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人》(7)——长篇小说连载

《问题男人》(7)——长篇小说连载

等田行道完成通话,雷莉才滑下马来。那一夜,他们俩做了许多动作,也说了许多感天动地的誓言。那些动作让人很快乐,当快乐达到极点的时候,就要说一些极端的话。这些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是无所谓虚假也无所谓真实的,那情形就像痛到了极点,就要呻吟就要喊叫一样。

“只有和你——”就是这一句,后来成了他俩的经典。

田行道没有想到,这一句竟是他婚姻的谶语。

黎明时分,田行道迷迷糊糊地还在梦中,雷莉就催他起身了。

“对不起,你得走了。等一会儿,我得去接晨晨回来吃饭,然后送她去幼儿园。”

原来,晨晨昨夜就临时寄放在后面的那幢楼里。那家的孩子和晨晨是幼儿园的同学,那孩子的母亲是雷莉的好友。

田行道完全醒了,他抽抽鼻子,这才感觉到被头上有一股陌生的脑油味。他穿着拖鞋到卫生间撒尿,这才发现拖鞋很长很大,他的脚在里边有点咣当。于是他知道了被他顶替的是个脑油很重个子很高的男人。

田行道匆匆地从门洞里走出来的时候,回身看了看昨夜栖身的这幢建筑。三层楼,四个单元楼洞,后阳台改造成了厨房……这样式和他家的宿舍楼并无多大差别。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你以为你寻到了什么新洞天吗?其实天下的楼房,都不过是大同而小异罢了。

大街刚刚苏醒,车和行人不多,田行道迟疑地站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现在去单位还早,回家呢?家是回不去的——

漫无目的,他就那么走着,权当是晨练。

走过几个街口,忽然看到路边的招牌,“居家小厨”,人出人进的,正在卖早点。他迈进去,找个靠窗的空位置坐下,要了小米粥、包子、茶鸡蛋和小菜。小米粥又稀又澥,包子和茶蛋太咸,全然是饭馆的一套,吃不出什么家的味道。田行道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家,想起老婆熬的粥,粥里有许多红枣和绿豆。此刻,儿子羽升想必已经刷了牙洗完脸,正坐在餐桌前用早餐吧?快点快点,要迟到了,快点吃完去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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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田行道又看到了“居家小厨”的招牌。还没到供应晚餐的时间,饭馆里的人在忙着清理店面。店门开着,一条红地毯被拖出来刷洗,那情形看上去怪怪的,像是敞开的嘴里伸着一条暗红色的大舌头。田行道骑着自行车从店前慢慢绕过去,刚想加速,却被人群挡了道。

那是一些到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家长。

幼儿园放学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田行道只好从车上跳下来。他正推着车往前走,却忽然怔住了。

那不是老爸嘛!——

没错,那是父亲田松石和他的小三轮车。田松石穿着蓝格子短袖衫,脑袋上戴了顶棒球帽,瘦精精的,瞧上去还挺精神。小三轮是紫红色的,车把和轮圈镀得晶亮晶亮,在夕阳下熠熠地闪着光。在田行道的记忆里,父亲年轻时骑过一辆二八的飞鸽车,过了中年就换了二六的女式凤凰,图的是坤车没有横梁,上下方便。小三轮眼下是老年人的专用车,三个支点接地,比两个轮子稳得多。

咦,老爸到这儿来干什么?田行道疑惑地盯着田松石,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靠过去。

田松石没有发现田行道,他只顾专注地盯着幼儿园的大门。忽然,田松石的那张脸被笑意绽开,他张开双臂半蹲了下来。

田行道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于是就看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瘦精精的,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披散的黑发用黄丝带扎着,在风中流动般地摇摇摆摆。小女孩扑进田松石的怀里,田松石紧紧地搂着她,在她的脸蛋上亲了又亲,然后才把她举起来放进了小三轮的后厢。后厢里摆着一把小椅子,小女孩坐稳了,田松石又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好乖巧的小女孩,她把糖葫芦伸过去,先让田松石咬了一口,然后才含进她的小嘴里。

这一幕让田行道看呆了。

这小女孩是谁?她和田松石为何如此亲近?

田松石蹬起小三轮车,带着那小女孩走了。田行道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差不多跟了两条街,又觉得如此尾随似乎不妥,这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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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忘了接晨晨!

田行道拍拍脑袋,心急火燎地蹬着自行车赶到了实验小学的大门口。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稀稀拉拉的,看不到几个人。田行道慌慌张张地向保安比画着晨晨的样子,问他是否看到刚才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在等着人来接。保安含糊其辞,说不清有,也说不清没有。田行道心存侥幸,进了校园直奔晨晨的教室。跑进走廊,听到那边的教室里传出孩子们的说笑声。田行道推门而入,见几个孩子正在打扫卫生,只是没有晨晨。

田行道问:“你们看到雷晨了吗?”

孩子们说:“雷晨呀,她今天不值日,早就走了。”

田行道心里一沉,身上顿时毛扎扎地沁出了冷汗。糟了,晨晨从来都是让人接回家的,她该不会走丢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雷莉打来的。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接晨晨啊!”是质问的口气,犹如法官审讯嫌犯。

“我,我就在教室里……”田行道想解释。

对方懒得听,“嗒”的一声,把手机挂断了。

田行道蹬上自行车,忐忑不安地往回骑。回味着雷莉方才的口气,回味着眼下自己的尴尬,田行道觉得窝囊极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嘛!本来他在雷莉面前是英雄是恩人的,怎么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罪人,变成了劳改犯?

在他和雷莉的关系还是处于“地下状态”的那段时间,田行道也曾经替雷莉接过晨晨。说实话,那不过是为了讨好和献殷勤罢了。晨晨那时还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每当田行道用自行车把晨晨接回来送到雷莉家,雷莉总要做几个好菜来犒劳他。田行道还曾经陪她们母女俩逛过动物园,晨晨走累了,田行道就让晨晨骑在他的脖子上,看猴子看老虎看狗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田行道从不觉得是负担,他只感到很新奇很亲切很兴奋。诸如此类的小殷勤,田行道总是很乐意效劳,甚至觉得这些经历这些细节弥足珍贵。

如今真成了一家人,再做这些事反倒成了负累。

其实田行道当初并没有想过会和雷莉弄成一家子,那情形就像观光客到旅游景点转着玩,原不过是寻新奇寻开心罢了,一不小心鬼迷心窍,竟把自己弄成了原住民。

人就是那么贱,能偷偷摸摸地在雷莉家寻个欢作个乐不就行了,还非要学那鸟呀鱼呀,摆着尾巴四海里游,扎着翅膀满天下飞。这事也怪雷莉,她总是叨叨说这个城市眼睛太多,她只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俩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念叨得多了,田行道就真的大起胆子带着她一起去云游四方。两人去过西湖灵隐寺,去过南京雨花台,去过陕西兵马俑……最后一次是去广西,游了桂林漓江,又坐车到龙胜洗温泉。

那是在十万大山的深处,车在云雾里走,越走山越高越走林越密越走人越少。雷莉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吹着气说,怪不得这里出土匪哩,瞧这儿多荒凉多偏僻。

那座温泉宾馆建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下,除了每个房间里安装的浴盆之外,大楼的前面还修造了一个数十平方米的温泉池。夜幕降临之后,这温泉池看上去就像一个深墨色的湖潭。偌大的池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头上是满天星斗,哗哗的温泉水从上面的山谷里流淌下来,犹如天河一般在微光中泛着白雾。

万籁俱寂,此夕何夕,让人恍如置身于仙境。

雷莉忽然游过来,紧紧地搂住了田行道。哦,她浑身上下居然光溜溜的,——不知何时她脱去了泳衣。

田行道也褪去了那点遮掩,于是他们成了深潭里的两条鱼。

欲仙欲死的时候,雷莉喃喃地说:“我离婚,你也离婚吧。咱们俩永远在一起……”

“好,离——”田行道随口应着,声调犹如梦呓。

夜空翻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也算是对天盟誓吧,这誓言当时无比真实,过后就觉得有些虚妄。从广西归来,雷莉那边并没有动静,田行道亦不曾向老婆提起什么离不离的话题。大约是第二个周末,田行道接到了雷莉的电话,让他晚上去她家。那应该是例行的幽会吧,田行道心里喜滋滋的。他向老婆打招呼,说是晚上要陪单位的领导打打麻将。男人嘛,总要考虑升迁的问题,不能不与上司周旋周旋应酬应酬吧。

老婆沉着脸,只说了一句,“你带好钥匙,我和儿子先睡了。”

雷莉家的安全门上有按铃,雷莉通常都是在铃响时望望猫眼,看清了是田行道就放他进来,然后才在过道里抱吻他。这一回却大不相同,安全门甫一打开,雷莉就扑进田行道的怀里呜呜大哭。田行道慌忙连抱带拖,将雷莉弄进屋里,然后又随手锁住了大门。

到灯下再看雷莉,不得了,两个眼睛一大一小,颧骨上还有几块青紫;嘴唇肿了厚了,看上去犹如肥胀的两瓣橘子。

田行道一怔,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打的。”雷莉泪水盈盈。

田行道明白,这个“他”就是雷莉的丈夫。这种时候女人是最需要抚慰的,田行道伸出手指,一边在雷莉的泪眼上擦拭,一边向那看不见的男人谴责:“粗鲁!怎么能动手?”

“我告诉他了,他就动手打。”女人抬起头,止住了啜泣。

田行道心中一悚,脱口道:“你告诉他什么了?”

“我告诉他分手啊!我说了,分手!”女人的神情既坚定又自豪,就像奋不顾身地拉响炸药包的英雄。

田行道的脑袋轰地炸成了碎片,他心思纷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为我挨了打……”

“别这么说,不是为你,是为我们。我不后悔,我不怕。”女人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抱住他。

女人抱拢的手臂是绳子,田行道的身和心都像被捆住了一样喘不过气。他口里喃喃着,“对,不怕,不怕。”

女人笑了,她欣慰地问:“你那边,怎么样?”

“也说了,也闹了。”田行道淡淡地回答。

女人激动地将脸贴在田行道宽阔的胸膛上,她把田行道的这份淡定看作是男人的沉稳和豁达。有这样并肩作战的盟军,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力量和安慰。于是,她便喋喋不休地诉说起与丈夫摊牌的细节。田行道竭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脑袋却嗡嗡作响,全然不知对方所云。田行道心中感叹:完了,完了,战端一开,从此将再无宁日!

雷莉终于说累了,她闭上嘴,开始动手脱卸田行道的衣裤。女人此时需要做爱,那情形就像经历了战斗之后的军队需要补充给养。面对女人的激情,田行道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付。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任务,田行道起身要走,雷莉说:“别走了,你不是已经和老婆摊牌了嘛。”

田行道心里发慌,嘴里却附和着,“就是就是,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怕个屁。”

雷莉乐了,她把床单重新整了整说:“来来来,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田行道摊摊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今晚不成,改天吧。”

“怎么?”

田行道信口道:“我来的时候,儿子发高烧。”

“有你老婆哩。”

“不行,把她惹恼了,她要故意拖着咱们呢。”

田行道这样一解释,雷莉虽然有些不舍,还是放他走了。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谴,田行道推托说儿子发高烧,儿子那晚当真烧了起来,体温直奔三十九度五。吕如蓝带儿子到医院打吊针,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娘儿俩回家刚躺下,田行道就进了门。

“玩得疯啊,儿子病了都不回来!”吕如蓝抱怨。

田行道嘴里还在强辩,“我又不知道,又不是我让他发烧的。”

吕如蓝身子累,心里焦,嗓门就提了起来,“打手机,你关机。玩了一晚上,你倒有理了?”

田行道虚张声势地嚷:“吵什么吵什么?张书记打麻将最讨厌受干扰,大家的手机都是关掉的。”

吕如蓝生气了,“咦咦咦,打麻将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啊?”

望着老婆瞪圆了的牛眼睛,田行道灵机一动,趁势说出了那句说不出口的话,“吵吵吵!这么过着真没意思,离婚,离婚去球!”

吕如蓝只做是气话,随口接道:“离就离,谁还怕谁呀!”

“你说离的啊,你说离的——”田行道重复着,以做确认。

“我说离了,我说离!”

听到老婆复述这句话,田行道心里暗自一喜。继而看看儿子的脸,再瞧瞧老婆那懵懂而无辜的眼神,他又感到自己很残忍。

……

《问题男人》(7)——长篇小说连载

田行道走进家里的时候,特意把给晨晨买的酸奶和面包提在胸前,那情形就像掂着礼盒赔着笑脸,登门去讨好自己的上司。

雷莉不买账,她看到田行道回来,沉下脸嚷嚷道:“死哪儿去了,你死哪儿去了,啊?孩子要是丢了,我看你咋赔!”

女人一边嚷嚷,一边劈手夺下酸奶和面包,狠狠地掷在地上。酸奶沮丧地泄了一地,面包还强自镇定,滚了几滚之后,靠着墙角站稳了。

“死”和“丢”这两个字,听上去都有点惊心动魄。田行道稳稳神问道:“晨晨回来了吧?”

女人不接话茬,转身撇下他,径自进了厨房。

人进了厨房,还要在厨房里继续数落,“多危险呀!孩子万一出了车祸,万一被坏人弄走了……”埋怨声从厨房那边传过来,仿佛厨房里还有一个田行道在听她训话。然后是切菜声,菜板“咚咚咚”的,像是在擂鼓助威。

“爸爸——”晨晨不知何时从书房里走出来,扯住了田行道的裤角。孩子嗓音怯怯的,“爸爸”这两个字吐得有点艰难,有点生涩。

田行道心里一热,连忙俯身抱起了她,“都怪爸,爸不好,没有接着你。你怎么回来的?”

“爸”这个字,田行道说得也有些生硬。仿佛那是一条捡来的领带,让他难以堂而皇之地系在脖子上。

“我自己从学校走回来的。”晨晨回答。

“哦,街上人多车多,太危险。下次再碰上这种事,你就在校门口等一等。我一定会去接你的。”说这话的时候,田行道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孩子紧紧张张过马路的身影。但是那身影不是晨晨,而是羽升。

“爸,我到了家,没有钥匙进不了门。我就让对门赵奶奶,给妈妈打电话……”晨晨向大人展示着自己的能力。

“哦哦,咱们晨晨真乖,真有办法。”

田行道随口赞许着,脑袋里却仍旧想着羽升。

……记得当初雷莉兴冲冲地告诉田行道,她终于得到了晨晨的抚养权,田行道的心里沉了沉,意识到自己要放弃羽升了。

田行道不能不把离婚的事情告诉父母,所举的理由无非是志趣不同啦,性格不合啦,等等等等。天下的母亲几乎都是偏向自家儿子的,母亲苦劝了一番之后,少不了埋怨几句待废的儿媳不贤不惠不勤不俭什么什么的,父亲却太了解男人的把戏,他摆摆手,止住了田行道的啰唆。父亲先是狠狠地吐出一句“他妈的——”,然后深深地叹口气,又接了一句“孩子小,就让孩子跟娘吧”。

于是,羽升就随了吕如蓝。

此时,田行道坐在沙发上,心里只顾想着儿子羽升,竟没有留意饭菜和碗筷已经摆好,雷莉母女已在饭桌前落座了。

雷莉用手指轻轻捣了捣晨晨,于是这孩子就像被键入了指令一般发出了声音:“爸,吃饭——”

仿佛是电子声,听上去竟然有些虚假。

“哦哦哦——”田行道刻意地满脸挂笑,趋身而往,犹如接到盛邀的宾客。

两盘家常菜做得很潦草,显然是敷衍而成的家庭作业。在街边店里临时买来的扒鸡扮相还不错,可惜被撕扯得过于零乱,只有两条鸡大腿依然保持完美,引人注目地叉开在瓷盘的两端。雷莉用筷子夹起一条鸡腿,送进了田行道的碗里。

田行道抬起头望望雷莉,对方那张脸平静如水,居然找不到一丝盛怒留下的痕迹。

“晨晨,你在长身体,你吃这鸡腿。”田行道把那条鸡腿又夹给了晨晨。

“妈妈——”晨晨抬起头,看着雷莉的脸色。

“好乖乖,爸爸给你,你就吃嘛。”雷莉慈爱地抚了抚晨晨的头,然后将盘中另外那条鸡腿又夹给了田行道。

田行道心里生出了感慨:唉,这母女俩都在竭力迎合自己啊,她们也不容易。

这顿饭一家人吃得相敬如宾,离开餐桌的时候田行道和雷莉竟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两人怔怔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嘴角都挂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晚餐后是一家人放松休闲的时段,雷莉和田行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起看电视。靠近长窗的地方摆着晨晨的电子琴,晨晨有模有样地一边弹一边唱,她在“荡起双桨”,还要“推开波浪”。田行道几乎听不清电视机的伴音,觉得不胜聒噪,雷莉却安然稳坐,将那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田行道叹口气,不由得遥遥忆起昔日与儿子羽升同度黄昏的情景。父子俩就喜欢坐在计算机前打电子游戏。“帝国时代”——那些神气活现的铁骑兵,那些笨头笨脑的抛石车,那些蜈蚣一样的战船……

田行道蓦然生出此身是客,此生如寄的感觉。他终于坐不住,起身说道:“我想出去遛遛弯。”

听到这一句,雷莉敏感地转过脸,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当初田行道与吕如蓝做夫妻的时候,晚饭后田行道常常说要去外面随便遛遛弯。其实呢,他一遛就遛进了公园遛到了河边。那是他和雷莉偷偷约会的地方,在那里两个幽会的情人又搂又抱,亲热得没完没了。

此刻,雷莉的眼神仿佛在说:你那套花样我还不懂吗?你想去和哪个女人幽会呀?

雷莉的眼神让田行道双腿发软,几乎又要坐下来。可是他实在太闷,实在太不想委屈自己了。

“真的,就是遛遛。”他解释着,竭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随你便吧。”雷莉说完偏过脑袋,仍旧看她的电视。仿佛对方罪已犯下,而她只不过是宽大为怀罢了。

夜空清冷而寥廓,田行道出了门就深深地吸口气,然后往街心花园那边走。灯光暗淡,树影摇曳,街心花园里徜徉着成双成对的男女,让田行道愈发觉得孤寂和无趣。仿佛是要躲避什么,他有意地趋往僻背之处。

“喵呜——”一只猫蓦地窜出来,与他做着短暂的对峙。

这只猫毛发蓬乱,双目失神,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田行道自嘲地向它苦笑了一下,“哦,你也是无家可归呀?”

那猫弓了弓脊背,摇了摇尾巴,哀哀地应一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田行道枯立良久,忽然掏出手机,给老爸老妈打电话。挂通的那一刻,听到耳机里传来老妈的声音和家中电视机的伴音,田行道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家的温馨暖意。

“老妈,你在看电视呢?”

“唉。”

“我爸呢?”

“你爸没回来。说是几个老朋友,请他喝酒呢。”

田行道心里一沉,蓦然想起傍晚时分在幼儿园门口看到老爸接孩子的情形。田行道的喉咙仿佛被鱼刺卡住似的,再也说不出话。

“行道,行道,你咋不吭气呀?”

“嗯,妈。”

“儿子,妈给你说句心里话——”手机里传出的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有点儿神经兮兮,“妈敢肯定,你爸把架子上那个康熙年间的郎窑红,换成假的了。”

田行道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就像中了病毒的计算机一样,整个操作系统都崩溃了。

《问题男人》(7)——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

(此长篇小说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六、七期刊载,天津《今晚报》连载。欢迎在京东河南文艺出版社旗舰店购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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