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
我們散落在五湖四海，幾年也難得一見，有時會想象著：這衣裳她一定摩挲過千百遍，我明天穿在身上，也算是與她挽手並肩了
時鐘就那麼輕飄飄地敲幾下，新年就來了，新的年代也跟著來了。小區裡那些落盡葉子的樹被掛上彩燈，到了夜晚，熠熠閃爍，看起來比夏天還要繁榮幾分；失修了很久的門禁、柵欄、車棚也都跟做了整容似的，換了一副順眼且漂亮的面孔。我穿過煥然一新的小區來到快遞站點，將大大小小三四個包裹裝入囊中，雀躍地奔回家。這不是我又剁了手，而是我收到的新年禮物。但估計任何人都想不到，在萬物都在脫胎換骨的新年裡，我收到的禮物竟是幾件舊衣裳。
事情是這樣的。年終歲末，我們幾個“天涯若比鄰”的閨蜜也都忙著給自己的衣櫥換血。年會亮相的新衣，春節走親訪友的穿著，都要提上日程。前幾年，淘汰下來的舊衣服都打包扔掉了。這兩年，閒置物品交易軟件盛行，我們幾個人也成功當上“老闆”，開了自己的店。賣掉三四件舊衣服就可以買一件新的，這買賣被我們幾個做得如火如荼。於是，在分享新衣鏈接的同時，我們也不忘逛逛老友的店鋪，看看又有哪件曾在她朋友圈佔盡風光的寵兒被她打入了“冷宮”。
於是在群裡出現了這樣一番景象。甲@乙，說她那件毛衣外套不該賣掉，顏色和款式都漂亮。乙@丙，說不敢相信那件格子大衣也被她拋棄了，想當年可是大震朋友圈的呀。等自己也去下單時，竟然下架了。丙又@丁，丁又@甲。話裡話外，都有點指責其他幾個焚琴煮鶴、暴殄天物的意思。從前只聽說別人家的飯香，如今看來，別人櫃子裡的衣服也總要比自己的美上幾分。
其實那些要賣掉的衣服，隨便哪一件當初也都是“明月光”和“硃砂痣”。不過我老早就說過，在面對衣服這個問題時，女人也是“大豬蹄子”。突然就冒出一個想法來：大家都盡情挑吧，讓你的“舊”變成我的“新”，豈不是一樁美事？就這樣，我們各自在家裡一邊翻箱倒櫃、拍照上圖，一邊如迎來瘋狂打折一般將中意的放入自己的“購物車”。接下來，前腳將自己的打包郵寄出去，後腳馬上開始盼望收貨。
那幾包衣服寄出去的時候，雖然我們都沒有說出來，但我知道，她們幾個一定跟我想的一樣，有些擔心衣服的“舊”。《詩經》中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自然是友誼的至高境界，可這是困境中友誼。而如今我們的日子都絕不是困境，人家還願意與我同袍嗎？
當然是願意的。人近中年，對物的要求越來越將就，對人的要求卻越來越講究。歲月好比一張濾網，年少時姐姐妹妹一大群，慢慢地，那些生活不同頻的、思想不同步的，甚至審美、興趣不一致的，都一點一點被過濾在圈子之外了。留下來的人，靈魂都有著相近的顏色。我們願意親近一個人，便是願意親近她的一切，這自然也包括她的舊衣裳。那衣裳的“舊”裡，不只有磨掉的時光，也有增添進去的屬於她的一朝一夕。我們散落在五湖四海，幾年也難得一見，有時會想象著：這衣裳她一定摩挲過千百遍，我明天穿在身上，也算是與她挽手並肩了。
相繼收到禮物時，群裡又是空前的熱鬧，“買”家秀輪番登場，彼此臉上都是新年煙花般的笑容。我們都在為收到漂亮且喜歡的衣服而開心，也在為這一份難得的友誼而高興。如何算難得呢？大概就是“子有衣，仍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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