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雙新鞋過新年

家鄉鎮安程家川,一到冬天農閒時,家家戶戶的女人都忙著搓麻繩,然後往裝著針頭線腦的麻籃前一坐,開始扎底,上鞋幫。要不了兩天,一雙堪稱民間手工藝品的布鞋便做成了。

但因為農村人閒錢少,布鞋享受著高級禮遇,除了年輕人走丈人家,老老小小過年過節、走親戚,其餘時間很少穿它。

我7歲那年年底,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天氣冷得反常。這年家裡窮得連往年總要做雙新布鞋過年的慣例也取消了。我長滿凍瘡的腳穿著那雙幫子補了又補的破膠鞋滿地走,痛得發抖。母親狠下心,擠出點錢來扯回一尺多青布,連夜開始給我做布鞋。昏暗的油燈搖曳不定,窗外是風打松林的聲音和“汪汪”的狗叫聲。母親面色沉穩,坐在擺著麻籃的桌前,用一塊塊破布片填好鞋底,然後拈針在髮間擦幾下,開始扎鞋。當夜,麻繩穿越鞋底的哧哧聲不絕於耳,偶爾間斷,就聽見母親在用嘴吮吸被針扎破的手指。漸漸地,看倦了的我在被窩裡睡著了。

次日深夜,我在睡夢中被推醒,睜眼一看,母親滿臉盪漾著凝祥和興奮,雙手託著那雙趕製的布鞋,彎腰站在面前說:“快起來,會娃(小名),來試試新布鞋!”我一躍而起,坐在床上一穿:又好看又暖和,只是大了點。母親伸手掠掠額前的頭髮說:“就是要做大點,長的娃,好多穿兩年。明天,媽到集上花兩角錢叫鞋匠給鞋底釘塊輪胎膠,又時髦又耐磨,下雨天也可以穿。凍瘡就痛得松和些了”。那晚,我興奮得硬是穿著布鞋才睡著了。

正月初五,寒風清掃著大街。從湖北十堰市裡的二姨家出來,父親拖著我急急忙忙去趕船回家鄉陝西鎮安。鞋大了,腳跟總是出來,不好走。快到碼頭時,船離岸的汽笛響了。父親一下夾起我,跨到船上,也就是在這懸空的一剎那,左腳鞋脫離腳板。我驚叫一聲:“鞋!”隨即掙出父親的懷抱,趴在船沿,手伸向江水邊亂抓邊大喊:“爸爸,鞋,我的新布鞋……”鞋正在江面上打著漂。船在前移,鞋在後退,我看著它離我越來越遠,竟忘了這正是北風勁吹的季節,抬頭對船上的人一遍遍地懇求:“叔叔阿姨,求求你們,幫我把鞋撈起來吧……”等慌慌張張的父親拿著船篙來撈時,已夠不著了。鞋順著旋渦繼續向下遠處漂去,漂去……直到被波浪吞沒。這時,我的哭聲才如滔滔江水決堤而出,在冰冷的甲板上,蹬腿撒潑,無論父親怎麼勸怎麼嚇唬都止不住。我每每回想到此,都忍不住掉眼淚。

從此,我只好重新穿起那雙爛膠鞋。另一隻布鞋被我放在床鋪墊草裡,常常翻出來看,有段時間,還忍不住和另一隻膠鞋配對穿在一起。父母看了常常背轉身去揩眼淚,但再也無力給兒子做只新布鞋了。

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了,這段經歷卻像根歲月的標杆,高高地插在心地裡,使我總想找機會,把它講述給那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和那些富了就漸漸忘本的人們……(辛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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