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白跨越千年的對話,大畫家溥儒《夢遊天姥圖卷》背後的故事

大唐天寶五年公元746年秋天,李白寫下了自己的名篇《夢遊天姥吟留別》。後世考證,李白這首詩實際創作於魯地,但描寫的卻是浙東天姥山的景象。

這是一首記夢詩,意境雄偉,變化莫測,李白在詩裡,描繪了繽紛多采的藝術形象,運用了新奇的表現手法。自誕生以來就不斷為人傳誦,也是李白的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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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楷《李白吟行圖》



寫此詩時,李白已離開長安,他在政治上遭受了挫折,苦悶憤怨鬱結於懷。似乎在現實社中已找不到出路,只有向虛幻的神仙世界和遠離塵俗的山林去尋求解脫。

但這並非沉淪,或許是李白另一種方式的抗爭,於是,他在詩的最後寫出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名句。這也奠定了這首詩的基調。

李白何時到的天姥山,已不可考。這首詩的內容也是在虛實之間輪轉。 “古來萬事東流水”,其中包含著李白對人生的幾多失意和深沉的感慨。此刻他感到最能撫慰心靈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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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姥山


本來詩意到此似乎已盡,可是最後卻憤憤然加添了兩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一吐長安數年的鬱悶之氣。天外飛來之筆,點亮了全詩的主題。這也成為吟誦天姥山的千古絕唱。天姥山從此名揚天下。

一幅著名書畫家溥儒1962年所作《夢遊天姥圖卷》,讓這跨越近一千二百餘年的兩人,在詩與夢中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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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遊天姥圖卷



溥儒( 1896-1963) 紙本手卷 1962年作

尺寸:

本幅35.5×370 cm 14×145 5/8 in 約 11.8 平尺

引首36×67 cm 14 1/8×26 3/8 in 約 2.2 平尺

款識:

斷續山中雲,時飛一片雨。亭下枕松根,泠然夢天姥。林端掛秋月,歸鴉投遠村。緣溪向前路,黃葉舊柴門。欲訪白雲去,空濛所見稀。松邊閒立久,雲氣自沾衣。碧草煙橫路,春風花滿川。青松抱幽石,猶似義熙年。壬寅九月,心畬畫並題。

鈐印:溥儒之印、心畬、齊物

引首:揖讓華原。笑棠吾兄屬,彭醇士。鈐印:彭醇士印

題盒:水墨山水長卷。揖讓華原。網溪草堂藏。鈐印:網溪草堂

出版:《溥心畬年譜》P195—197,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


冥冥中的兩人,似乎在這一刻,達成了心靈上的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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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創作中


溥儒延續了李白追求的精神自由

在唐玄宗時期,李白的功業理想註定無法實現。他在追求功業的同時,又極端地堅持了獨立和精神自由。這也是溥儒人生的堅持。

生於帝王之家,少年時遭逢國變、家變,溥儒在天然上,就帶有悲觀主義者的影子。崇尚田野牧歌般的生活,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也一直貫穿於溥儒的藝術之中。

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才3歲的溥儒就奉召入宮,光緒帝對他說:“汝名為儒,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甚至當光緒病逝,他還被當成皇帝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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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溥儒


當辛亥革命爆發後,袁世凱派兵夜圍戟門、他又只能隨母、弟倉皇避難於清河二旗村。天潢貴胄的迷夢瞬間破碎,只留下一地紙屑。而後,從藝也好,從教也好,溥儒始終保持著氣度與貞潔,他多次拒絕日本人的要求、提議,對同宗的宣統皇帝的行為也作文表明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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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貴公子溥儒



抗戰結束後,百廢待興的中國正醞釀一場新的爭奪,社會賢達名流也成為國民政府拉攏爭取的對象。作為末代皇帝溥儀的從兄,溥儒被強推為國大代表。可等到大選臨近,這位讓國民政府翹首以待的皇室貴裔卻跑到杭州西湖躲了起來。

這種思想上對的自由追求,讓溥儒脫去了皇族的外衣,反而更具有中國傳統士子的風骨。

如果李白真正進入到朝廷核心,那天他便會一直處於皇權籠罩之下,為了實現功業理想,他必得在一定程度上放棄獨立人格、削減精神自由。

然而,這卻是李白所不能忍受的。他蔑視權貴,“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憶舊遊寄譙郡元參軍》),“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遊天姥吟留別東魯諸公》)。他甚至在皇帝面前也要保持平等的身份,居然“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飲中八仙歌》)。

不妨設想,李白入朝之初受到那樣的寵遇,他如果能稍稍委屈、約束自己,功業理想當不無實現的可能。然而,他的態度卻是“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黃金籠下生”(《設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辭》)。

當李白意識到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時,把建功立業與精神自由放在人性的天平上衡量,他毅然決定放棄前者,於是上疏請還。功成身退的美妙人生理想遂成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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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仁厚學者溥儒


溥儒的離開,並沒有李白這樣富於悲憤之情。1949年10月18日,新中國成立不久,他藏在一艘小船裡,從上海冒險偷渡至舟山群島(當時舟山仍為國民黨所據),又從舟山輾轉赴臺,並於臺灣師範大學執教,為貼補家用,入臺後溥儒曾在自宅開班授徒、至亞洲各國講學,並以愧對前清先祖為由,拒絕了第一夫人宋美齡的拜師習藝邀約。

終其一生,這種自我放逐式的自由追求,始終是貫穿他的藝術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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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書法


溥儒最後的鉅製《夢遊天姥圖卷》

畫這幅《夢遊天姥圖卷》時,溥儒已經67歲,落款寫明,這幅畫的創作時間是在九月。此時應是溥儒赴香港辦畫展的前夕。在這一年的香港畫展後,他還留在新亞書院進行了三個月的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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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晚年,伏案創作中



第二年(1963年),春末夏初,溥儒就因淋巴癌入院,十一月撒手人寰。在這幅畫的創作之後,溥儒大部分的時間用以調養,再沒有大幅作品面世。可以說,這幅畫,是溥儒最後的鉅製,也不為過。

以天姥山為題,總是繞不開李白的。溥儒在畫這張畫時,李白的詩歌也一定在他心中迴響縈繞。人生暮年,當他回首自己人生之時,不知又與李白有多少精神上的共鳴?

雖然求得了精神上的自由,但去國的情愫,始終是溥儒一生的心病。這幅畫卷的題跋,是溥儒的一首自作詩:斷續山中雲,時飛一片雨。亭下枕松根,泠然夢天姥。林端掛秋月,歸鴉投遠村。緣溪向前路,黃葉舊柴門。欲訪白雲去,空濛所見稀。松邊閒立久,雲氣自沾衣。碧草煙橫路,春風花滿川。青松抱幽石,猶似義熙年。

這段跋文最後一句中的“義熙年”,所指便是陶淵明,不願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潛,是文人野逸放懷的精神座標。溥儒的這句詩,與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一樣,同樣劃定了自己的精神歸屬。

但相比李白的瀟灑快意,他終究還是多了幾分哀愁。自由的人,總會在自由裡相會。留給後世的,只是無邊的敬仰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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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畫作背後的逸事

縱觀溥儒留下的畫作,在山水中,他更願描摹富於情趣的小景,鴻篇鉅製在他的作品中並不多見。這幅畫氣勢雄渾,讓天姥山在“奇”、“秀”之外,還有了雄強之勢,這也是這幅作品有別於溥儒其餘作品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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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溥儒的畫風全由擬悟古人法書名畫,並以書香詩文蘊育而成。因為出身皇室,他觀摩體悟了許多大內許多珍藏。他所作山水遠追宋人,近則取法明四家的唐寅,用筆挺健勁秀,將北宗剛勁的筆法質闡發無餘,併兼有一種秀麗典雅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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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看他的作品,皆謹守傳統中國文人精神本位,拒絕了與現代世界溝通的可能。然而卻並未落於古典形式的僵化,而有其生命內涵的真實與精彩,這種堅持,實際也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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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溥儒代表了傳統中國知識份子在面對文化轉型時,眾多反應中的一種典型價值取向。這一方面來自於他對傳統文化中,智慧與價值的體悟與認同;另一方面則多少由於知識份子面對西方強勢文化衝激時,高傲自尊之本位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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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這幅畫的引首為彭醇士所題,彭醇士也是溥儒墓表的撰寫人。他在歷史上留名不多,也是文人出身,擅詩、書、畫。民國時歷任南昌教育圖書館館長、江西省政府參事、南昌行營秘書、立法委員等。去臺後,仍任立法委員,兼任大專院校教授及中文系主任,他與溥儒交厚,也是在這一時期。

這幅畫,曾為嚴笑棠舊藏,有嚴笑棠題盒。嚴笑棠是福建龍溪人。原為隱士,渡臺後為實業家。早年畢業於福州法專,是近代著名的佛教居士和孝子,曾隨侍弘一法師。他愛好詩文,擅長書法,入臺後廣交社會名流,與溥儒等臺灣各界文人雅士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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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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