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夫婦神色怪異,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陸遠帆把人送到了門口,也沒什麼話可講,默默等他們出去後就關上院門上了鎖,留下門外的夫婦兩人面面相覷,開始小聲議論著逢春和這個男人的事。
陸遠帆緩步走回了院子,樓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卻是沒門沒窗堆滿了麻袋和雜物,偏側方才是趙逢春和他爺爺住著的兩間平房,另一側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廚房洗浴間和廁所,按道理這房子在農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為什麼趙逢春家裡的生活卻如此困難。
目光透過窗子看向裡面,屋內電燈泡昏黃的光線下,床頭床尾的燭火跳動,光影忽明忽暗映照著人的臉。
陸遠帆看著那個清瘦卻倔強的背影,無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卻是轉身進了另一間房。
趙逢春聽見腳步聲看向窗外,男人走過這間房去了隔壁,雙眼又無神地轉向了床上的爺爺,跪著向前小心看著閃爍的燭火。
夜風不斷從半開著的門吹進來,害怕將燭火熄滅,趙逢春緩慢站起了身去關門。
走到門口,關門卻關不上,門從外面推開,露出了男人堅毅的臉,陸遠帆正抱著床被子進來。
趙逢春抬頭,剛好對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隨即便聽到了一聲低沉而又溫柔的嗓音。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邊不停地環繞著這句話,趙逢春動了動唇,明知道該拒絕,卻怎麼都張不出口。
孤獨又漫長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個人陪伴的吧。
等趙逢春緩過神兒來,陸遠帆已經進屋把那床薄被疊起來鋪到地上了,就在剛才趙逢春跪的地方。
陸遠帆把被子鋪好後,見趙逢春還愣在原地,扭過頭來淡淡地注視著她。
察覺到他的目光,趙逢春才抬腳動了腳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陸遠帆半跪在地上,趙逢春站著比他高上一頭,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卻依然像是在居高臨下睥睨著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憐憫地看著樓下無家可歸的流民。
趙逢春垂了眼眸,雙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來溫暖舒適了許多。
手無意識地摸著地上的薄被,這是她自己縫製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層棉花套在裡面,外面是在村裡的集會上買的幾塊錢一大塊的被單,和同學們買得幾十上百塊錢一條的夏涼被蓋著也沒什麼區別,就因為外形看著不一樣,連帶著她看起來就廉價的床鋪,總是遭人議論,舍友們投過來的目光也是這樣帶著憐憫。
她不需要人的憐憫,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無法忽視頭頂灼灼的視線,趙逢春猛地抬起頭來,眼神倔強,“你——”
“我——”
陸遠帆猶豫多時,也恰好開口,兩個人面面相覷,都等著對方先說,空氣突然間凝固起來。
“你想說什麼?”
“你先說。”
又是同時開口。
趙逢春握了握出著冷汗的手,這次搶先出聲,“我沒什麼要說的,主隨客便,你先說吧。”
掩唇虛咳了兩聲,陸遠帆卻是微微側頭避開了趙逢春的視線,皺著的眉頭表明了他的糾結。
趙逢春也疑惑地擰起了眉,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陸遠帆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個,我想洗澡。”
陸遠帆終於說出了口,臉色卻更加尷尬起來。
他今天在農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膩膩的,而且後來還幫著趙逢春搬運她爺爺的遺體,總覺得衣服上有東西在爬,渾身都不自在。
陸遠帆迫切需要洗個澡,他本意要回縣城的酒店也不乏這個原因,只是後來一時衝動改變主意留了下來,趙逢春的爺爺剛剛過世,他提出這樣的請求未免有點不適宜。
死者為大,需心懷敬意。
但是不洗,他實在是受不了,畢竟趙逢春的爺爺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的老人。
趙逢春眸色動了動,沒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卻不能強求他人,何況陸遠帆算是對她和爺爺有恩。
嗓子已經哭啞了,趙逢春嚥了口口水潤喉方才說道:“廁所旁邊的房間就是浴室,不過只是房頂鐵桶的水曬熱後安裝了個淋浴頭,有些簡陋。”
“沒關係,就是冷水衝一下也可以。”陸遠帆打斷趙逢春越來越小的聲音,回道:“就是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這身衣服陸遠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會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離縣城太遠,他打電話時都想讓於偉現在就開車過來給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換洗的乾淨衣服就會送到,但是他一會兒洗完澡總不能光著,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
趙逢春沉默片刻後才試探著出聲,“我爺爺的衣服,可以嗎?新買的還沒穿過。”
陸遠帆沒猶豫太久就點了頭,跟她道了聲謝。
剛才進趙逢春的臥室,房間雖小,卻乾淨整潔,床上這條薄被擺在角落,正中央特意為他準備了乾淨的毛巾被,還帶著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還在我屋子裡,我去幫你拿。”
趙逢春遲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長明燈,看著陸遠帆欲言又止。
“謝謝,那我先在這裡幫你守著。”
不待趙逢春開口,陸遠帆就領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轉而雙膝跪地。
趙逢春抿了抿唇,緩緩起身朝外走去,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並沒有痠痛。
跪坐在地上,看著床上安眠的老人,陸遠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轉頭看向門外。
陸遠帆看見趙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邊的浴室,聽到了水流聲,然後才見她出來去了她自己的房間。
沒多久趙逢春就回來了,不僅拿著一個塑料袋子裝著裡面的男士衣服,還帶著一條粉色格子毛巾和一雙女士拖鞋。
“毛巾是乾淨的,拖鞋,你先將就下穿我的吧。”
趙逢春說著目光看向了床腳,農村天熱了不幹活就只穿拖鞋,爺爺的拖鞋已經穿爛了還不捨得買新的。
陸遠帆也看見了,伸手接過趙逢春手裡的東西,清楚地看見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隻手拎著女士拖鞋什麼都沒說。
“謝謝。”
“不用謝。”趙逢春拘謹地擺了擺手,誠懇道謝:“該我謝你才對,今天幫了我這麼多。”
“我說過,這是那一晚的補償,你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麼,我也不是因為可憐你才幫你。”
趙逢春詫異地抬頭看向陸遠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對視,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陸遠帆舉了舉手上的東西,轉身出門。
趙逢春看著遠去的背影,眼裡一片迷茫,心裡更疑惑了。
她還是不明白,陸遠帆為什麼要幫她?那晚又為什麼會那樣?這個陸遠帆和那個陸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陸遠帆走進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頭看了一眼窗戶上的人影。
浴室明顯剛剛被簡單收拾了一番,洗髮露香皂擺在一起放在了顯然的地方,水盆裡放了半盆水是涼的,陸遠帆沒動方向直接掰開了淋浴頭,水溫正合適。
陸遠帆簡單洗了洗,很快就出來了,換上了趙逢春爺爺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褲衩,內褲趙逢春並沒有準備,陸遠帆拿著自己原來脫掉的糾結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丟掉不穿。
他已經打電話過去了,於偉必須帶著他的衣服六點前到達這裡,早上換了就是。
洗完澡後,神清氣爽,沒有多餘的毛巾給他擦頭髮,陸遠帆直接甩了幾下自己的溼發就出去了。
出門後,陸遠帆徑直走向了趙逢春所在的屋子裡,溼著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趙逢春聽見門口的動靜,看到陸遠帆溼著頭髮,怕他夜裡吹感冒,就告訴他吹風機在自己的房間,剛才她沒想起來吹頭髮這事兒。
“用不用我幫你找?”
“不用,我剛才看見了。”
陸遠帆也是睜著眼說瞎話,他剛才還以為趙逢春家裡沒有吹風機這種東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煩趙逢春一趟。
再次進到趙逢春的房間,陸遠帆還是覺得意外,簡樸單調地一點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間,他可是記得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臥室裝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別的女孩子沒那麼誇張也多多少少帶著點粉色的少女氣息。
頭髮滴滴答答滴著水,沾溼了後領的衣服,還有的流進了眼睛裡,陸遠帆也就按著趙逢春說的找吹風機。
趙逢春說吹風機在抽屜裡,屋子裡有好幾個抽屜,陸遠帆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只好挨個翻。
抽屜那麼小,陸遠帆打開一看沒有就關上,然而在關上其中一個抽屜時,陸遠帆愣了愣,又伸手將它打開。
抽屜的最上方放著一個精緻的相框,裡面的小女生應該是趙逢春小時候,眉眼沒怎麼變,和現在一樣清秀漂亮,但兒時的她卻多了幾分活潑和明媚。
身穿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過肩的烏黑的秀髮燙成了公主卷,頭上戴著皇冠,下巴微微抬起帶著點驕傲,手揮著仙女棒,小臉笑得燦爛而明媚,整個人活脫脫就是個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小公主。
這一身裝扮即使到了現在也是不過時的,陸遠帆認出來了衣服的牌子,經典款的服裝現在成了限量銷售,精緻做工從照片裡都能看出衣服的質感,放到十年前應該價格不低。
再看相片裡還有幾個穿著破舊玩兒地髒兮兮的孩子,有一個眼睛發亮地望著小逢春的瘦小男孩兒看著挺像今天看到的新郎,背景就是這裡的院子,只不過樓房住著人裝修地也極為現代化,完全不像是如今破落的樣子,旁邊還停著輛小轎車。
照片更像是隨手拍下來的一張日常照,不過是覺得好看才裝裱了起來,這樣的話拍照的人手裡應該還有一個相機,那時候的相機也不像是現在這麼便宜。
相機,公主裝,樓房,轎車……這麼說,趙逢春小時候家裡還是很富裕的,但是為什麼又欠下了這麼多債成了如今這樣呢?
相片下面放著一個黑皮帶扣筆記本,陸遠帆眼尖地看到本子裡夾著的發黃的舊紙,歪歪扭扭地寫著日記兩個字。
眼神一動,陸遠帆從抽屜裡把筆記本拿了出來,手放在搭扣上猶豫了幾秒,終是沒抵過自己的好奇心。
打開後扉頁印著縣城高中的紅章,是學校發給優等生的獎品,抽出夾在紙中泛黃的小本子,尚且歪七八扭的字是趙逢春小學時的日記,慢慢變得整齊規範,直到她初中畢業。
陸遠帆很快翻完了小本子,眉間浮現出一絲瞭然,後卻又忍不住地皺起了眉,神情複雜。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不由得想起自己,陸遠帆神色黯然,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人生就是一場悲劇,沒有最慘,只有更慘,誰又比誰活得容易呢?
陸遠帆又去翻那個黑皮筆記本,上面的字體已經變地和趙逢春人一樣清秀漂亮,從前面看是課堂筆記,從後面看卻是生活日記。
趙逢春寫得時間並不規律,有時候一天寫好幾篇,有時候兩篇日記之間卻能隔一個多月,應該是發生了想寫的事情後才會在日記本中記錄下來。
人成長後寫得東西自然比小時候有深度有內容,陸遠帆看得也慢了些,時而眉頭緊皺,時而眉眼帶笑,竟然像是看小說故事一樣看一個小姑娘的生活。
事後陸遠帆將東西歸位,放照片的時候不禁用拇指撫過了小姑娘靚麗的面龐,那雙清亮的眸子,似乎跨過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在對著他笑,任誰見了這麼個可人兒都會心生歡喜。
想起剛剛看到過的日記裡的內容,陸遠帆不禁再次轉頭看向了隔著一堵牆看不見的趙逢春,眼底閃過了幾分興味。
原以為是朵溫良無害的小白花,沒想到還是隻扎手的小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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