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禮背後的祕密

王於成和父親鬧了彆扭,半宿沒睡。

第二天睜開眼已經日上三竿,他連忙起身,見父親已經出去了,王於成像往常一樣準備拿東西給母親吃,再和她聊會天。

推開房門,一股劇烈的農藥味撲鼻而來,只見母親躺在床上口鼻流血,一動不動。王於成手裡的碗“啪”地一聲掉落,濺起滿地絕望的碎碴。

“媽!”王於成撲上去,聲嘶力竭。

送到鎮醫院,母親已經沒了氣息,父子倆嚎啕大哭。

母親一聲不響地走了,王於成覺得內心像被人掏空,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支柱。他從小就和媽媽很要好,有什麼心事都願意跟媽媽說。

父親脾氣暴躁,蠻不講理,動輒就會打罵他。每當挨打受罵,王於成就會跑到媽媽房間躲著,媽媽每次都溫聲細語地安撫他。

家裡窮,母親又常年臥病在床,王於成初中畢業輟學之後,媽媽總是鼓勵他,人窮志不能短,不要自暴自棄,讓他找機會出去闖一闖。

這些話,王於成都記在心裡。可現在已物是人非,最愛的母親不在了,他一下子難以承受。

以貧困聞名的南坪村只有五六十戶人家,23歲的王於成在這裡出生長大。

他讀書時成績還不錯,可母親常年臥病,父親拖著一條病腿在村頭支了攤修理農用工具,只能勉強維持溫飽。

剛輟學時,王於成想跟幾個同村長輩出去打工。可父親對兒子外出的想法十分有意見。他覺得,王於成應該留在家裡照顧母親,哪兒也不能去。

王於成是個孝順孩子,看著長期躺在病床上的媽媽,蒼白孱弱,他也不忍離開。

他每天照顧媽媽洗漱,把她抱出去曬太陽,給她按摩。經過王於成的精心照顧,母親臉上竟有了些許紅潤,病情也逐漸減輕。

王於成這一照顧便是三年。眼看母親漸好,王於成又提出想出去闖一闖,脾氣暴躁的父親,卻要求他跟著自己學修農用工具。

“爸,以後誰還用鐵鍬、犁啊?以後種莊稼都自動化了。學這個有什麼用?”王於成抗拒。

“沒有你爸的小攤,怎麼把你養這麼大?!”王父大怒。

鬧了幾天彆扭,王於成終究還是拗不過固執的父親,只得去跟著他學習修理農用工具。可他心裡有一百個不樂意。

和父親守著小攤,一晃就是五年,2013年,王於成23歲了。在農村,已經到了該成家的年齡。

王於成個子不矮,五官端正,可是家裡窮,又有個臥病在床的母親,媒婆介紹的幾個女孩,都沒了下文。

王於成的終身大事,成了父母的心頭刺。

為了給他娶媳婦,王於成的父母操碎了心,整日拜託村上的媒婆,要求也一再降低。

終於,媒婆喜滋滋地來到了王家,神秘地說鄰村有一戶李姓人家,家庭條件不好,很早死了男人,女人辛苦拉扯大女兒,現在女兒到了成家的年齡。

他們不在乎對方窮不窮,只要男孩長相周正、肯吃苦就行。

“可以見見啊。”王於成的爸爸吸了一口煙,喜上眉梢。

“是啊,大兄弟,我一聽她們這要求,就立刻想到了你家。於成這孩子長得不錯,要不兩家約著見見面?”

“好,好,大姐你來安排。”王父心裡樂開了花。

“不過……”媒人有些猶豫,“她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八萬塊彩禮……”媒人盯著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王父拿著香菸的手停在了半空。八萬塊,這不是要了老命嗎?

可為了給兒子娶媳婦,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咬咬牙說:“好!就算砸鍋賣鐵,我也準備八萬塊。”

聽了他的話,媒人笑了:“好,那明天就安排你們兩家見個面。”

為了第二天的見面,王於成父子倆早早收攤回家。

他們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把破舊的桌子、灶臺都擦得一塵不染。王父又翻箱倒櫃,找出一件嶄新的外套,讓王於成換上。

第二天,李姓母女在媒人的陪同下,來到了王家。

女孩瘦瘦弱弱,長相普通,個子矮小,一直低著頭。

王父連忙起身,王於成也跟著站起來。

媒人簡單做了介紹,王於成這才知道女孩名叫李燕芳。

女孩媽媽的眼睛四下打量,掃過王家破舊的院子、陳舊的傢俱,然後目光落在床上躺著的王媽媽身上,臉上擠出一層笑容:“喲,這就是王大嫂吧?”

媒人連忙說:“對,對,我跟你提過的。不過王大嫂生病也花不了多少錢,每年也就幾千塊。”

王父有些尷尬,他生怕別人介意家裡有病人,連忙邀眾人坐下。女孩媽媽的眼睛又轉向王於成,一邊打量著他,一邊笑呵呵地在板凳上坐下,似乎對他很滿意。女孩則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也不看王於成一眼。

王父打發王於成:“去村頭你趙叔那買點肉和熟食。”

聽見父親指使自己,王於成一溜煙跑了出去。其實他內心裡對這個女孩是不太滿意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家徒四壁,又洩了氣。

能有人願意嫁給自己,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想到這兒,他頓覺有些悲哀。

王於成很快提著熟食回來,李燕芳母女坐了一會卻執意要走。

王父拉著王於成去送客,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什麼,對婦人說:“那個……只要兩個娃覺得合適,彩禮不成問題。放心,放心……”

婦人撇嘴一笑,帶著女兒李燕芳走了。

送走客人,王父坐在門檻上開始抽菸。王於成看到父親愁眉不展,心裡明白所為何事。他在父親身邊坐下來:“爸,要不,我先出去打幾年工吧?”

王父轉過頭,怒目圓睜:“打什麼工?你都23了,等你打工賺到八萬塊,要等到猴年馬月?彩禮的事,我來想辦法,不用你操心!”

知道拗不過父親,王於成悶悶不樂地進了房間。躺在床上,一想到“鉅額”彩禮,他就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呢!八萬塊摞起來得有多高啊?

他心裡發愁,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王於成很晚才起床,走到母親房間,卻發現她已喝農藥自殺。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王於成怎麼也想不通,這些年母親雖然臥病在床,但她一向樂觀,為何忽然想不開自殺?

沒過幾日,李家託媒人帶來口信,說同意了這門婚事。

可父子二人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空蕩蕩的房間裡,父親摩挲著粗糙的雙手,良久終於開了口:“你媽,應該是怕拖累你才走的。”

王於成一個激靈:“為什麼這麼說?”

父親囁嚅著,對他說起了那天的事。

王於成出去買菜時,李燕芳的媽媽走進了王於成母親的房間,對她說了一番話。

“大姐,你這躺了幾年了?哎,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現在小兩口過日子不容易,可不能拖累他們。我們家也不是見錢眼開的主兒,要是你不拖累他們,那8萬塊彩禮,不要也罷......”

原本,父親對她的話並沒在意。直到第二天母親喝農藥,他才明白那婦人說話的目的。

聽了父親的話,王於成欲哭無淚。

一定是這樣的,母親明白李燕芳媽媽話中的意思:順利成親的前提,是她不能拖累孩子。

所以母親才……

王於成捶足頓胸,他恨那婦人,恨這個貧窮的家,也恨那要天價彩禮的風俗。他一夜沒閤眼,內心生出一個想法。

第二天,天矇矇亮,王於成給父親留下一封信,便離開村莊,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母親一走,他沒了牽掛,決意出去闖一闖。父親身體還算硬朗,他會每個月給父親寄錢。

王於成人雖老實,頭腦卻很靈活。來到這座大城市,他先四下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在餐飲業落腳。

他很快在一家小飯店找到工作,飯店做特色小吃,每日客流如織,還經常有外賣小哥在店門口排隊等外賣。

半年後,他學會了飯店的流程和經營模式,果斷辭職用身上的積蓄盤下一家不足十平米的小店,開始做他們家鄉的特色小吃。

因為味道好不錯價格便宜,小店很快便顧客盈門。飯店裡面坐不下,他便在店外支了幾張桌子。幾個月後,王於成也學著其他飯店,開通了外賣服務。

看他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隔壁開雜貨店的陳阿姨問王於成要不要招個幫手。

看到店裡人頭攢動,再這麼下去,自己要累垮了,王於成點了頭。

第二天,陳阿姨便把她的侄女陳小玲帶到店裡,姑娘看起來樸素老實,王於成便讓她留在店裡試一試。

陳小玲很勤快,她的到來讓王於成一下子輕鬆不少。現在他只需負責廚房和收銀,剩下的工作都歸陳小玲。

每天打烊後,陳小玲還會把店裡仔細打掃一遍,讓油膩了一天的小店變得清爽乾淨。

生意越來越好,兩個年輕人也越走越近。一年後,王於成和陳小玲領了證。

後來王於成又在不遠處開了第二家店。惦記父親在老家孤苦無依,他把父親從老家接了過來。

已經三年沒回老家了。

2017年新年,王於成帶著父親和妻子回到家鄉。大年初三,一家人高興地圍在一起吃飯,王於成也喝了很多酒。

那天,是王於成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他內心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終於了卻了父母的心願,娶上媳婦,還有了不錯的事業;悲的是,如果母親還活著,該有多好啊,

他撫摸著母親的相片,頓覺一陣心酸。

踉蹌著,王於成來到當年那個差點成親的李燕芳家附近。他心裡憋著一口氣,要不是李姓婦人對母親說那些話,母親也不會自殺。

這口惡氣促使他往李家走去。可當他從虛掩的院門,看到當年精明的婦人已蒼老不已,短短几年彷彿老了數十歲,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了嚥下去。他轉身離開了。

事後,王於成打聽得知,在他離開家鄉後,李燕芳媽媽很快給女兒找好了下家。

對方的家庭條件還不錯,只是男方有殘疾。李燕芳媽媽便獅子大張口,要了十二萬彩禮。

李燕芳嫁過去後,受盡了男方和公婆的欺負。男人還揚言說她就是自家買來的,要打要罵他們說了算。

李燕芳生下女兒後,更是引起婆婆的不滿。婆婆揹著她把剛出生的女嬰送了人。找不到孩子,李燕芳的精神出了問題,整日瘋瘋癲癲。

聽到這些,王於成唏噓不已。不知道李燕芳媽媽為了彩禮 “賣掉”女兒後,是否後悔?

過完年,一家人又收拾好準備出發。臨走前,王於成帶著妻子來到母親的墳前。他在墳頭坐了很久很久,小玲默默地陪著他。

他的心思,她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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