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来临之时(2

等我俩回到镇上,我跟着他一起去了镇政府。然后我找到镇长,建议他召开一个听证会,以此来确定佛洛尔死亡的原因。费尔比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想了想,接受了我的建议,立刻着手安排了下去。

听证会召集陪审团花了两天时间,最后它于周四下午在镇礼堂(也常常作为法庭)召开了。这一天我们小镇上的无聊居民们全都蜂涌而至,一个个就像闻到了腐尸的兀鹫,把佛洛尔的死亡当成了百年难遇的好把戏。

听证会的主持者自然还是镇长提姆·费尔比,陪审团则是镇上的各色人物,比较好玩儿的是这里面同时包括了牧师先生和王尔德。我看见他俩一人坐在一头,显然彼此一点儿都不想碰面。

斯诺医生和敛葬师福克尔先出席作证,说明了验尸结论,并将复印好的报告给了陪审团浏览。接下来则是我上场了。我把我的现场勘察情况一一汇报,然后让他们关了灯,在幻灯机上把拍摄的照片展示了出来。

“好的。警长,你可以下去了。那么,下一位作证的是克莱尔·纳维茨基小姐。”镇长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娜娜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背心,她的好身材显露无遗。我有些贪婪地盯着她走上去按着《圣经》立下誓言(注2),然后和她眼神交会,彼此一笑。

接着费尔比先生问道:“纳维茨基小姐,警长提到一件事——你告诉他,你在佛洛尔先生被发现死亡前两天还曾接到他的电话。是这样么?”

“是的,镇长先生。”

“你刚才看到警长的照片展示了吧?那张照片是你的手机记录吗?”

娜娜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毫无疑问,镇长先生。”

“能把那部手机上的通话记录给我和陪审团看一下么?”

娜娜把手机递给了纳尔夫,然后它被先后递给镇长和陪审员们依次检验。随后镇长让娜娜退下,把斯诺重新叫了上来。

“那么,斯诺先生,你对纳维茨基小姐的通话记录有异议么?”

斯诺摇了摇头:“没有,镇长先生。”

“那你怎么解释验尸报告的推断时间呢?”

底下旁听围观的群众们一阵交头接耳,镇长不得不敲了几下木槌让大家安静下来。斯诺则是一脸平静,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有两个原因,镇长先生。第一就是死者死亡这几天呢,气温较高,这会加速尸体的变化,影响我们的判断。第二呢,就是因为我和福克尔先生都不是专门学过法医的,我俩对死亡时间的判断,可以说,挺不准确的。就是这样,镇长先生。”

“也就是说,你认可死者是在被发现前一天到一天半的时间内死亡的喽?”

“是的,镇长先生。”

镇长又看向福克尔,他则是起立并点头同意。镇长于是说道:“那么请二位在更改后的死亡时间旁边签字吧。现在,听证会暂时休会,请我们尊敬的陪审团到隔壁房间讨论最终结论。”

我和娜娜一起从证人席上下来,走到了听众席上乔纳森的旁边。

“怎么样,乔,你应该没参加过这种听证会吧?”我问道。

“当然没有啊,安迪,咱们这里很少有这种大事。你表现得棒极了,我这时才觉得你真是个警长。”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我的秃头皮,娜娜也在一边夸奖起我来:“你知道么,乔,我还被安迪逮过一次呢——是因为超速,吃了他一张罚单——不过他晚上就请我喝酒了。安迪是个好警长,他认真起来蛮可爱的。”

我闻听此言不由地挺起了胸膛,这话让我很是兴奋。没有什么能比她对我的赞许更让我开心的了,真的!

乔这时候开口问道:“安迪,我家那个老鬼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来了这么一遭?”

“哦,是的,没错。那时候我还是警员呢。验尸是县上来人看的,斯诺那时候还没回来。”

“可惜我没参加。我应该回来看看那老东西的死状的,真的,呵呵。”

这话让我和娜娜没法儿接下去,我俩只好尴尬地笑笑。这时候安琪拉·麦克劳伦走了过来。

“佛洛尔还真可怜。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儿。”她开口道。

“问题在我,我要是早点去,说不定他还有救。”我也叹了口气。

“不怪你啊,警长,我应该先给他打电话的。”碎碎说,她看上去真的挺伤心,“他是个好顾客。就算喝醉了也没什么事儿,从来不闹腾。你知道,他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话多点儿。”

“是啊。”娜娜也低下眼眸,轻轻搂住碎碎,小声安慰着她。这时候镇长和书记员他们走回大厅,镇长回到位子,敲响了木槌。

“请大家回到座位上!我们尊敬的陪审团,马上就要回到这里宣布他们的结论。”

等陪审团就位后,代表陪审团全体的牧师先生走上前去,把一张纸递给了费尔比。

“牧师先生,这是陪审团的一致结论吗?”

“是的,镇长。是全体一致的结论。”

“好的。那么请你为大家宣读一下吧,维尔迪奇先生。”

牧师维尔迪奇用他那宽厚洪亮的嗓子念了起来:“镇长先生,各位兄弟姐妹——啊,抱歉,我用了布道时的称呼——陪审团的一致结论是,麦克·佛洛尔先生的死因无疑是心脏疾病。从他本人死时的惊恐表情,以及现场勘察来看,无疑的,他是被一条鳄鱼追逐,受到了过度惊吓,因此导致的心衰。我们全体同仁一致认为,没有人需要对麦克·佛洛尔先生的不幸过世负责,他的死亡,属于不幸的自然死亡。”

观众中有不少人发出了失望的叹息,无疑这些人都是一群看客。随后镇长宣布了佛洛尔遗产的处分,由于他未立遗嘱,其全部财产将有最近的亲属继承。而离他最近的亲属,很可能就是菲比·佛洛尔家了,镇长宣布需要调查一番。

等我们往门口走的时候,我们遇上了菲比·佛洛尔。这姑娘显得非常兴奋,她对我说:“警长,如果我家真是麦克堂哥最近的亲戚,哈,那我就有套大房子啦!这可真带劲儿!棒极啦!”

“还是先完成麦克的葬礼,让他入土为安吧。”

“你说的对,警长——但我还是好兴奋!哈哈哈哈!”

我们无语地看着这个傻姑娘兴冲冲地离开,决定一起去“巫毒娃娃”喝上一杯,来为可怜的麦克作为告别。

(注1)此类死亡原因有疑点时召开的公开听证会类似法庭,由各方出示证据,由一个类似陪审团的代表会议得出结论。我记得英语里也使用陪审团一词,因此仍写成陪审团,希望各位明白这一制度的读者不吝指正。

(注2)指英美法庭作证时必须手按圣经,发誓不做伪证的仪式。


(十一)

“我不得不说,老佛洛尔真是可怜。”王尔德站在吧台后面,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说道。

“是啊,居然心脏病发作——他的酒喝得太多了。”娜娜也表示惋惜。

“他除了酒,也算是无欲无求了。”王尔德继续说道,“他对情啊爱啊似乎都无动于衷——他也从来没正眼看过我的表演。”

我摆了摆手,说道:“根本不是这样——你还是来得晚,根本不知道他的事情——老佛洛尔有过女朋友,然后被甩了。从那儿以后,他才开始喝酒。他心里只怕还对那个姑娘念念不忘吧。”

王尔德沉默了,他随后举起酒杯,说道:“咱们敬可怜的佛洛尔一杯。”

“敬佛洛尔!”

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我看见碎碎正在和乔他们说话,就压低声音问王尔德:“怎么样了?你和她?”

“哦?不可能的啦。我已经放弃了。”

“可是我悄悄问过碎碎,她对你的易装癖没什么意见啊。”

王尔德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警长,你这种直男不会懂的。碎碎是直的,你明白么?”

“可是你喜欢的不是女人么?”

王尔德摇摇头,说道:“是这样子的。我的内心里是个女人——所以我才易装——但是呢,我喜欢的不是男人?明白吗?我喜欢的是女人——但是安琪拉是直的。”

我差点被他绕晕了,“呃……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一个有男人身体的蕾丝边?就因为碎碎是直的,所以她不能接受你?”

“没错呢,我的朋友。”

我不禁低下了头,“这也太——”

“所以我们这类人就是怪胎呀!”王尔德欢快地说,而碎碎也转过头来问道:“我好像听见你俩在说我?嗯?”

我和王尔德一起笑了起来,倒是把碎碎他们几个搞得莫名其妙。老天,我真喜欢这样的生活和这些家伙。

三天后我们都参加了麦克·佛洛尔的葬礼。他被福克尔先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仿佛仍有呼吸只是长眠而已。牧师维尔迪奇先生念的悼文里称他是平和善良的朋友,这倒是个不错的评价。

佛洛尔最近的亲属,最终证明确实是菲比·佛洛尔家。她父母让她继承了麦克的一切,他们也都从邻镇赶来,和他们的女儿菲比一起作为亲人主持了葬仪——他们并未显露什么哀容,毕竟他们和麦克只是亲缘关系,本身并不熟稔。

碎碎给他带来了一瓶好酒,放在棺木中和麦克一起沉入墓穴。其他人则把鲜花纷纷抛撒进去。随着坟茔上的封土被逐渐填满,大家陆陆续续转身离开。我离开的时候,看见菲比·佛洛尔没和她父母一起走,还站在那里看着,于是我走了过去。

“嗨,菲比,没事儿吧?”

“哦,警长,不,没事的。我只是得看着他们把墓碑树立好。你知道,虽然麦克和我不是很熟,也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留给我一套房子,还有汽车和船,我总得把他的后事照料妥当了。这也算感谢他啦!”

我顿时感觉心里暖暖的,这傻姑娘说到底还是个好孩子。“嗯,那他的东西,后续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哦,他的照片什么的我会留着的。衣物被褥什么的我打算洗干净捐赠出去。其他东西我会看看,要是我不打算留下的,我会组织个后院拍卖,卖给大家好啦。”

我点点头:“我想说的是,麦克有只猫咪,叫做‘噜噜’的橘色短毛猫。它可能跑到林子里去了,一直没人看见它。要是它哪天跑回屋子,你能收留就留下它。要是不想养,你就抓住它,然后告诉我,我帮你找个接手的。”

“没问题,警长,我挺喜欢猫咪的,可是我妈妈过敏,一直没法养。现在我自己有房子啦,我可以养它的,那毕竟也是它家。”

“谢谢。那么再见了佛洛尔小姐,改天见。”

之后的一周,我们的镇子恢复了平常——这可是狩猎季开始前最后的平常。我和乔去帮娜娜收拾了船只和房子(狩猎季她也兼营住宿),镇上的其他人也都赶在这最后的平静里抓紧时间收拾准备。

等到周末,当“狩猎季开始”的招牌出现在街头巷尾时,那些来自各处的猎人和游客也如期而至。我们警察的工作一下子忙碌起来:我们得查车速,查武器许可证和狩猎许可证,要关注这些外地人是不是带了大麻或是其它更烈性的毒品,要防止他们和镇民冲突或是彼此冲突,还得检查他们的渔获猎获是否合规。我们忙得简直焦头烂额,没办法,谁让警署的预算有限,不能多招些人呢?镇政府也只能如以往一样,把所有职员全都派出来协助这些工作,这才勉强够用。

当一切都走上正轨,我也好不容易轻松了一些。总算有一天晚上,我终于能脱身出来,去“巫毒娃娃”小酌一番。

酒吧里现在坐满了人,人声嘈杂,几乎把音乐声全都压制住了。我仔细听了半天,才听出来现在放的是迈尔斯·戴维斯(注1)的爵士乐唱片。

我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了吧台旁的一把椅子。我坐好之后,碎碎走过来招呼道:“你好,你要——哦抱歉啊,警长,我忙得团团转,没看见是你。”

“没事儿,给我一杯啤酒,再来点小吃吧。”

“有新鲜的炸鱼排。”她看也不看我,一边收拾旁边的酒杯一边说道。

“好的,就这个好了。”

然后我环顾四周,全是些不认识的面孔。这些城里来的游客或是粗鲁的猎人,一个个聊得不亦乐乎,比如我右边的老兄,就正在吹嘘他今天的猎获——“我就那么一扣扳机,砰!那条鳄鱼就开始在水里打起滚儿来了。嘿,个头可不小呢!”

哈,我心里暗暗嘲笑,你又不是徒手抓的,站在安全的船上,拿着一把猎枪,要是打不死才见了鬼呢。要知道,打鳄鱼这事儿,我可是十二——

“你没遇见沼泽鱼人么?”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哦吼!我就知道,你这老骗子可不会错过狩猎季的!

说话的自然是爱德蒙·李,本镇的“巫毒大法师”,算命高手,职业的骗子。只见这老家伙戴着墨镜(是要装瞎子么),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西装外套,身上挂满了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鳄鱼牙,干瘪的老鼠之类动物的脑壳,乌鸦翅膀,蛇皮,等等等等),手指上戴着几个镶嵌硕大假宝石的金色戒指(我猜八成不是真金),手里则是拄着一根漂亮的拐杖。这些搭配凑在一起,反而有种神秘的感觉。

“什,什么是沼泽鱼人?”这个一看就是城里来的笨蛋,果然一下子就上套了,“还有,你是哪位?”

李低头致意:“爱德蒙·李愿为你效劳——我是个巫毒教的巫师。”

这下子更吸引这些城里人了。他们赶紧让李坐在了中间,还给他叫了一杯酒。然后有个胖子又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什么是沼泽鱼人?”

李没有直接搭话,他喝了一口手里的朗姆酒,才用意味深长的语调说道:“你们听说过天蛾人、大脚怪或者卓戈奥卡布拉(注2)么?”

“没错,是听说过,可是——”

“没有可是!沼泽鱼人是比它们还可怕的怪物!它们就隐身在这个镇子后面的大沼泽里!不要被它们抓住,否则你将尸骨无存!”老骗子突然提高了声调,用一种虚幻的语气说着。

那几个吹牛的猎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问道:“它,长什么样子啊?”

“它们长着普通人的容貌。但是它们的脚是鳄鱼的脚,在胸部以下的身体上不是人的皮肤,而是片片鱼鳞。它们的嘴里还藏着一个嘴巴,满是吸管一样中空的利齿。这些鱼人啊,它们会假装成落水者向你呼救,然后把你拖下水去,先吸光你们的血液,然后再吃掉你们的皮肉和骨头。如果你遇上它们,并且中了他们的圈套,它们就会卸掉伪装,露出它们本来的可怕面孔——几乎所有人,见到那张可怕面孔,他们就会立刻被吓死或者吓疯。”

最先吹牛的那位鳄鱼猎手,露出奇怪的表情。他问道:“老爹,你这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吧?”

李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右臂。哈,还是老一套呢!

“看看这块儿吧。”他胳膊上有一块儿少了一大块肉,这就是他骗人的证据之一,“这里,就是鱼人咬掉的。因为我是个巫师,我凭借自己的护身符才侥幸脱逃。”

那块肉我清楚得很,那是他年轻时候被一台电锯切掉的,这老骗子从来都把它当做沼泽鱼人的咬痕。

那几个傻瓜上前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们对这个奇怪形状的旧伤口将信将疑,那个胖子又开口说道:“还有别的证据么?”

老李哼了一声,把袖子立刻拉下来,做出要走的样子:“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不信就算了。几周前还出过事儿呢。”

“老爹,你别走,再给我们讲讲。”那人赶紧拉住他道。

老骗子爱德蒙故意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们可以,但是这事关本镇的声誉,你们不可以再说出去。”

一阵嗯嗯之后,他说道:“前几周,我们有个渔夫死了,麦克·佛洛尔,是个好人。他被发现是死于惊恐,那张脸都吓得变了形,那个样子,啧啧。镇上的警长发现他死的地方附近有一串脚印,带蹼的脚印。大家都说那是鳄鱼的,可那只不过是为了自欺欺人——没人见过直立行走的鳄鱼,不是吗?”

那几个城里人这下子有点儿吓坏了。鳄鱼猎手问道:“那,你的护身符管用么?”

“当然,这可是从大巫师‘祖祖妈妈’(注3)那里学来的,我活了80多年了,哪天骗过人?”

几个家伙立刻掏出钱来向他买了护身符——其实不过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我并没有揭露他,也没说出他才60多岁的秘密——狩猎季爱德蒙也得赚点儿外快不是?

等那几个家伙离开,爱德蒙就高高兴兴地开始数起钱来。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警,警长……”

我看着他,说道:“老爹,我不会抓你的。但是请你以后别用佛洛尔的死作为你的噱头,好么?如果再有下次,你明白我会怎么办。”

“好,好的警长,我再也不敢了,请你放心。我的好警长,我来请你喝一杯怎么样?”他谄媚地看着我说道。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继续等我的啤酒和炸鱼去了——碎碎大概是忙得忘记了我,我绝望地想着。

注1:20世纪50年代的著名爵士乐手。

注2:全是美国民间传说中的怪物,相信它们真实存在的人那是相当的多。

注3:祖祖妈妈这个名字,出自尼尔·盖曼的《美国众神》——这本书真棒!


(十二)

好在碎碎最终还是想起了我,她拿来了我的啤酒和炸鱼排。我正要开动,爱德蒙·李这老家伙又凑了过来。

“警长,你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他端着一杯啤酒(鬼知道又从哪里骗来的)问我。

“坐吧,没事儿的,老爹。”

“谢谢,警长。我刚才转了一圈儿,发现已经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新朋友啦,我就想,和老朋友喝杯酒聊聊天,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我把我的鱼排往自己怀里推了推。这老骗子视若无睹,继续他的夸夸其谈了:

“警长,我可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的头发似乎又少了些——我有个生发的秘方,你要不要试一试?放心,我可不要你的钱,咱们是老熟人,不是嘛。”

“不劳你费心啦,老爹,我对自己的谢顶现在很满意——这让我看上去更成熟,不是吗?倒是老爹你,这么些年你的词儿都不带换换的。要知道,不少游客都是年年来的,下次来的时候,你再怎么卖给他们护身符呢?老天,沼泽鱼人?我记得打从我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你就是这套词儿了呢。”

这老家伙咧嘴笑了,露出他那口雪白的牙齿——说实话,他这么大年纪还一直牙口这么好,让我不禁怀疑其实是假牙——然后开口说道:“警长,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啊,没有一个把沼泽鱼人当回事儿的。”他忽然收敛了笑容,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了下去。

“你瞧,沼泽鱼人确确实实是存在的。就像总统巨像(注1)一样,咱们谁都没去看过,可它不就确确实实在那里吗?那些鱼人,我祖父见过,我父亲见过,我也远远地偷看过。它们是真的,警长。”

“你见过?老爹,别吹牛了,我可不信。”我一边嚼着炸鱼排,一边表示着我的不屑。

“听我说,孩子,你不要不相信。”李看着我,冷静而且认真地说着,“如果我是你,我就离你那个朋友德拉维尔远一点儿,不然等他回归沼泽的时候,说不定会把你当成祭品,一起拖下水的。”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立刻放下酒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这才注意到,这老人的一只眼睛似乎已经开始出现白内障了,显得浑浊不堪。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去问问你的朋友好了,警长,问问他,他们家族的每一代人里失踪的那个都去了哪儿?问问他,他们德拉维尔家受到的诅咒到底是什么?呵呵呵。

李的声音不大,在这嘈杂的酒吧里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显得冰冷而且刺耳。随后他向我点点头,放下酒杯,转身离开。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在这一刻,我觉得他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巫毒法师,真的。

我没有立刻追上去问个究竟,他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觉得那些话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把我紧紧缠住了。我试图甩脱开它,却发现没法抛弃爱德蒙刚才这几句话给我的深刻印象。四周的嘈杂和音乐,我一下子都恍然无觉,就如同被扔进一间黑屋中一下子失去了与世界的接触。

“警长,警长?”

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终于把我一下子拉了出来。我有些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去,不是别人,是汤姆·怀特。他拎着装猫咪的便携笼,就站在我旁边。

“嗨,汤米!”

他坐了下来,奇怪地看着我:“警长你刚才好奇怪,怎么了?”

“哦,没事儿,被爱德蒙老骗子给唬住了。他刚才讲了一些话,让我有点走神。”

汤米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你也能被他给唬住啊警长!我还以为你是啥都不怕呢。”

“我们小时候,人人都怕爱德蒙——你怎么样,汤米,这几天够忙吧?”

“确实挺忙的。警长,我今天遇见菲比·佛洛尔来着,她说麦克的猫咪还没回来。我实在担心那小东西呢。”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的,汤米。猫咪比人强,真的。”

“希望如此吧。”

我和他道了别,然后在盘子下面压了钞票,起身离开。当我走到门口时,我突然升起个念头——我打算去和乔聊聊,谈谈爱德蒙·李的胡说八道。

和酒吧的喧嚣相比,夜色中的镇子显得安静从容。路灯下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人,只有家家户户透出的灯光流露着温馨祥和。

很快我的车子就到了德拉维尔家门口,他家的窗户上透出电视的光影变化,看来乔就在家里。于是我下车走过去按响了门铃。

“哪位?请等一下,我穿下衣服!”乔的声音从门里响起。

“是我啦,乔!”

“安迪?伙计,等我一会儿。”

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过来给我开了门。我看见这家伙穿的笔挺,连袖口也紧紧扎着。

“干嘛穿得这么整齐啊?像是去上课似的。”

他一边引着我进来,一边叹了口气,“这不还是皮炎的问题,还没好呢——我刚才脱光了,在看电视,我想你大概不想看我的鸟儿吧,哈哈!”

“拉倒吧,我又不是没见过。”我摇摇头倒在了沙发上,“嗨,乔,有个事情我给你讲讲。”

“怎么了?”

我于是把爱德蒙·李的话给他一五一十讲了,他摸着下巴听完,然后笑了:

“安迪,这老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呢。就是那么传的。”

“怎么传的?”

乔站了起来,示意我跟上他,然后他领着我去了二楼的书房。然后他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本硬皮的老式相册来。

那里面全是德拉维尔家族的古老照片,还有些剪报之类的。乔从头开始讲起来:

“你看,安迪,这个是我家最早的照片,一九零几年吧,这一代的西蒙·德拉维尔,精神错乱,跑进了沼泽里失踪了。就是这个人,喏。”

“然后下一代的老家伙里,这个家伙,好像是叫迈克尔还是麦克来着,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这个是我的曾祖父,以实马利·德拉维尔,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个虔诚的老实人,他在沼泽钓鱼的时候被鳄鱼袭击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叔祖父克莱德在场亲眼目睹。从那以后,他就有些精神错乱,然后某天自己划着船进了沼泽,最后家人只找到了船。”

“到了我父亲这代,他哥哥安德鲁斯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钓鱼的时候失足落水,然后被一条鳄鱼拖走了。”

“然后是我妹妹。”他说完这句就沉默不语了。

“天哪,你们家,还真是……”我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这还真是厄运连连啊。

“没错啊,”乔又叹了口气,“传说中,那些被疯子维克托烧死的黑奴里面,有一位是个巫毒法师,还是法力很高强的那种。就是他下了个恶毒至极的诅咒,使得我们家每代人里必须横死一两位。”

他停了停,继续说道:“我家那个老疯子,特别信这套玩意儿。他总是在我们耳边唠叨什么‘得死一个’,‘德拉维尔家会绝嗣’什么的鬼话。说实话,我倒蛮希望那个诅咒落在我身上,而不是吉安娜。绝嗣就绝嗣好了,我们这个鬼家族,也没什么好留下的。”

我无话可说,只有搂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建议一起下去喝一杯。

接下来的时间,我俩坐在沙发上,干了不知道多少瓶啤酒,聊着天,看着无聊的真人秀节目,就这样到了将近12点。

“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那个混账老爹,曾经还给我讲过什么家族的传承需要你来继续——可惜他没能把这个什么鬼传承告诉我,哈哈哈哈。”乔突然说道,然后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最好是什么藏宝之类的。”我打趣道。

“对了,汤米今天告诉我,下周他们来推平那个破楼,我委托他到时去看着。要是真有什么密室啊,藏宝啊啥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问他:“不说这个了——你和娜娜的事情,到底进展如何了?别放弃啊老兄。”

“我啊,打算过些日子久去新奥尔良看看我这个皮肤病,要是再严重下去,我肯定没法追她了……算了,还是别给你们看了,忒吓人了。而且最近我睡眠很不好,老做噩梦,还有耳鸣,天天听见敲鼓似的声音。他妈的,安迪,要是哪天我突然挂了,我就把这些留给你和娜娜好啦。”

乔颓然地躺倒下去,我意识到我也得回去了。他苦着脸起身,送我到了门口。乔这时突然说道:“你应该去追求她,安迪。你才适合她。”

“拉倒吧!”我给他胸上轻轻打了一拳,然后告别并转身离开。

我一边往汽车走去,一边想着刚才的情景:那一拳打在他胸上的感觉好奇怪,仿佛衬衣下面是什么硬质的东西似的,有些轻轻刮着我的指节。

(注1)指拉什莫尔山总统巨像。


(十三)

新一周的周四上午,轮到我在开往24号州道的路上值守,检查进出本镇的游客车辆了。正当我在检查某位猎人的猎获时,一辆车子在我背后停下来,还按了一声喇叭。

我回头看时,是娜娜的车,但是副驾驶座位上坐的是乔。我于是抬手放行了那位猎人,转回去走到他们旁边问道:“嗨,你俩要去哪儿啊?”

乔答道:“我打算去一趟新奥尔良——娜娜她捎带我一程,拉我到长途车站。”

“我要去趟加油站——咱们镇上那家的油不够了——安迪,你有什么要带的么?”娜娜探过身子说道。

“没有啦,你俩路上注意啊!乔,你去城里看病么?”

“没错,”乔点着头说道,“我约了位大夫——我一个以前的客户推荐给我的。安迪,我要去几天,可是今天他们就会来拆我家那个老房子,我得麻烦你这几天帮我盯着点儿,万一找到些遗漏的私人物品,你就帮我收着。我也已经和汤米说了——因为镇长派他负责和施工队沟通,所以他会在现场。有事的话,他会打给你的。嗯,还有,你要是忙的话,我就请娜娜帮忙。”

“没事的,伙计,放心吧,我一个人就搞定了。”我伸手进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俩路上注意。”

“放心吧!”随后我们挥手道别,我看着他们的汽车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晚上娜娜就回来了。我下班后,走进“巫毒娃娃”的时候,她正和来旅游的一家四口出门,显然她揽到了这桩民宿生意。

“嗨,娜娜!”我朝她打招呼。

“嗨,安迪。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梅柯爱尔一家人,他们要去我家住宿,明天早上我会开船带他们去沼泽里游览,顺便钓鱼钓龙虾什么的。”

那位游客先生和我一样是个秃顶,一看就是个软弱的眼镜男。他太太则是一脸未消的怒气,和那两个可爱的孩子看上去一点儿不像。

“嗨,警长,”她气呼呼地冲我叫道,“你们这里的酒吧居然有这种下流演出!天哪!你们就不怕孩子看见么?!”

她丈夫连忙上去劝解。我猜他们可能正好赶上了王尔德的表演吧!我没直接迎上她的怒火,而是伸手指了指酒吧门口的招牌。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内有脱衣舞表演”。

那妇人的气焰一下子蔫了下去,她悻悻地拉着家人,和娜娜一起往汽车走去。娜娜回头给了我一个抱歉的微笑,就带着她的客人们一起离开了。

因为第二天是我休息,所以之后的夜晚我喝了不少,还和某个自以为是的猎人比赛掰手腕,赢了一小笔赌注。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家里,并且躺到了床上。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我摸着因为宿醉而疼痛的额角,慢慢地坐了起来。我发现我不光是没脱衣服就上了床,连我的靴子,还一样在脚上。

“哦,该死,该死。”

这时我才注意到,是电话铃声吵醒了我。于是我接起电话。

“嗨,安迪!”

“你好,哪位?”我问道。

“是我啊,汤姆·怀特。”电话里叫道。

“啊,抱歉啊,汤米,我昨晚喝多了,脑子还有点晕,没听出来。”

“没事儿,警长。是这样,乔伊斯和我说他委托你了是吗?是的?啊,好的。警长,我们昨儿拆了一天,那个,今天来拆的时候,我们挖出了一间密室。对!密室!里面有不少东西。你还是过来看看吧?”

密室?我的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这不会是德拉维尔家的藏宝吧,哈哈!

之后我用冷水冲了半天脸,又吃了止痛药和阿司匹林,这才缓过点劲儿来。我于是出门上车往德拉维尔老宅开去。

购买德拉维尔家土地的那家农产品公司,把通往老宅的道路已经初步修整了一番。泥土路已经换成了压实的碎石路,我还看见他们已经开来了铺路机和压路机,大概准备铺沥青了。

道路两边的参天大树没被他们砍伐,但是乔他们家原来的树篱已经被铲平了。以前破败的马厩和小屋的废墟也已经荡然无存。马场的篱笆全拆得精光,马场里停满了工程机械和工人的汽车。

我把车也停在了那里,然后下车往之前还是大宅的那片废墟走去。工人和监理人员都戴着安全帽,正在那片建筑残骸上来来去去,把拆下的东西一点点搬走,就好像是在享受巨兽尸体的一队蚂蚁。

“嗨!”我冲背对着我,穿着西装的一个家伙喊道。我猜他大概是经理?

那家伙转过身来,看见我一身制服,警徽锃亮(我没换衣服),吓了一跳。他问道:“呃,警长,我想我这里没出什么事儿啊?!”

“啊,你误会了。”我握住他伸出的手摇了摇,“是我的朋友汤姆·怀特叫我过来的,原屋主乔伊斯也是我朋友——他委托我俩帮他收拾私人物品。”

“啊哈,我知道了,那个挖出来的地下室在那边,你的朋友也在,正等你呢,警长。”

我正要过去,这位经理叫来他的助手,也给了我一顶安全帽。随后我就跟着这位助手往大宅的残骸走去。

门前的石质阶梯和露台还没拆除,我俩走过以前是大门的位置,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这位助手先生就指给我看。

木质地板已经拆开了,眼前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地下室,汤米正在下面和几个工人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汤米!”我冲他喊道。

“嗨,警长,下来吧!”

我顺着他们架设的一架梯子爬了下去,汤米上来迎着我,眼神显得兴致勃勃。

“他们一大早就通知我,发现了这里。”他挥了挥手,向我示意道。

“这个位置,呃,大概是乔他家一进门那个大楼梯下面。”我估摸着说道。

“Bingo!警长你说得对呀,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我问道:“这里都有些什么?”

“也没啥,有一张旧桌子和配套的椅子。有个书架,上面有一些古旧的老书。还有个大蜡烛台——我猜可能是银的。喏,我收拾到那边的箱子里了。”

“那是什么?”我注意到地下室一角有个砖砌的小台子。

“那是口井。警长。”

我走了过去,果然是口水井。井上的盖子已经移开,我走过去往井里看了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我走到箱子那里,想看看有什么书籍,结果我看见的除了那个大银烛台,就是一些书脊上印着泥金字的古旧硬皮书。我看见其中有几本是外文的,但我搞不清是哪国文字。

而英文书籍里,我看到有字典,一本天主教教义,还有一本薄薄的著作(它的书脊和封面都没有名字)。我顺手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然后打开,只见纸页发黄而且脆弱,扉页上用翠绿色的墨水印刷着:《海神的敬礼》,并没有作者和出版社之类的信息。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两页——发现是一本诗集——然后放了回去。

“警长,我们要把书拿上去啦。”汤米在我背后提醒道。

“哦,好的好的。”我和他一起把书箱搬到了施工队的吊车放下的一块平板上。然后吊车把它隆隆地吊了上去。

“那些家具还要保留么?”汤米问我。

“不,应该不用了。”我了解乔的想法,他对这旧宅中的一切并没有太多留恋。

他转向工人们喊道:“先生们,剩下的东西就不要啦!随各位处理好了。”

我和汤米随后爬了上去。他帮着我把那个箱子搬到了我的皮卡上,然后和我告别:“我得回去坐着啦,警长,晚上你去喝酒么?”

“哦,算了,我昨晚喝得太过了,谢谢,汤米。”

“那就明天见喽!”

回到家,我把书箱费力地搬了下来,然后放在了车库。我收拾完毕,给乔挂了个电话。

他接了电话,声音有点嘶哑:“嗨,安迪,怎么了?”

我把今天的发现和他讲了一遍,他似乎想了想,沉默了一下下:“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下室。对了,你是说有口井么?”

“是啊,乔。”

他嗤笑了一下,“我就说为什么那一片老是潮潮的呢——安迪,那些书什么的先放你那里,我得明天才能见到大夫呢。”

“好的,等你回来。这个狩猎季还不错,啥案子也没有呢。”

然而第二天,我的乐观就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案子打破了。


(十四)

我一进警署,纳尔夫端着一杯咖啡迎了上来。他要赶紧向我汇报昨天的各项事务,好早点下班回去休息。

“总之游客和猎手那边没啥大事儿,头儿。不过咱们本镇居民中间倒是出了些小乱子。”他一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哦?是什么乱子?”

“哈,跟我来吧,你一看就知道了,头儿。”

他领着我转到了后面的拘留室,然后一摊手,“头儿,你自己看吧。”

两间囚室,各关了一个人。其中一个还在呼呼大睡,而另一位,则是隔着栏杆苦笑着向我挥手致意。

“我的天,斯诺大夫,你这是怎么搞的?”我蛮惊讶的。

沃尔特·斯诺脸上贴着几条创可贴,然而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伤痕。他拿大拇指向隔壁指了一下,颓唐地说道:“我昨儿喝高了,和他打了一架,麦克劳伦小姐报了警——所以我俩都进来了。”

睡着的那位也已经睡眼惺松地坐了起来。他显然在被捕以后没来得及收拾一番,嘴上的口红也没来得及擦掉。

“嗨,王尔德。”

那黑人舞娘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过来。“警长,早上好。”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变样,我看见他的脸还肿着。

纳尔夫这时说:“头儿,我把他俩交给你了,我回家歇着去了。”

“嗯,走吧,耐德。那么,你们二位,怎么回事儿?”

王尔德朝斯诺那边恨恨地瞥了一眼,“这个变态想要碰哈利,我就和他吵起来了,然后我就和他跑到门外打了这么一架。”

斯诺回应道:“我才没有那么变态呢!我他妈的不是恋童癖!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喜欢小孩子,但那只是长辈的那种喜欢!再说我只是想摸摸他的头表示亲近而已!”

“拉倒吧,你这个死基佬!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变态?你还他娘的成天来骚扰我呢!”

“滚你娘的蛋,安吉丽娜!我他妈的才不是骚扰!我只是看你是我的同好,看看能不能追到你而已!你既然没那个意思,我又喜欢上别人了,这不是早就不搭理你了么?再说,我这样的基佬是变态,你算神马?啊?”

王尔德一下子扑到栏杆上,大声说道:“我他妈的才不是基佬!人家是蕾丝——”

“好了!都住嘴吧!你们两个家伙,还想再打一架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出言阻止了这段争吵。“我看你俩还是酒劲没消。好吧,你俩就接着在号子里蹲着吧。什么时候不吵了,我再来谈谈释放的事儿。”

“嗨,警长,别走,喂喂!”我把斯诺的呼唤丢在了脑后,然后回去干别的事儿了。

过了一个钟头的样子,我让清洁工派丽大妈给他俩送了水。派丽大妈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这俩人还在气呼呼地互相不理睬。我于是对她说:“那就让他俩再冷静冷静。”

不一会儿,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碎碎打来的。她问我可以把王尔德放了么?她现在快忙不过来了。

我这样告诉碎碎:“抱歉,安琪拉,他俩现在还处在冲动期。再等等,总不能让他们一出门又打起来吧。”

“好吧,警长。但是天黑之前请一定放人。那俩家伙都不是坏人,不过是冲动之下的误会罢了。”

“放心,我知道的。”我放下电话,决定出去买份午餐,顺便给这俩混蛋也各带一份。出门我就开车去了斯诺的便利店,我进去的时候,菲比·佛洛尔正在看着一本杂志傻乐。

“嗨,警长!你要点什么?”

“给我来三个大号的潜水艇(注1)。再来三瓶可乐。”

她一边去做,一边问道:“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啊,给两个傻瓜各带一份。对了,这里面有你的老板哦。”

这姑娘盯着我,奇怪地问道:“我老板?斯诺大夫?在你那儿?我就说他今天怎么没出现。”

“他啊!昨天晚上喝多了,和王尔德打了一架,俩人现在都在蹲班房呢。”

“啊?!那我只收你两份钱好了,他自己那份就不用过账了。晚上我去送饭给你们吧,顺便探望下他。”

“不用,天黑前我就会放他俩走的。不过是喝酒闹事,算不了什么。只是让这俩家伙冷静冷静。好的这是饭钱,我得走了,再见,菲比。”

这时一只橘色的猫咪跳上了桌子,咪呜咪呜地叫着,似乎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了。菲比伸手抱起了它,抚摸了几下,对我说:“对了警长,这就是噜噜。上周她就跑回来了。”

我摸了摸猫头,“好好养它,菲比。”

“放心吧。”

我回到警署,给两个倒霉鬼分发了午餐。这回他们倒是老实了不少,虽然还是互不理睬,但至少已经不吵架了。

我坐在牢房门外陪着他们一起吃完了三明治,然后对他俩说:“现在你们能互相原谅了么?”

“我没问题,”王尔德道,“只要他别再来骚扰我或者哈利。”

“我得再次声明!我绝对不是恋童癖!我也不会再搭理你了,王尔德。我会离你俩都远远的。”

“好啊,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尔德针锋相对地说道。然后他俩继续互不理睬。

“这样就对了嘛!”我说道,“我要是你们,早早就点头握手言和了。我现在呢,希望你俩出门以后也别再互相争吵,都好好想想自己的对错,答应我。”

他俩最终还是同意了——齐齐点头同意。于是我打开了牢门,放他俩出来了。

“昨晚的事儿,我很抱歉。”斯诺最后先伸出了手。王尔德犹豫了一瞬,就伸手握了上去,摇晃了一下沉默地放开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出了警局,然后分道扬镳。

他们出门后,我给碎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王尔德已经回去了。然后我就继续我在警署的值班,直到天色变暗,巡逻的两个警员全都回来,这才下班回家。

晚上我母亲做了烤鱼和苹果派,这一顿吃得我心满意足。然后我冲了个澡,早早躺在床上看起小说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父亲突然轻轻敲开了我的门。

“怎么了爸爸?”

“我和你妈妈听见车库里有什么声音,你去看看?”

声音?我起身把抽屉里的格洛克(注2)掏了出来,然后让我父亲和母亲回房锁好门。接着我就轻手轻脚地走了下去。

隔着客厅通往车库的门,我确实听见里面有悉悉簌簌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翻动什么。车库的大门一直没关,这个小贼一定是翻过篱笆堂而皇之地进来的。

我打开保险,轻轻扭动把手,尽量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那里面的响动一下子停止了,我也立刻扑开了门,大喝一声冲了进去。

不许动!

门外照进的月光之下,我看见在汽车的另一侧一道黑影一下子窜了出去,那动作快得惊人。我赶紧追了出去,却看见那影子一下子跃过篱笆,几起几落就消失在远处路灯不能照亮的树丛里。

这是什么东西啊?那影子像一只巨大的蟾蜍似的——我发誓它没有尾巴——但速度却快如奔马。我想了半天我认识的动物,没有对的上号的。

我又盯了一会儿,那动物再没出现。于是我打开车库的灯,看看有什么损失。

架子上有不少工具被拨落在地,有两个纸箱被撕开了口子。然后我看见装德拉维尔家那些书籍和烛台的箱子也被翻乱了,好几本书散落在地上——还好没有明显损坏。

我于是开始收拾被弄乱的东西,这时我父亲走了进来。

“是小偷么?儿子。”

我回答道:“不,爸爸,是条野狗还是什么的——我没看清——跑得贼快,我刚一进来,一下子就逃掉了。”

“那就好。不是美洲狮什么的吧?”

“爸爸,我确实没看清。咱们还是把车库门关上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好警服,挂好装备刚准备出门,忽然有人死命地敲起我家大门来。“咚咚咚咚咚!”完全就是在用拳头砸。

我赶紧打开屋门。门外站的是菲比·佛洛尔。她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在那里晃动着手,显得手足无措。

“警——警长——”她来回说了几遍,但是她就是没法说出下面的话来。

“怎么了菲比?冷静,冷静一点。”我抓住她肩膀,让她别再像只受惊的鹿一样蹦来蹦去。

“是——警长——是斯诺先生——他——他他——他死啦!”

她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扑到我身上,紧紧抓住我胳膊不放。

“是在便利店?!”我问她。她只是咬着嘴唇胡乱地点着头。

我推开她的手,让我妈妈来把她领进屋里歇着,然后跳上汽车,赶紧往斯诺的便利店开去。同时,我也拨通了警署的电话,让值夜班的托德打电话叫上其他人。

该死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注1)一种长型三明治。

(注2)一个著名的枪械制造商。这里指格洛克牌手枪。


(十五)

当我赶到斯诺家便利店的时候,我看见已经有邻居在远远地看着。我在车上就看见商店的门整个儿被弄烂了,等我停下车子走近过去,我发现菲比·佛洛尔把装着噜噜的猫笼就落在门口,那只橘猫正在里面嘶叫着——显然这姑娘吓坏了,于是什么也不顾,一口气跑去我家了。

我捡起猫笼,轻声安慰那只猫咪,把它放在了我的车后座上。随后我就走近便利店的门口查看。

便利店的门几乎粉碎,玻璃和碎木洒落在屋里,显然是有什么人从外面暴力地冲撞了进去。往里看去,我看见沃尔特·斯诺就在门正对的地方靠墙坐着——坐在一大片血泊之中,而那些血液,明显是从胸腹的巨大创口里流出来的。

“我天!”我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动容,难怪吓坏了佛洛尔小姐。

这时值守的警员也鸣着警笛开了过来。等他们下了车,我让他们拉起警戒线,并且去和那些聚拢来的好奇的邻居们聊聊,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接下来,我让匆匆赶到的纳尔夫去找殡仪馆的福克尔来,现在只有他能初步勘验下尸体了。

在等待福克尔先生过来的时间,我决定绕着便利店的四周转转。斯诺家的便利店是个独立的小房子,它背后是一排树木以及田地,穿过田地再往后走一段,就是沼泽的边缘了。

果然,我转到后门时,发现后门敞开着,地上有一串血液凝固的足迹,从屋里直通到田地。

我把我的脚放在旁边比了一下,大概估算出嫌疑犯的脚大约有10码(注1)左右。,应该是个男子。

我沿着那一串脚印走到了田边,发现因为土质较松,疑犯在上面的脚印十分清晰。我于是跟着脚印一路走过去,穿过了树丛,一直走到了水边。

在这里,我看见岸边扔着一堆带血的衣物以及鞋袜,似乎那个疑犯跳下了水的样子。

该死,他八成是预备了船只在此,抛下血衣乘船跑掉了!

我又仔细在周围看了半天,确认疑凶确没有在附近上岸,这才举起那堆衣物,伸着胳膊让自己尽量不要碰到,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等我回到便利店,福克尔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和纳尔夫他们勘察现场。

“嗨,警长,你拿的什么?”他问道。

“我沿着后门的脚印走到了沼泽地边上,发现了这些衣物。纳尔夫,你去后门沿着脚印拍些照片留证。”

纳尔夫立刻行动起来了。我转问福克尔先生:“能看出大夫的死因么?”

“初步看是利器开膛的,看不出是什么武器,我感觉不像刀子,你看这里。”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斯诺的肠胃了!

我只好忍着恶心继续听他说下去,“这里,创口很大,我觉得有点像是爪子,好几道伤口。”

“可那确实是人做的啊!”

福克尔耸耸肩膀,“我只是客观叙述,鬼知道是什么武器。能从县里找职业法医来看么?你知道的,我在这方面不如死者。”

通知县里?哦,对啊!这种重大案件我们还得通知县里!该死的,我得立刻打电话过去。于是我把那些衣物放在一边的收银台上,恍恍惚惚地出去,给县警局去了电话。

然后我让他们都停下来,等着县里刑侦专家的到来。

等待的期间,我询问了周围邻居,他们都表示,昨晚除了偶尔听见狗叫,并没有什么。

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这里有点奇怪的是,斯诺家离便利店挺远的,他昨晚是在店里一直没回家么?我想到这儿,给家里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我母亲,我请她让菲比接听。

那姑娘还在小声抽泣,我随便安慰了两句,赶紧问道:“菲比,你昨晚下班的时候,斯诺先生还在么?你是几点下班的?”

她抽着鼻子答道:“不……警长……(抽鼻子的声音)我是八点半下班的,那时候……(又抽泣了几声)斯诺先生还没来便利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几点来的(还是抽泣)”

也就是说,斯诺是八点半以后遇害的了。我安慰了几句,告诉她我把噜噜收好了。菲比在电话里吃惊地叫了一声,“谢谢谢谢,我当时光想着报案了,把那个小可怜都忘记了。谢谢你警长。”

我们等到中午,饥肠辘辘,但是没一个人想吃东西——那血腥的现场实在是让人恶心坏了。这时候,县里的警员赶到了。

为首的是克拉克·韦尔斯利,外号叫“老狗”的探长,他可是刑侦处的中坚。他一边听我的汇报,一边马不停蹄地和法医们勘验现场。他们果然还是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了一些我们没注意的东西。

“这是,什么?”一位警员用镊子从血泊里夹起了一个片状物体,血液从上面迅速滑落,露出了半透明、蓝绿色的质底。

我和韦尔斯利一起上前看过。“看形状像是鳞片,鱼鳞之类的。”我说出了我的看法,“老狗”也点头同意。

“搞不好,是嫌疑犯的护身符。”他说道,“某些黑人毒贩帮派,特别信奉巫毒教的,会搞这类玩意儿。”

“贩毒?”我怀疑地叫出声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到一旁说话,“伙计,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我点头同意后,他小声说道:“近半年来,本县和临近地区,包括新奥尔良,出现了一批毒品——麻黄碱类的(注2)。我们已经配合州里查了好久了,目前怀疑点都放在我县临近沼泽的地区。死者是个医师,也是药剂师,不是吗?他可是个值得怀疑的目标。”

“我们镇上并没有出现吸毒人员啊!”

“只是猜测,也许他只不过是个中间环节呢。和帮派起了矛盾,比如死者私自截流了这些冰(注3)之类的。总之,我们会仔细调查的。”

之后我带他们沿着脚印指明了我发现血衣的地点,然后又带着韦尔斯利去了我家录了佛洛尔小姐的证词(我顺便把噜噜带了回去),最后又跑到“巫毒娃娃”去录了王尔德的证言——他和碎碎听说斯诺被人杀了,都几乎吓傻了。

“昨晚我们营业到了三点多呢。”碎碎赶紧说道,“王尔德一直和我在给客人们上酒水。然后我们就休息了。”

“老狗”看着王尔德的眼神很是不善,他大概觉得一个易装癖黑鬼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各项证据都对的上,他昨晚没离开过酒吧,应该能排除他的嫌疑吧。

调查,勘探,询问,我们整个儿一直忙到晚上。县里来的专家们,直接占了我们警署,我邀请韦尔斯利和另一位法医睡到了我家。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匆匆吃完早饭,就又开始行动起来。

我围观了验尸过程,最终的结论是被一种多刃的利器所伤。那个法医开玩笑地称凶手是“金刚狼”——“我觉得,金刚狼的铁爪大概能搞出这样的伤口来。”

韦尔斯利详细搜查了便利店上上下下,也跑到斯诺家检查了一番——顺便一提,斯诺的爸爸昨天听说他的噩耗后十分恍惚,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我们的检查只好尽量缩短。

韦尔斯利收集了斯诺家医药部分的全部账目,又把所有药品收集一空。然后他带着全部证物和死者尸体回了县里。

这场惨剧给本镇的旅游业带来了沉重打击,这一年的狩猎季草草收场,猎人和游客在这些天跑回去大半。之后一天晚上娜娜和我一起喝酒的时候,她郁闷地告诉我,今年她整修船只、房屋以及其他事项的投入将将持平,根本没盈利。

“我们也是。”娜娜把酒杯递了过来,“本来都好好的……唉!”

我对她俩说:“我倒不担心这个,明年他们就会忘记这事儿的,放宽心吧。我担心的是,那个凶手别是我们镇上的人啊。”

这话引来了一阵沉默。是啊,想想万一凶手就在我们身边,那岂不是更让人害怕的事情!

又过了两天,县警局通知斯诺的家人领回了尸体。镇上大多数人都参加了他的葬礼。菲比·佛洛尔哭的什么似的。直到结束的时候,她还一直泪流满面。

我于是上去搭话道:“嗨,菲比,别太难过了。我知道,你老板是个好人,我也很为他惋惜。”

“谢谢,警长,我只是在想我自己,我没工作了。我可能得回父母那边去了。可是我更喜欢这里,这里人人都是好人。”

是啊,这姑娘一转眼就失去了工作,这场惨剧影响的不仅仅是斯诺一家。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我赶紧和她抱歉,然后跑过去喊住了碎碎,“嗨,麦克劳伦小姐,你那里还缺人不?要不要让佛洛尔去帮忙,她正好没了工作。”

她蛮高兴地说道:“这可是个好主意呢!我先请她过去干几天,要是便利店还能重新开张,也许她还得回去的。”

佛洛尔果然也蛮高兴地同意了。这之后没几天,韦尔斯利给我打来了电话。

“嗨,警长,我通报一下进展给你。现在看来,斯诺的账目很清楚,他没有来源不明的大笔进项,也没有出现危险药品出入不符的问题。但是,他的药店储备的麻醉类药品全不见了。”

“由此我们推断,这案子很可能是个瘾君子干的。他乘船从水里来到了你们镇,然后毒瘾发作,跑去干了这事儿。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任何目击证据,要是有监控就好了。”

监控?我突然想到我之前曾经建议斯诺装个监控的,不知道装了没有。于是我放下电话,赶紧打给巫毒娃娃酒吧,去向佛洛尔询问。

这姑娘听完我的问题,告诉我道:“对啊,我们真的装了。录影的电脑和我的收银电脑是同一台。摄像头在天花板上,伪装成烟雾报警器了。”

天哪,菲比你这个笨蛋!你怎么才想起来告诉我?!我顾不上骂她,就赶紧叫上纳尔夫,出门往斯诺家开去。

(注1)美制鞋码,大概相当于我国旧码的43~44号。

(注2)麻黄碱类就是冰毒类毒品。

(注3)指冰毒。


(十六)

因为不知道有监控这回事儿,县刑警队没有拿走那台电脑,于是老斯诺就把它搬回了家。还好他并没有格式化硬盘,等我们搬回警署之后,仍然可以正常打开。

我把菲比叫了过来,她帮着我们找到了监控录像存放的文件夹。里面满满全是按日期名称排列的MP4文件,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我们想看的那个时段的。

为了防止误删,我把那个文件在其他位置复制了两份,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播放了。

录影没有声音,而且是黑白的,画面的右上角是录影时间。我开始时是快进播放,看着画面上顾客逐渐退去,最后菲比在晚上八点半多关灯打烊。之后的画面明显昏暗的多,只有外面的路灯光从橱窗和门外照进的地方还勉强能看清楚。

一直快进到晚上11点23分,便利店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因为过于昏暗,看不清脸,但从衣物和形体上看,应该是沃尔特·斯诺。

他这么晚回到店里做什么?从接下来他的举动来看,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只见斯诺在店里踱来踱去,却一直没有开灯。到了11点44分左右,他突然往大门走去,但还没等他走到跟前,一个人撞烂了大门,直接冲了进来!

这个人戴着顶棒球帽(我记得证物里并没有这顶帽子),一直在背对着相机的角度。他把惊慌失措的斯诺步步紧逼,直到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里,从偶尔晃动的身影来看,他们进行了搏斗。这之后就再无动静。斯诺的麻醉类药物是放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而通往地下室的门和后门紧挨着,都在他死亡地点的旁边,恰好是拍不清楚的黑暗区域——要是斯诺打开灯那就好了!

我之后通知了韦尔斯利。他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赶来,看了一遍,然后把证物带走了。之后他又反复盘查了斯诺的家人和菲比,依然没找出斯诺是否涉及毒品买卖的证据,唯一的推论是凶嫌早有预谋,且与斯诺相识。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也有可能是别的矛盾,但是凶手故意带走麻醉品以误导我们。要是还有其他监控就好了。”

我则是建议他从斯诺在网上的通讯联系着手查查看,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查过了,这家伙和一些同性恋社交圈有来往,但没有证据能找到他最近联系了什么人。他最近的一些电话记录是你们镇上几个人的通话,包括他的那位雇员小姐,镇政府办事处的汤姆·怀特,还有镇上的老师乔纳森·德拉维尔。我都一一询问了。”

“首先凶手是白人男性,那位小姐就排除了大半嫌疑。死者又是同性恋,不存在骚扰问题。他俩也没有财务纠纷,除非是这小妞的什么朋友想通过他搞到麻醉品,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那位教师德拉维尔,他现在在新奥尔良住院呢,治疗一种什么鱼鳞癣之类的皮肤病。案发时根本没回来过,医生护士都能作证,可以完全排除。他说和斯诺通话,是因为他快要回来了,想委托斯诺先囤一些他需要的皮肤病药膏。”

“最后是那位怀特,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懦弱无力的家伙,身形完全不符,案发前后的时间他说在酒吧喝酒,也有人确实看见了他。”

“还有一位可能的怀疑人物,是那位前一天和斯诺打架的那位黑‘女士’,他也完全可以排除。十几号人盯着他,一晚上就没离开过酒吧。”

“老狗”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道:“所以,我相信斯诺也可能有第二部手机,他用那部机器和凶犯联系往来。这就是不能排除他参与毒品买卖的原因之一。”

一想到斯诺这样平时蛮不错的好人,居然有可能参与到可怕的犯罪里去,这让我实在有些不能理解。这也让我们一向平静的小镇,隐隐能看见不远处罪恶的阴云(不过还好,除了我们这些执法者以及镇长,大部分人仍对此事一无所知)

日子还是继续过下去了。又过了一周多,乔从新奥尔良回来了。他对斯诺的死也十分惊讶,不过我告诉他可能是为了打劫麻醉品后,他也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照我看,我们得在街上装上监控。”乔在那个周末的礼拜会结束后,对我和镇长说道。

镇长费尔比先生则摇着头反对。他指出镇上第一一向平安,第二确实也缺乏预算。“如果明年镇民大会愿意给出这笔预算的话,我才可以考虑。”他最后说道。

而斯诺家的便利店,之后被某个全国连锁便利店买了下来。他们计划在新年后重新装修,并在二月初开张。

随着十月中案子调查的暂时结束,我们镇子又一次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下令加强了夜间巡逻,希望以此保证一切正常。

某天晚上没轮到我值班巡逻,我就叫上了乔去碎碎那里小酌。我俩还是如往常一样点了啤酒和下酒的零食,在那里边喝边聊。

乔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娜娜的追求,他现在建议我去试试。

“哦,乔,你知道的,她对我没兴趣。”

“谁对你没兴趣啊安迪?”娜娜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来,吓了我俩一跳。

“没,没谁。”我赶紧站起来解释。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哧笑了:“安迪,你要是看上谁,和我讲呀,我来帮你出主意,怎么样?”

“哈,一定。其实真没有,是乔在瞎说。”(乔在一边憋着笑差点露馅儿)

娜娜耸耸肩,然后让开身子——她身后站着一位穿格子衬衣,背着个帆布旅行包的黑发姑娘。“介绍一下,这位是亚丽珊德拉·维尔曼小姐,她是位作家,来咱们这里旅行写作。而这位,是安德鲁·刘易斯,本镇警长。”

“幸会。”她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我来自新奥尔良,我呢,在写有关老南方的一本书,所以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打算收集收集素材。接下来大概要麻烦各位了。”

娜娜插嘴道:“维尔曼小姐会住在我那里。现在,安迪,你是不是该请我俩喝一杯?嗯?”

“啊,乐意之至。”

她俩点了朗姆酒基底的鸡尾酒,然后就和菲比·佛洛尔聊了起来。因为顾客不多,所以不多一会儿,碎碎也加入进去,然后王尔德也时不时插句嘴。这点上我确实佩服女人,她们的友谊总是能突如其来,也随时能找到交集的话题。

我和乔继续聊男人的话题,比如最近的NBA球赛什么的。聊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我。

“嗨,警长,嗨,乔。”

我回头看时,是夏洛特·威尔逊。

“怎么了,威尔逊小姐?”

“是这家伙。”她把手举了起来,手里是一只灰黑条纹相间,鼻子上有一块白色的猫咪,“我来看看汤米在不在这儿。”

“这不是汤米的猫么?”乔也注意到了,“叫什么来着。”

“奶油——汤米的猫怎么在你这儿?”

夏洛特摇摇头:“我下班回家,在我家旁边路上遇上它的。我去汤米家找他,可他不在。然后我就带着它找到这里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动人,我挺可惜她和汤米没成。“搞不好,他就是出来找奶油了,然后你俩正好没遇上——在这里等会儿吧,夏洛特。说不定待会儿他就找到这儿了。”

夏洛特点点头,然后我和乔往左移了一位,给她留出一个靠近女士们的位子。很快,夏洛特就和那几位姑娘(包括王尔德)打成一片。这些女人们都开始逗起猫来,然后咯咯咯地傻笑个不停。

又过了一小会儿,女士们突然间惊呼起来。我和乔都赶紧放下酒走了过去。

“怎么了?”我问她们。

我马上明白过来:那只猫忽然耸起身体,竖起毛和尾巴,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它怎么突然就——”碎碎惊异地说。

“它是因为我。”

大家扭头看过去,是汤米站在门口。

“怎么了汤米?”娜娜问他。

他没敢靠近,哭丧着脸说道:“它今天突然就和我这样了——就好像我是它的敌人似的。然后它趁我不注意跑了出来,我找了它半天。瞧它这样子!我现在都不敢靠近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众所周知,奶油是他唯一的家人,汤米对它的感情就和亲人一般。

夏洛特抱起了奶油,努力想使它平静下来,可是它还是冲着汤米嘶吼。威尔逊小姐只好说:“汤米,我让他和我家喵喵待几天好啦,它有可能是发情了。”

“好的,谢谢你夏洛特,你带它我就放心了。我就不进来了,知道它没事就好。”

汤米说完,满怀惆怅地转身离去。猫咪随后也恢复了平静。

我转身坐回去的时候,看见乔摸着下巴,似乎若有所思。


(十七)

那晚之后,我就常常在各处遇见那位女作家亚丽珊德拉。她似乎对本镇最近发生的几起案件颇有兴趣,至少王尔德就向我说过她打听过麦克·佛洛尔和斯诺的死亡。菲比·佛洛尔也被她骚扰了多次——不过这姑娘这次倒是蛮聪明地对案子缄口不言,还和这位作家东拉西扯,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绝对敢肯定,她才不是什么作家呢——这位维尔曼小姐一定是个报社记者,想写些骇人听闻的报道。”

某天晚上,菲比·佛洛尔在给我上了酒以后,一边偷觑着不远处的亚丽珊德拉,一边小声和我说着。

“哇哦,你可别说什么——案子没破之前,任何对案情的透露都是不利于侦破的。”我叮嘱道。

“那是自然,我和其他人也都说了呢。”说完,菲比就继续忙去了。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偷偷关注着那位作家。她显然最后没问到她想要的,然后转身走到了我旁边。

“嗨,警长。”她仿佛刚看见我似的打着招呼。

“叫我安迪就好,维尔曼小姐。”

她微笑着,显得很天真的样子,“好的,安迪。这些天我可是收集了不少素材呢,现在我想问问,我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帮助呢?”

“当然可以啊,维尔曼小姐。”我也假装毫不知情。

“谢谢,警长。我帮你叫点什么吧——碎碎,你能给安迪再来一杯啤酒吗?记在我帐上。”

她等啤酒上来就开始问了起来,开始是问有关这个镇子的历史传说——她特地说了她已经知道的一些,然后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民间故事,特别是关于德拉维尔家族的。

“德拉维尔?哦,维尔曼小姐,这个我能给你讲的大概只有维克托的恶行吧!”

维尔曼小姐有些失望地看着我说:“那个我已经知道啦,我想问问传说里德拉维尔家的诅咒,那是什么?”

“这事儿你干嘛不问我呢?维尔曼小姐。”

她背后忽然响起的男声吓了她一跳,是乔。我看见他进来,但我并没有表示出来。

“你?抱歉,我还不认识阁下是?”

乔坐在她旁边,笑眯眯地说道:“我叫乔伊斯·德拉维尔,维尔曼小姐,很高兴认识你——顺带一提,我是如今德拉维尔家族唯一在世的人啦。”

那一瞬间,我打赌亚丽珊德拉的神色有些恐慌,但她立刻又恢复如常。她立刻转过去对乔说:“那太好了!能认识你,这对我的帮助更大——那么德拉维尔先生,你能讲讲么?”

后面的话,我是偶尔听到一两句,总之乔确实在一五一十地给她讲述德拉维尔家诅咒的传说,以及现实里他们家族的疯狂和惨剧。

亚丽珊德拉一边听,一边在小本子上面记着。等到乔说完,她突然用蛮清晰的声音问道:“德拉维尔先生,你听说过沼泽鱼人么?”

“听说过啊,从小我就听说过这个传说。你要是去找爱德蒙·李,他大概能给你讲好多段儿呢。”

亚丽珊德拉听完这句话,就问了爱德蒙·李是谁,住在哪里之类的。然后她就不再询问这些事情了,而是和我们聊着闲天,一起喝酒。

之后娜娜开车过来接她的这位房客,我和乔向她告别,看着她俩离开。乔这时突然对我说:“安迪,我问你件事儿,那堆书籍里面,你有没有见过一本诗集?”

“有啊,你说的是封皮和书脊都没有字的那本么?我记得它叫什么来着?对!《海神的敬礼》。”

乔摇摇头说:“我没见过那本书,我是在我母亲的日记里看见了那个地下室的藏书目录,那里面提到了它。可是我从你家拿回去的时候,却没看见有这本诗集啊。”

什么?!这让我很是吃惊,“我确实放在箱子里了啊!对了,斯诺死的那天,有只什么动物闯进了车库,弄翻了那个箱子。我去车库看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是什么动物啊?”乔问道。

“跑得太快了,看不清。应该是美洲狮或者野狗一类的吧。”

“那咱们现在能去找找看么?”

“没问题呀,乔,咱们走吧。”

然而我俩在我家的车库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可太奇怪了!”我失望地说道。而乔也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连忙向他致歉:“对不起啊,乔,我真心不知道这本书对你的重要性。如果我——”

他拍拍我肩膀,打断了我的话:“没事的安迪,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最近看我妈妈的日记,那里面提到了好多次。所以我猜想那应该对她有什么意义。”

他停了停,又安慰我道:“搞不好,是那只野兽叼走了呢。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谢谢,乔。我要是有机会再找到那本书,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他冲我笑了笑,就告辞离开,步行着往家走去。

之后的日子依然稀松平常。斯诺被杀一案仍然没有线索。韦尔斯利在和我的通话中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常,但我能听出来他话语里的疲惫和失望。

镇子里也几乎恢复了平静,斯诺的死已经不再是人们的谈资。汤米的猫仍然不认他,这让汤米每次来到酒吧时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酒也比以往喝得多了一些。

维尔曼小姐在这些日子里,被重新认可了不少。因为她关心的事情已经更多地变成了沼泽鱼人之类的神话传说,大家开始相信她是个作家而非到处钻营的记者。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看到了这姑娘笨拙的一面。

这一点是娜娜在酒吧透露出来的。她趁亚丽珊德拉去洗手间的时候,告诉了我们这件搞笑的小蠢事。

娜娜说,亚丽珊德拉去找了好几次爱德蒙·李,结果每次都被老骗子巧妙地引导,然后从他手里买了一堆破烂儿回来。“稻草人啊,老鼠头骨啦,蜥蜴皮啦,这些玩意儿现在在她房间放满了——”

“嘘。”碎碎轻轻示意,维尔曼小姐已经进门了。

等她坐回到位子上,我问她:“亚丽珊德拉,你要写的是什么呀?南方哥特小说(注1)么?”

“不,其实不是小说。”她又叫了一杯鸡尾酒,“我开始呢,是要写一本关于老南方各种民间传说的书。结果在查阅资料和到处采风的时候,听说了沼泽鱼人的故事,我对它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所以我是打算写一本关于沼泽鱼人的专著。另外,安迪,你居然用了‘南方哥特’这个词儿!哇哦!”

“我可是蛮资深的奇幻和恐怖小说爱好者呢,请别小看我,亚丽珊德拉。”我答道,“那么,我们这里和沼泽鱼人又有什么特别关系呢?这不是整个沼泽地区都有的传说吗?”

“不,并不是都一样的。事实上,我所看到的资料里,这里,德拉维尔附近似乎是最早出现这个传闻的地区。”

她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看到的最早有关鱼人的传说记载来自1830年代,是一位牧师记录的。他说他的教区里,有一些巫毒教的崇拜者——一些黑奴——在崇拜一位海神——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半鱼半人的神祇。之后的记载里,有人说,海神会派同样是鱼人的使者登临陆地,并带走祭品。”

这些祭品通常是人,警长。

(注1)指以美国南方,特别是19世纪为故事背景的哥特式恐怖或奇幻小说。某种意义上,这个故事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十八)

她继续说了下去:“这一类的传说散见于各种回忆录或者故事集里,我收集了不少。到了内战之后,有一些传说开始把沼泽鱼人和德拉维尔家族联系起来。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是维克托烧死那些黑奴时,把一位侍奉海神的大法师也给烧死了。”

“那位法师在火焰里给德拉维尔家下了一个诅咒,使得他们家族每代人都会有至少有一位成为海神的祭品——由沼泽鱼人亲自来收割他的灵魂。”

我不禁咋舌道:“吓!这种话还真契合他们家的情况啊——不过也不过是传说和神话罢了。”

亚丽珊德拉吸了吸鼻子:“谁说不是呢。乔伊斯和我讲,他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吧。”娜娜插嘴道。

“没错,我打听了好久,应该只有那位可敬的李先生听说过。但他只向我不小心透露了一点点,后面的话我再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了。”

我认真地看着亚丽珊德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在他那里得不到什么东西的,亚丽珊德拉小姐。人人都知道,爱德蒙·李从来都不过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巫毒法师,这里人人都知道。”

她颇为惊异地环视一圈:人人都冲她点着头,赞同着我对他的评价。维尔曼小姐不禁迷惑了:“可是他说得挺符合那些传说什么的啊,而且他也还真会不少咒语,还有那些护身符或是法器……哦,我的天!我花了不少钱在他身上!哦!上帝!耶稣基督!我……”

娜娜安慰地拍拍她:“我和你早说过呀!”

“天哪,我把预算的四分之一都花在他那里了。唉,下来得省着用了。”她颓然地趴在吧台上,用额头轻轻敲着。

“来吧,忘掉这事儿吧,我请你喝上一杯。”就这样,碎碎的安慰结束了这次对话,也为亚丽珊德拉的考察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接下来的周末是万圣节,我在周一就收到了娜娜的邀请,去她家开万圣节的化妆派对。她在电话里说,派对从早上九点开到下午三点。“然后晚上各回各家和家人过节去,哈,怎么样?”

“好主意啊!你都请了谁?”我问她。

“基本上是所有人啦,来了你就知道了。”

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让我妈妈事先烤了一个南瓜馅饼作为礼物。我早早起来,化妆成西部片里的警长模样,开车往娜娜家而去。

在路口,我遇上了乔。他前几天刚买了一台二手的老庞蒂亚克。海盗打扮的他开着这辆擦得锃亮的老车,冲我按响喇叭,然后哈哈大笑。

我冲他喊道:“要不要比赛一下啊伙计!”

“好啊!后到的人给娜娜洗碗!”他一边喊着,一边狠狠地把油门踩到了底。

我的皮卡车虽然不是跑车,但是马力足够,我俩在这段无人的路上你追我赶,不分伯仲。然而我们转过又一个弯道时,都不约而同地踩下了刹车。

因为前面已经有一辆皮卡正在路上了。这我记得这应该是“巫毒娃娃”的车。

果然,车上坐的是碎碎,王尔德,菲比以及年轻的哈利。他们打扮成怪人家族(注1)的样子,冲我和乔开心地喊着。

“警长!你这打扮也太偷懒啦!”

我回应道:“没错!我的警徽是真的!”

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而乔的车也开了上来,他故意呦吼吼地叫着,一只手挥舞着一把可笑的塑胶宝剑。这让他们笑得更欢了。

我们的车子在娜娜的家门口停下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汽车了:那是汤米从他妈妈那里继承的老丰田。

娜娜和亚丽珊德拉正在院子里布置桌子,汤米则不知道在哪儿。她俩看见我们这群人蛮高兴的。

亚丽珊德拉打扮成了女超人,就是背后的斗篷挺短的。而娜娜却还是居家打扮。我上去把南瓜派递给她,然后说道:“喂,亲爱的,你是装成什么人物了?德拉维尔的女渔夫吗?”

娜娜哈哈笑起来,露出了嘴里的尖尖的两个假牙:“当然不是啊,警长,我是隐藏身份的吸血鬼呢!”

其他人也上来和她拥抱,然后送上礼物。乔带来的是一大盒糖果。碎碎和王尔德带来了两瓶好酒,而菲比·佛洛送上的则是一罐柑橘果酱——“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妈妈的配方。”

“好极了,谢谢你们啊,朋友们。下来我要分配活儿啦!安迪,你和乔负责架设烤炉,还有烤肉。我待会儿去做鱼和龙虾——汤米正在洗虾呢。王尔德,你一向手巧,麻烦你帮我们把南瓜灯雕出来。碎碎,你也得来两个拿手菜吧?亚丽珊德拉、夏洛特还有菲比给我和碎碎打下手。”

大家于是按主人的安排忙活起来。我和乔去杂物间室把烤炉搬了出来,然后我来擦洗,乔去准备木炭。

早早来到的汤米和夏洛特不一会儿也从屋里出来和我们打了招呼,也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很快,大餐桌铺好了桌布,崭新的碗碟和锃亮的餐具也一一到位了。

我和乔往烤炉里装上木炭,并洒上一些打火机油,然后点燃起来。

“好了,现在就缺肉了。”乔说道。

我对他说:“我去厨房拿一下。女人们就是磨蹭。”

我进屋去拿香肠牛排什么的,她们正在一起一边做菜一边聊天。碎碎对我说:“警长,我能麻烦你等下帮我去找一找哈利么?这小子半天没出现了。”

“好的,等我把这些肉拿给乔。”

夏洛特嘀咕了一句:“汤米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猜他俩可能在一起。”

我把香肠什么的拿给老乔,和他说了一声,然后动身去找那俩孩子。地方毕竟不大,我很快在后院的水边找到了他们。

汤米正拿着根鱼竿在钓鱼,哈利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我走了上去,他俩一齐回头给我一个“嘘”。

“你俩怎么来钓鱼啊?”我小声问道。

哈利贴近我的耳朵,同样小声答道:“我刚才在池塘边,看见底下有个大影子,我就叫汤米来钓钓看——可能是条大鱼。”

“哦,可别是短吻鳄,你俩小心一点儿。”

汤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表示明白。

我转身刚走出没有多远,哈利突然欢呼起来,我停下来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汤米的鱼竿一下子变得弯如满月,他站起来,努力向后拉扯着。哈利高兴地给他加油。我于是再次走到他俩旁边,想看看能钓上来什么。

水里隐约能看见一道影子在和钓钩搏斗。它把淤泥搅动了起来,看不清是什么。汤米拉扯着鱼竿来回走动,试图消耗它的体力,然后还时不时收紧一些钓线,迫使它更接近水面。

然后在我们正紧张而兴奋地为他鼓劲时,突如其来地,水面上翻涌了一个大水花,随之嘭的一声,渔线被扯断了。我看见一只带鳞片的蹼足在水面露了一下,就消失在水下,带着半截钓线不见了。

“呃……好像真是一条短吻鳄……”汤米尴尬地说道。

我对他俩说:“好了,你俩,都跟我回去,离水边远点儿。既然是鳄鱼,咱们最好离远点。”

哈利颇为失望地跟着我俩回了屋里。他妈妈对出现鳄鱼一事颇为惊慌,她立刻严肃地和哈利反复说了几遍禁止他再去水边。

娜娜则是一言不发地去了楼上,不一会儿带着她的猎枪和子弹走了下来。她把枪递给了我:“安迪,你帮我们再去水边看看,要是那鳄鱼再回来,不行就干掉它。”

我装上子弹在水边等了半天。水面早已回复了平静,放眼看去,别说鳄鱼,连一点儿涟漪都再没出现。我一直等到他们叫我去吃饭,我这才把子弹卸下,带着枪走回到前院的桌边。

饭菜非常丰盛。乔把肉烤的恰到好处,娜娜的小龙虾和炖鱼也很棒,夏洛特贡献了一道沙拉,再加上菲比的煎牡蛎,我妈妈的南瓜派,大家都吃得十分尽兴,碎碎他们带来的酒也很快见了底。

等收拾完餐具,我们一边喝着各种饮品,一边分成两桌,打起牌来——汤米和哈利则是玩起了跳棋。到最后这个派对结束的时候,人人都玩得尽兴,特别是哈利,他得到了一大罐糖果。

之后太阳西斜,我们同娜娜和亚丽珊德拉告别,回家和家人(如果有的话),一起度过了2004年的万圣之夜。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电话吵醒。

“喂,哪位?”

“是我,娜娜。”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亲爱的,怎么了?”

“哦,你有没有落下一本书在我这儿啊?我早起收拾的时候发现的。书名叫《海神的敬礼》”

这让我吃了一惊,这本诗集怎么跑到娜娜那里去的?我赶紧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让她给乔打了过去。

(注1)指《亚当斯一家》


(十九)

当我开车赶到娜娜家时,我看见乔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我走进客厅,他们正坐在沙发上,听亚丽珊德拉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诵着一首诗歌(注1):

想必他们都是深潜者,被赋予了鱼的灵魂,进食,嬉戏,交配。古老者无形的触手,蜷缩成充满褶皱的形态,在脑脊液中浸润。古老者超乎万有之上,古老者公义仁爱无疆,古老者无需祭祀颂赞,哪怕成为古老者的食粮,

如此轮回。

这首诗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我本能地因为词句的怪异感到厌恶,但同时我却油然而生出一种兴奋感,就仿佛初次看见大海的辽阔时,那种满怀忐忑的兴奋。

嘭的一声,亚丽珊德拉合上了手里的书,也一下子把我从这段神游里拉了回来。她说道:“喏,这就是这本诗集里最重要的诗歌了,也就是书名里的《海神的敬礼》。”

乔从她手里接过书去,向我扬了扬,问道:“安迪,这是你见过的那本书么?”

“是在扉页上用绿墨水印着书名么?”

“没错的,安迪。”

我点点头,“那应该就是了,我没翻几页。”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书再次确认了一番。然后我转向娜娜:“你是在哪儿发现它的?亲爱的。”

“在杂物间里,窗户的下面,我想大概是有人从窗户扔进来的——我没关窗。”

乔摸着下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猜是来宾中的一位拿了它——是汤米吧?”

我否定了他的猜测,“我把书箱搬到车库的时候,这本书还在,因为我把它放到了最上面。如果是汤米拿的,他不用等到我来就可以藏好。再说了,拿这本书有什么用处呢?难道它是什么珍稀的古籍不成?”

“你还真说对了,警长。”亚丽珊德拉插话进来,“这本诗集之前只有三本存世。”

“什么?”这让我们三个都很惊讶,齐齐看向了她。

“这本诗集,是安布罗斯·比尔斯(注2)没有公开出版的著作之一呀!”

“什么?!”我们三个人更惊异了。这本没有署名和出版信息的老书,居然是安布罗斯的作品?!

“这,这不可能吧……”乔迟疑地说道。

“是真的。”亚丽珊德拉认真地说道,“他大概在1910年~1911年之间完成了这部诗集。这部书以私人方式出版,并没有公开发行。出版的数量也很少,只分赠了一些亲朋好友。”

“可这和我们家族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啊?”乔不解地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曾经在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的一个研究项目里,看到过他写的一封私人信件,其中提到了这些诗作的缘起。”

“那封信里的那段话,我记得我抄录了,请等我一下,我去拿下笔记。”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绿皮笔记本,又一次用好听的声音朗诵起来。

这几年,我越来越被一些奇怪的梦魇困扰,它们的内容似乎总是和某些不为人知的古老异教崇拜相关。我很奇怪这些梦的来源,我猜测是和我过于活跃的想象力,以及我多年的一些听闻有关。

我开始去找异教崇拜的资料来看,结果我发现它们无处不在。从黑色非洲的原始崇拜,到凯尔特人的德鲁伊教。它们往往和一些相似的,有奇怪音节的神祇名字相关——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猜测,这些相似的名字,很可能是人类共同祖先在远古时代信奉的神明。

我因此把这些噩梦和资料敷衍成诗歌,并打算把它们汇集出版,赠送给你们这些朋友们,以及赠给很多年前那个给我讲了不少奇怪故事的南军俘虏。

“如果这样说的话,这个南军俘虏倒真有可能是我的某位祖先。残忍的老维克托,你们记得吗?就是传说里被诅咒那个。他的长子和两个兄弟参加了联盟军队,一个兄弟死在了战场上,其他两个当过俘虏。这本书应该是给其中之一的。”乔想了想,如是说道,“这可真……呃……我没想到我的祖先中,居然还有人和安布罗斯这样的名人能有联系。”

“那么,让咱们言归正传。”我开口说道,“我们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拿走了书,然后又放到娜娜家的。”

乔马上回应道:“算了,安迪,书回来就好。也许那人只是好奇想看看,当他发现这本书的真正价值以后,就不敢自己保留了。如果那人真的是那天来的朋友之一,我们还是别再刨根问底啦。”

这话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出于职业习惯,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这时候亚丽珊德拉也开口说道:“那么乔,你能把书借给我抄录一下么?我之前听说过这本书,也在一些研讨会上见过一些诗歌的片段,但是我一直没看过原书。我现在觉得,至少那首《海神的敬礼》,和我想研究的沼泽鱼人传说,看起来有不小的联系呢。”

“好的,”乔站了起来,“你就先拿着看吧,维尔曼小姐,只要别再有人偷走就好——现在我知道它价值不菲啦,哈哈!”

后面好几天,我都没遇上亚丽珊德拉。某晚一起喝酒的时候,她说维尔曼小姐这些天埋头研究,几乎足不出户,每次吃饭,还得她上去叫人。

“我佩服她这样的研究者,”娜娜说道,“再看看自己这样的一事无成,我实在是……”

乔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鼓励地说道:“没事的啊!亲爱的。你看看我,不也一样,甚至可以说更惨——我可是把成功全都失去了。只要我们过好眼前,不也挺好么?”

“哦,乔。”娜娜和他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我这时才意识到,他俩之间的那些火苗,大约已经复燃了吧。

该死!挫败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借口方便,暂时离开了让我心里火烧火燎的这一对儿。门外的夜风颇为清凉,扑在脸上,让我好受了不少。

月光像银子一样镀在地面和树木上,我听着虫鸣和酒馆里传出的音乐,逐渐平复了心情。是啊,你这个笨蛋,你连一次公开的表示也没有,还奢望些什么呢?我心里不禁对这里的一切都开始厌恶起来,我是不是应该辞职离开这里,去干个别的工作呢?

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我,回头看过去,是汤姆·怀特。

“警长。”

“嗨,汤米,你的猫如何了?”

他摇摇头:“回不来了,它现在和夏洛特挺好的。”

“你也出来吹吹风么?”我问道。

“不是的,警长。我想问问你——嗯——那个,你觉得我要是去追维尔曼小姐,有可能么?”

他的心迹坦白让我蛮意外的。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看上维尔曼小姐啦?”

“嗯,我想,也许是万圣节派对的时候。”

“你可以试试啊。可是她应该还是会回城里的,我觉得她留不下来。”

汤米摇摇头,“那我也去城里好了。我很想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充满了颓唐和放弃。我猜大概是夏洛特和猫咪的事情都深深打击了他,我拍拍他肩膀,回应道:“我觉得,也许有可能啊!说真的,我现在也蛮想离开这里。”

他忽然提高了声调:“不可能了!警长!绝对不可能了。我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大沼泽。”

说完,他走下楼梯,回头向我挥挥手,就略带踉跄地往家走去了。

在周四感恩节前,韦尔斯利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们在血衣上找到了一根毛发。“州里来的法医还是比咱们县的厉害。这案子总算有个突破了。”

我向他祝贺,并问他DNA检验能找到是谁么?

“老狗”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说道:“目前国内罪犯基因数据库里还没匹配上——还在找。”

“我们会抓住的。”

“没错。”他也信心十足了。

感恩节我们都被邀请去“巫毒娃娃”参加碎碎的派对。派对在白天举行,这样不耽误有父母的人下午回家团聚。我还是请老妈帮我烤了个馅饼带去——这回是覆盆子果酱馅儿的。

我开车到酒吧门口时,娜娜和亚丽珊德拉正在下车。维尔曼小姐拿着个文件袋子,当我看过去时,她解释道:“是乔的比尔斯诗集,我给他带来了。”

“那么,你的研究如何了?”我问道。

“嗯,颇有些进展。等会儿得空,我讲给你们听。”

(注1)这首诗是我的朋友“病娇”的作品,经他同意借用到这里。实际上,本故事的所有主要人物,都是我的这些朋友用他们的网络id改头换面来跑龙套(猜猜病娇是故事里的谁)。感谢并赞美他们!

(注2)安布罗斯·比尔斯(1842~1914?),美国作家,记者。他本人曾参加过美国内战,并在战后投身新闻和文学创作。他擅长短篇小说,作品风格讽刺幽默,同时他也是优秀的恐怖小说作者。比尔斯最著名的作品,是《魔鬼词典》(没错,就是那个故意曲解词意,以达到讽刺效果的魔鬼词典,他是这个领域的开创者)。比尔斯1913年底前往墨西哥打算报道和观察墨西哥内战,从此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他实际的遭遇和死亡时间。这一悬案,也成了不少故事的脑洞来源(比如神片《杀出个黎明》的第二部垃圾续集,就拿他的失踪故事作为主线)。


(二十)

这个派对办的很尽兴。大家喝了不少酒,干掉了两只烤火鸡(出自王尔德的手,我没想过他的厨艺这么棒),又吃了好些馅饼、玉米还有沙拉什么的。我们还玩了喝啤酒的比赛,输的人得喝一大杯啤酒(这些倒霉家伙只好频频去上厕所)。

等这阵欢乐的喧嚣过去,碎碎开始放一些舒缓的老式蓝调唱片,大家三两两地坐下来,或者下棋,或者聊天。

汤米那晚说的可能就是醉话而已,我看他并没有去和亚丽珊德拉他们下棋,也没有往那边多看几眼。他今天显然玩得很开心,基本是没有收过脸上的笑意。就这样,他和我还有乔一边喝着酒,一边聊起天来。

我们聊起了最近一年镇子里连续发生的案件。出于职业的考虑,我并没有把一些详情讲给他们,而只是附合着外来人员正在破坏我们镇子安宁的观点。

“说起来,这可能得怪我。”乔忽然开口说道,“我把德拉维尔家的诅咒又给带了回来。”

“拉倒吧!你家那些诅咒,早随着你爸爸下地狱了。乔,你就是个老实鬼。你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家伙!”

汤米这时说道:“朋友们,我倒是觉得,罪行与邪念是无处不在的,并非外力抑或是所谓的诅咒。”

“呃……你这么说,有什么原因么?”乔问道。

汤米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道:“我看过一本科学杂志,它上面介绍了热力学的终极定律——那就是,这个宇宙是向完全无序的方向必然的走去(注1)。”

“人类社会,或是说,我们的行为,也不过是浩渺时空的微光片影。随着无序性的增长,我们的社会终将崩塌,文明必然毁灭,罪恶和残忍代替良知公序也是必然的。”

“我有时就想,我们所知的一切,实际上,不过是终极混沌吹出的一个肥皂泡。它看上去很美,也似乎十分地圆润,然而它的爆裂却是无可救药的必然。”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这混沌的影子。我们以为我们是善良理性的,可这不是真的。当你把思想里最深处那对混沌的崇拜完完全全释放出来时,你就会发现,你的那些所谓善良与理性,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因为一切终将归于黑暗与混沌,因此,也只有把自己的一切交托给这黑暗与混沌,你才能真正和宇宙融为一体,永不湮灭。而在这最终的混沌面前,并没有什么邪恶或是罪行,祂只在意你是否崇敬和服从祂,在意你是不是愿意与祂合二为一。”

当他结束这段演说之后,乔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哇哦”。而我则对汤米的这段话嗤之以鼻。

“那难道我们就该为了符合这个所谓的终极真理,而坐视罪恶横行无忌么?”不,汤米,这可不行。

“不不不,警长,我只是说出一个假设来。并不是说我就喜欢这样子。我只是觉得,人性本恶。”汤米赶紧解释道。

乔摸着下巴,轻轻摇头:“我在这一点上的看法恰恰相反,我相信人性本善。”

“不,乔伊斯,你没发现么,小孩子往往很残忍。他们会笑嘻嘻地杀死小鸟,碾碎虫子。他们是故意要作恶的么?不,他们只是觉得好玩,只不过是遵循本能,人性的恶的本能。”

我有点厌烦这个话题了,于是我出言试图岔开:“哦,汤米,我发现你开始变成一个悲观主义的哲学家了。我觉得你以前并不这样啊!”

“是啊!”他叹了口气,“人总是会改变的。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

“嗨!你们在聊什么?”维尔曼小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们旁边。

“啊,是个哲学话题。”乔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个位子。亚丽珊德拉坐了下来,看着我和乔说:“下棋下的没意思啦!我来找你们显摆一下我最近的研究吧。”

“请说,我的女士。”

亚丽珊德拉把刘海往上拨了拨,然后得意洋洋地讲了起来:

“按我的看法,比尔斯的这本诗集看上去晦涩难懂。但如果根据他当时与别人的通信,以及他本人笔记所示,他实际上是在研究一些古老异教和他们膜拜的神祇。这些诗,每一首是送给一位异教神的——祂们的名号,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比如客图鲁或克苏鲁、达贡或叫大衮、莎布尼克拉丝之属。”

她发出了一连串奇怪音节的神祇名号,这些名字发音听上去生硬冰冷,有些像是用指甲抓挠黑板,让人听上去颇为不舒服。

“我和普林斯顿大学,以及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注2)的几位研究者在网络上探讨了一番。我们都觉得,在咱们这片地区流传的鱼人神话,都和对客图鲁或叫克苏鲁,以及达贡这些异教的海中神祇的崇拜有关。这种崇拜,很可能是从西非地区随着黑奴和巫毒教信仰流传而来的。”

“然而我和几位巫毒教专家联络一番,发现这个信仰,即使在巫毒教里也是少见的。之前他们只听说海地有极少数人秘密信仰这个。在美利坚大陆,这还是第一次发现。怎么样,了不起吧?”

“哇哦!这确实很厉害!”汤姆·怀特说道,“可是,具体的呢?他们有什么仪式,怎样祭祀,用什么祭品,日期、地点的选择,等等这些,维尔曼小姐,你知道么?有所发现么?”

“这些还没有。以前的研究者,在访问这些巫毒教信徒时,对方都是讳莫如深。所以具体的,我还暂时不晓得。”

她看着我们,故作高深地抬了抬眼皮,继续说道:“不过我知道有人了解这些。你们猜猜是谁?”

“不会是爱德蒙·李那个老家伙吧?”乔撇撇嘴。

“就是他,猜对啦!”

“他就是个骗子,你还是换个人选吧。”我摇摇头。

“不,他在这个信仰上,是真的参与过的。我这几天联系了几位做过相关研究的先生,都提到了他父亲和他都接受过以前研究者的探访。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但是我觉得我能成功!”

“哈哈哈哈!”汤米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家都失败了,你就一定能成功么?!哈哈哈哈哈!”

这阵大笑,大概让亚丽珊德拉觉得颇失面子。她冷傲地抬起下巴,立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汤米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抱歉!维尔曼小姐!我没有嘲笑你。”

然后他摇着头,转过来对我俩小声说道:“嘿!这些女人呀!”汤米的眼神告诉我,他心里分明还是在嘲笑。

他的性格确实变了不少,我对自己说。

这场感恩节派对在午后结束,没有家人可聚的几个家伙继续留下来,顺便帮碎碎他们的忙。我和他们告了别,出门往家走去。

我开到镇小学旁的岔路口时,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我要去老骗子爱德蒙·李那里瞅瞅。如果他真是如亚丽珊德拉说的那样是个真正的法师,我想我得提前打探打探。

他的家在道路的尽头,那栋房子看上去老朽不堪,摇摇欲坠。屋子满是后来加上的木板和自己盖起的耳房,破破烂烂,毫无美感。不过倒和他的自称相符,很有点恐怖片里凶宅鬼屋的感觉。

我停下车,走了过去。院子的草坪基本没有好好整理过,枯萎的长草四处丛生。我走上他屋子的阶梯,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让人一阵难受。

我打开门,门上栓着的铜铃一阵叮当作响。李并没有在柜台边——他的屋子一进来仿佛一个杂货铺,一边是玻璃展示柜,和一排货架。它们和另一边的墙上挂着展示的一样,满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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