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至交(民間傳奇)

折笏之交

明朝崇禎年間,朝廷有兩個大臣很要好,他們一個是鴻臚寺少卿董令矩,一個是翰林院編修宋千敏。

這天大清早,董令矩、宋千敏正與其他大臣一起在待漏房等待上朝,董令矩忽然發現,因出來時匆忙,自己將笏板忘在家裡。這件事可非同小可,笏板是大臣上朝的必備之物,空著手去見皇帝,就犯了對皇上的輕慢之罪,弄不好就是殺身之禍。董令矩立時急得團團轉,宋千敏見他大冷天頭上直冒汗,急忙將他拉到一邊問是咋回事?一聽是笏板忘在家裡,也替他急。這笏板一人一個,上朝時人人不能少,誰光著手,特別顯眼,一眼就能瞧見。如何是好?就在這時,金殿上響起三聲靜鞭,催促群臣趕緊上朝。這三聲靜鞭如同三聲炸雷,震得他們兩個人身子都木了。宋千敏不管三七二十一,“叭”的一聲,把自己帶的笏板使勁兒一折,分成了兩段,留下一段,另一段遞給了董令矩。董令矩見狀嚇了一大跳,戰戰兢兢地說:“你這可是欺君之罪,給別人知道了如何得了!”宋千敏說:“火燒眉毛,顧不得了。”就這樣,兩人各拿著半截笏板,混在大臣裡面上朝去了。

因有官衣的寬袍大袖掩著,這件事竟然讓他們兩個人敷衍了過去。

一晃又過了幾年,董令矩告老還鄉,回到了老家江蘇豐縣。他走後不久,宋千敏也奉命到淮安府宿遷縣任知縣,轉眼滿了三年任期,宋千敏乘船沿京杭大運河進京繳旨,船剛到微山湖,就傳來消息,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而死,而宋千敏的老家也被闖王的大順軍佔了,他是明朝大臣,無論是去北京還是回老家都無異於飛蛾撲火。宋千敏這下進不得,退不得,滯留在微山湖邊的南陽鎮。

宋千敏把身上的銀兩分發給了下人,讓他們各自尋求去處。自己只留下很少一些,準備在鎮上買些生活必備之物,再沿運河轉頭向下,隨便找個僻靜的村落住下去。

老友重逢

安排停當後,他下了船,往鎮上走去,不多時,他看到路邊一個小販在賣鮮桃,口音與董令矩十分相像,便問小販是哪裡人,這小販果然說是豐縣人,宋千敏又問道:“豐縣有個叫董令矩的人,你聽說過嗎?”小販說:“那是俺大爺爺。”宋千敏說:“你回去後,請幫我向他帶個好,就說老朋友宋千敏路過此地,因趕路程,就不去府上與他一起喝酒了。”這個小販一聽是宋千敏,倒地便拜。

這小販見宋千敏不肯去見大爺爺,神態上又頗有些落魄,桃子也不賣了,一口氣趕了幾十裡地,急急忙忙回家向大爺爺報信。董令矩聽了侄孫帶回的消息,精神大振,高聲吆喝家人準備車馬,自己要親自去微山湖南陽鎮接宋千敏。他這一吆喝,家裡人都急了,董令矩已年近七旬,加上天色已晚,如何吃得消幾十裡地的往返奔波?再說宋千敏自己說急著要趕路,說不定早走了。於是全家上下齊齊拉住董令矩,苦苦勸他不要去。董令矩見所有人都攔著自己,急得眼淚直流,說:“你們哪裡懂得我那老兄弟!現在國家殘破,他老家又被亂兵佔領,進退兩難,他是因有恩於我,怕別人說他討報恩才不肯來我家的,現在必定是想躲在哪個地方隱姓埋名了此一生。我遲去一刻,只怕以後再見他就難了!難道你們都想讓我抱憾終生嗎?”說完,不由分說,一面讓兒孫在家裡做好準備,一面親自坐著馬車趕往南陽鎮。

到了南陽鎮,他讓家人打著寫有“董”字的自家燈籠,沿著停在微山湖邊的客船一路喊過去。五六個家人齊聲高喊:“宋編修,我家老爺接您來了!”那喊聲驚得夜棲的水鳥都飛了起來。

再說宋千敏一個人孤坐客船,正心事重重地喝著悶酒,只等著次日天明啟程。忽然聽到岸上有人在喊自己,出來一看,老友董令矩正帶著家人在找自己。多年不見,董令矩已是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當下心裡一熱,熱淚汩汩湧出,一大步跨到岸上,便朝老友奔去。兩個老朋友執手相看,老淚縱橫。董令矩一邊說著“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一邊指點家人將宋千敏行李搬上岸,又付足了船家銀兩,帶著老友連夜趕回幾十裡外的豐縣。

到了董令矩家,宋千敏總算睡了個安穩覺。老朋友久別重逢,這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兩個老頭子同桌而食,抵掌而談,整天有說不完的話。這樣又過了一個來月,董令矩知道好友心裡牽掛著家人,就勸他說:“我們遭逢亂世,到哪裡不是做百姓?你把家搬過來,就在此過平安日子吧。”宋千敏思慮再三,覺得在目前情勢下只能如此,就答應了。董令矩馬上安排精幹的家人,帶上宋千敏的親筆信,悄悄去了宋千敏家鄉,不聲不響地將宋千敏一家人都接到了豐縣。

在宋家人來之前,董令矩已經在自己家的西花園為他們蓋好了幾間精舍,兩家只相隔一箭之地。從此,兩家人猶如一家人,親親熱熱地常相往來。兩個老朋友哪天不碰碰面,心裡便七上八下地不好受。

一文錢契約

一晃又過了幾年,到了中秋節,兩家人照例又在一起吃賞月酒。酒過三巡,董令矩看看宋千敏的滿頭白髮,說:“老兄弟呀,我今天要做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了。”宋千敏說:“你這老頭子又想出什麼鬼點子來?快說吧。”董令矩笑笑,說:“你佔著我家的地,住著我家的房子,老是沒個說法,這可不好。我想趁現在這個當口,把這塊地和房子一起賣給你。”

宋千敏聽了,明白董令矩是在為兩家的將來著想。現在他們都健在自然沒話說,下面一兩代的後人估計也不會有閒隙,但再往後就難說了。他這是要立字為據,不讓兩家的後人今後生隔閡矛盾,不領這個情,反倒對不起老友這一片熱心,就說:“好,老頭子你出個價吧。”董令矩伸出一根指頭,對著宋千敏搖了一搖,宋千敏知道董令矩不會多要,便說:“十兩銀子?好,成交。”董令矩搖搖頭,又晃晃那根指頭。宋千敏說:“你這老頭子可真能敲竹槓,那就一百兩吧。”董令矩又搖搖頭,打懷裡掏出一紙契約來,宋千敏接過一看,上面寫著“房、地價共計制錢一文”,便說:“老頭子你小瞧人啊?我宋家雖然窮,一百兩銀子我還是出得起的,為什麼只要一文錢?”董令矩道:“我當然知道你出得起一百兩銀子,可我就是隻要這一文錢。錢少,情才厚!才能讓子孫後代都記住我們的情誼!”

宋千敏從懷裡掏出一文制錢,從老友手中接過房地產契約,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認認真真地在上面簽上字畫好押。從此,董家的西花園和裡面的幾間精舍都成了宋家的家業。

幾百年過去了,董宋兩家人已繁衍為緊緊相鄰的董宋兩個村子,但那份一文錢的契約,一直被兩家的後人仔細地保存著。他們和睦相處,從沒為任何事情紅過臉,仍然好得像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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