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端起飯碗，我們應不應該祈禱一句：農民，您辛苦了！
這裡要說的是1963年出生的農民武章海，祖籍邯鄲市雞澤縣，他是億萬新中國農民中的一員。因其從小愛說大話，鄰居送他外號“武大雷”。1995年，武大雷跟村裡一夥人因為對抗催收農業稅人員，害怕被抓，逃跑到了峰峰礦區下井當了一個煤黑子。後來，武大雷乾脆把老婆孩子都接到峰峰礦區，家也不要了。
一個人下井挖礦養活不了老婆孩子，經熟人介紹，武大雷在峰峰礦區臨水鎮臨水村承包了幾十畝棄荒地。幾十年耕耘，他依然很窮，赤貧還不算，身上還揹負著外債。但他三個兒子都考上了大學。大孩兒華中農大研究生畢業;二孩兒三孩兒都在讀了本考了研，如今都參加了工作。以至於臨水村村民羨慕他說：武大雷您咋教育的孩子？把俺孩子給了你幫俺教育吧!武大雷還真的認了幾個乾兒子。
1995年至今，20多年了，臨水村村民看著他從青壯年到中年，滄桑的歲月裡，他硬是把三個孩子，送進了大學。這其中經歷過多少艱辛無奈?武大雷這個小個子的韌性，看在村民的眼裡，體諒在村民的心裡。於是，臨水村村民有不願種地戶，都樂意把地租給他。武大雷說：從最初的4畝地，到70畝地，這都是臨水村村民的善良和友愛、是臨水村這片不太豐厚的土地，養活了他這一大家子。
武大雷說：老家雞澤雖然只距離峰峰礦區一百多里路，那似乎隔著千山萬水，很是遙遠。而臨水村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就在眼前親近得觸手可摸……
這武大雷是個啥人，這還得穿越回到上個世紀去。
上世紀90年代初，糧食賤了，農民種糧獲利很小，可從三提五統到六統，公糧卻年年增加。各村裡高音喇叭全體廣播，對頂著不繳公糧的農戶，諷刺，挖苦，恐嚇。例如：“胳膊別不過大腿”，”專治你個疙瘩頭”，“刁民”等等詞彙從高音喇叭流出，震懾著收入微薄的村民。……鄉里僱員增多，這部分人財政不發工資，屬於自收自支，也只能從農民的公糧裡求了。
各村在原來地畝公糧基數上，各級巧立名目：“縣提留、鄉提留、村提留”簡稱“三提”五統六統，新名詞頻出。對搭皇糧國稅車亂加收，農民們挺挺脊樑，就過去了，自己就少得點兒嘛!
武大雷那時仨孩子小，累手，地種不過來，還需要花錢。靠地吃飯，那點微薄的收入，被這“三提”“六統”提的統的，勒緊褲腰帶還不行。
各級工作人員工資缺口難填補了，就會又想出了“統購”這個詞兒，於是從“一統購，二統購，到五統購，六統購，”那個部門發不開工資，都可以加在農民頭上，農民成了“編外官員”的“財政局。
這是一座峰峰當地人廢棄的小工廠，旁邊毗鄰一個灰磚廠，風天灰塵如雪。他們一家5口在這裡住了近20年了
上面要公糧，那是志在必得。村民頂著不給，上面帶著治安隊親自動手從農民家裡把新打的麥子，一袋袋抬走，有的甚至連稱都不過。街門上鎖戶，撬門直入，這是在對付“刁民”嘛!
曾經推著獨輪車把公糧送到淮海戰役前線的冀南農民們，曾經的覺悟哪兒去了？
成為少膿沒血階層的農民，耳朵被擰著，讓你臉朝哪兒不得不面朝哪兒。您到農村走一圈，農民們那個不是駝背？沉重的負擔壓得他們腰桿挺不起來了。當糧食賤到極點後，這“三提六統”用糧食折算的公糧，又直接換算成收現金，向農民強收。地裡收的少了的農戶，糧食賣光錢還不夠農業稅賦。
武大雷，高中畢業，當過兵。從小愛說大話，骨子裡有點俠肝義膽，愛和上面擺擺理兒。他父母兄弟都在峰峰煤礦幹活兒，加上他老婆孩子，共8口人15畝地，按照上面要的錢數目，幾乎要把新打的麥子賣完還不夠。
武大雷急眼了。對於農業稅徵收，本來就乾柴烈火的村民，有領頭雁有人振臂，就會群起。武大雷充起了這個愣頭，聯合眾多農戶“抗糧”了。眾志成城，他們商量只要上面進誰家強收，堅決拒絕，敢強搶，就打。
武章海指著破舊的小四輪說：這二手的鐵哥們是我的好幫手，陪我20年了，還是在老家買的
那年的那天，雄赳赳的“制服隊”來了。當“制服隊”進一農戶後，村裡幾十號人高呼：打！打！打這些穿“老虎皮”的!群轟下，老虎皮們抱頭鼠竄，村民窮追。如果說村民真的打了官人，那個有傷? 如果說在那次事件中，村民與上面沒有推推搡搡的肢體碰撞，也不符合實際。
不管咋說，一頂妨礙公務的帽子一下扣在了武大雷的頭上，要開始抓人。
1995年農曆6月24日，見勢不妙的武大雷從雞澤逃到了峰峰礦區，本來想避避風頭，可眼見同夥被抓進牢幾個，被抓的人不但足額繳農業稅，還被額外罰了一筆錢……
峰峰礦區是個養人的地方，只要肯吃苦，就能生存。武章海邊下煤窯，邊承包地，又捎信讓老婆孩子都來到峰峰礦區，家是不打算回去了。
我好奇地問：那時候抓你的拘留證現在撤了沒?
武大雷說：不知道。
這？有點怪。寫到這裡，發出兩個追問：當時武大雷真的觸犯了法律嗎？雞澤和峰峰隸屬同一地市管轄，又不用跨省，怎麼不來抓他?
武章海和老婆秦俊芳分別掀開缸蓋說：我們不缺糧食吃
有些事，也許壓根就經不起細究，別說村民們的一些雞皮蒜毛的小事了，歷史何嘗是一筆糊塗賬？
農民就是一粒種子，有土地就能生根發芽。在峰峰仨孩子逐步上學，武大雷感到了生活的壓力。怎麼辦?辭掉礦工，多包地？峰峰礦區周圍的村民多數都不在乎地。武大雷把老家的地租出去，在臨水村開始了一塊塊零碎的包地。他小九九算得很精明，老家租地比峰峰貴一倍。1998年，他承包了19畝地種糧食，到2005年增加到30多畝。可仨孩子小學、初中、高中遞進著升，花費也逐年增多。
轉眼間，孩兒都長成了半大小子，愛美之心嘛!總不能大孩兒、二孩兒、三孩兒接替著穿剩衣服?在這個廢棄的原礦場宿舍裡，三個小子擠在一張破床上，被子都和著蓋，關上屋門，這窘境沒人看見。可孩子到學校，人前人後穿衣總得整整齊齊吧！
武大雷只能咬咬牙，多包地再多包點地。他們一家常年沒買過菜，地裡種倆畦子白蘿蔔，掩一缸鹹菜，吃著省事兒，還省錢;過年都沒餘錢割肉吃餃子，如果沒有臨水村善良的村民幫扶，武大雷說，他怕過不了生活中的這個坎。
俗話說，窮家的孩子多爭氣。武大雷的三個孩子也爭氣，高中都考過了峰峰當地學校公費分數線，上高中和峰峰的孩子平等了。
天下老子偏小的，武大雷也不例外，2006年，三孩兒也考上了高中。為了慶賀，武大雷讓三孩兒去市場買雞蛋賣菜，連續做了兩天雞蛋滷麵條。香噴噴的麵條，三孩兒一頓就吃三碗。可僅僅吃了兩天，三孩兒說：“爹!咱還吃饅頭就鹹菜吧!這樣的‘經濟飯’咱家吃不起!”
看著懂事兒的孩子，武大雷這個硬漢別過臉掉淚了。
一家人就這樣，小米粥，饅頭，鹹菜，長年累月吃，三個孩子身體倍兒棒。如今個個大學生，有出息了。臨水村附近孩子不好好學習的家長說：武大雷，俺把孩子送你家，你幫著教育吧!
武大雷笑眯眯地反問：你們捨得?
武大雷，三個孩子都上了大學，現在家庭經濟狀況應該好了吧？!我問。
武大雷神色黯淡道：現在最困難。三個孩子上大學，需錢更多，多一個孩子上大學，我就增加十幾畝地，現在種了70多畝地。由於地塊零碎，30多地塊，不好管理，加上化肥等農資連年漲價，種地效益越來越小。
可是，這還不算，真是窮人趕上閏月年，倒黴啊! 去年11月份，武大雷借朋友摩托去找人脫粒玉米，在路上有輛汽車忽然掉頭撞上他，右腿粉碎性骨折。汽車掉頭違規，他無證駕駛，責任各付一半，他這一半的醫療費就是24000元。幸虧武大雷這個外來戶在臨水村人緣還不錯，村民郭和平借給他一萬;王愛國借給他四千;老幹兒家(臨水村認他乾爹的人家)借給他三千;還有個河南在峰峰幹活的朋友借給他三千;臨水村村民自發這個三百那個二百……
三個孩子成長的臥室兼書房，擠著從小學到初中12年作業，就是爬在上面完成的
武大雷的腿總算治好了。
鄉親們的錢，他可以慢慢還，可這濃濃的鄉情如何還得起?
武大雷的表情凝重。
為了緩解這凝重的氣氛，我轉移話題，故意重複讚道：這三個兒子就是你的驕傲。
武大雷說：驕傲個啥?跟別人家孩子比，咱虧欠兒子太多。說句難聽的話，我這三個兒子還不如富貴人家養豬呢?!
打住，我不想淚奔，不再跟武大雷對話。聊天終止。
這張空床是三個大學生的搖籃，母親說：二孩早起剛往邯鄲學校走
下午6點多，離開武大雷一家住的破爛不堪的廢棄小屋。我再次追問：武大雷當初因抗稅，離鄉背井是對還是錯?如果當初抗稅僅僅是錢的原因，那麼他虧大了。你想，“農業稅才幾個錢”?武大雷培養這三個大學生，那會兒九年教育不義務，光他三個孩子在峰峰礦區就學的借讀費，累積起來應該比每年的農業稅多幾倍吧!可賬不能這樣算，我想，武大雷也沒有這樣算過吧！
再次追問：之於農業稅的免除，全國類似武大雷們對推動農業稅免除起沒起作用？
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生活總，誰有功夫閒下來算算人生的賬？武大雷享受著清貧困苦，在為國家教育做貢獻的同時，還在養活著一幫人？他從最初峰峰人撂荒的9畝地，發展到現在70多畝地，17年，取個折中數估算，就是年平均種40畝地，按照每畝地600斤小麥，800斤玉米算，每年武章海生產小麥24000斤，17年合計生產小麥408000斤，這些小麥是多少人的口糧？你可以自己算？武章海每年生產玉米32000斤，17年摺合544000斤，假如養一頭豬需要500斤玉米，1080頭豬，這些肉都是誰享用了？哦！農民，我的父母姐妹。
上圖是採訪武大雷近20年來，他們一家5口的日常生活用具。
現在，年僅60歲的武大雷回到了村裡，又開始在村裡承包沒人種的土地。見到武大雷，我就想起了他在峰峰的場景。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服務業、旅遊業、高端電子產業、文化藝術、娛樂明星，不過是吃飽後的扯淡行業，從土裡刨糧食的農民才是這個社會的精英，共和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堅挺著億萬默默地承受生活苦難的脊樑
一堆兒子剩下的破衣爛衫，武章海夫婦不捨得扔，洗洗縫縫補補，他們可以將就穿，農民嘛！風裡雨裡，沒有好歹。母親秦俊芳說：多虧了這架縫紉機，它就像俺手足姐妹……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服務業、旅遊業、高端電子產業、文化藝術、娛樂明星，不過是吃飽後的扯淡行業，從土裡刨糧食的全體農民才是這個社會的精英，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堅挺著億萬默默地承受生活苦難的脊樑，這個階層就是農民！
正如武大雷說：缸中有糧，心裡不慌。錢少點能將就著過，沒糧那日子咋過？這樸實的話講出了個關於社會穩定的大道理。
咱中國的老農民真好，自力更生能力真強！
望著這張全家福，1995年武大雷一家五口剛來峰峰時候拍下的，如今，他的三個兒子都振翅高飛了，真是歲月滄桑催人老啊！
特別說明：圖片文字是2012年7月2日途徑峰峰礦區採訪武大雷時候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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