劇“踩點王”。行話裡的“踩點”是能成經典的意思,從大面上來看,鄭曉龍的電視劇確實做到了這一點。都說時代的審美在變化,能夠以不變應萬變的究竟是什麼?
鄭曉龍給出的答案是,“現實主義”。他說他的創作更在意“現實”,對現實的關注和批判一以貫之,哪怕是年代劇、古裝劇。“堅持現實主義,對於任何類型作品的創作都具有一致性。”這個關鍵詞,幾乎成了這些年鄭曉龍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語。
無論是90年代的《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或是千禧年以後的《刮痧》《金婚》《急診科醫生》,現實主義貫穿之下的熒屏敘事,成為鄭曉龍在某種程度上即時回應時代的一種重要方式。哪怕是《紅高粱》《甄嬛傳》《羋月傳》這樣的年代戲、古裝戲,在時空上與現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在鄭曉龍看來,“我始終是按照現實主義的精神、態度和方法來創作的。”
這背後,或許是某種與時代的創作特點有些格格不入的堅守,意味著不那麼快的生產效率,以及對社會現實的更復雜體認。2018年,“爽劇”是國劇市場另一個維度的關鍵詞,它再現著一種具體而微的國民心理,也投射著一種需要警惕的創作趨勢——在過分倚賴注意力的當下,我們為什麼要重提“現實主義”?
鄭曉龍曾多次談及他心裡的“現實主義”,這是他30多年從業的心得和經驗,也是對置身重要歷史節點的中國電視劇事業的某種歷時性反思。這一關涉創作的核心線索,或許在他的現實題材創作中比較易於理解,不管是細膩的日常家庭敘事,或是恢弘的史詩鉅製,講好“人”的故事——個人的成長、命運的浮沉、與時代的互動,都可以照拂並啟迪社會現實。這既是鄭曉龍入行之處選擇的“叛逃”,更是此後影響國劇事業發展的重要底色。
讓現實題材“現實主義”自然有顯見之義,但要讓其他題材也能“現實主義”更見功力。《甄嬛傳》和《羋月傳》或許能回應這一狀況。前者脫胎於一部網絡小說,鄭曉龍從一開始就拒絕架空的拍攝,選擇“落到實處”。於是,這個故事有了年代背景,劇中的150多個角色都有細節闡釋,團隊多次前往故宮對劇中的空間逐一比對,光是打磨劇本就花了一年時間……更重要的是,“現實主義是批判的,也是反思的。”如鄭曉龍所言,甄嬛的浮沉史並非單純的後宮女性命運折射,它理應能讓人反觀建立在批判封建制度及其制度下的婚姻,能讓今天的觀眾重新思考女性命運和成長的議題。也就是說,寄託在甄嬛身上的,是當代觀眾能夠所有自我投射的進步思想,而不簡單是後宮秘聞那麼簡單;《羋月傳》同樣如此,”知人論世”是鄭曉龍的固執所在,於是在瞭解史料中的羋月後,他覺得這個故事更不能做成宮鬥八卦,“想去呈現羋月這個被封建制度所約束的女性是如何覺醒的,從一個天真的少女變成一個具有家國情懷的皇太后”。
鄭曉龍說,自己理解的“現實主義”有兩部分,一是現實主義精神,二是現實主義手法。在國劇40年的人聲鼎沸裡,他拍了很多題材類型的作品,但唯一不變的是“現實主義”這個至關重要的精神支點。
人人都在說創作“以人民為中心”,鄭曉龍做到了
“一個不屈的靈魂,一個弱女子對抗整個大清帝國。”《甄嬛傳》上線Netflix時用了這樣一句slogan。鄭曉龍說這是他想要的電視劇的人文關懷,而這種關懷理應有益於所有看電視的人。
日常生活裡的鄭曉龍,會喜愛和觀摩各種各樣的美劇、美國電影。他從這些看似浪漫的作品裡找到了結結實實的現實主義底色,回應著他不變的守正創新。但問及他是否會嘗試打造一部美劇質感的國劇,例如把《羋月傳》做成戰國版的《權力的遊戲》,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回絕了——“我們或許可以接受,但普通中國老百姓能接受嗎?”
入行30多年,鄭曉龍說他思考最多的問題就是“為誰創作”。電視自誕生之日起,就印跡著它必然走向大眾、走向人民的旨歸,對於承載著最多文化認同和共情的電視劇而言,普通觀眾喜不喜歡,才是衡量作品優劣的終極標準。鄭曉龍坦言,其實國人還是喜歡現實主義的東西,哪怕是今天被各種網文、IP、流行所深度捆綁的電視劇市場,真正有價值的還是那些底色紮實、有來處有出處的作品。“懸浮”的流行文化不會長久,近些年鄭曉龍推出的作品依然能看到這個答案。
即便是距離人們最近的那部《急診科醫生》,受到了一定的質疑和爭議,但落到實處的職場敘事,也不會動搖對這部劇的基本判斷。今天的電視劇市場或許面臨過去任何一個時代所沒有的豐富討論,人們的觀點不一、選擇多樣,但能被大眾所喜聞樂見的作品,仍然不會是一個不言自明的標準。
鄭曉龍和他的作品,還在路上。在見證了40年的美好時光後,我們似乎還是願意相信他終將改變潮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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