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杜拉斯：人一開始回憶，就已經開始變老了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而我的夢想，就是與你白頭而死。

這就是中國的人群。這種人群就是在今天繁榮的景象中也仍然可以看到。他們那種喜歡結夥成群走路的習慣，從來不慌不忙，擠身在那嘈雜的人群中卻似乎旁若無人，似乎沒有幸福，沒有憂傷，也無好奇之心，只知道走路，看不出他們要上哪，只是這兒走走，那兒逛逛，他們孤零零地在人群中，可從來卻不感到孤獨。

性格決定了他們的命運，然而又是什麼決定了他們的性格。我們無法改變所有人的環境，無法保證所有人都是處在那樣一個能培養出良好性格的環境，所以，請不要輕易地去評論每一個人的好壞。

好像有誰對我講過，時間轉瞬即逝，在一生最年輕的歲月、最可讚歎的年華，在這樣的時候，那時間來去匆匆，有時會突然讓你感到震驚。衰老的過程是冷酷無情的。

這或許根本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在驀然回首的剎那中，光影交錯的瞬間，愛情就已悄然來臨，然而這愛情到底是偶然間的邂逅，還是無數次刻意之後的相遇，愛本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一個人如果連靈魂也沒有，只是任憑一副驅殼遊蕩在這個人世，那麼他真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這樣的人，誰也不知道他的靈魂去了哪裡。是被自己拋棄？還是被生活剝離？我們對此無從而知，但這樣的人，我們在對他痛恨之餘，我想更應該可憐一下他。

我們本就不應該把圍困住我們的沙漠看成是生活的唯一，就算是生活得貧窮，過得拮据，我們也還是可以享受生活得快樂的，這是一種處世的態度，只是需要大家開開心心地在一起罷了，或一次大掃除，或一次聚談，或一次小小的節日活動，甚至每一次的晚餐。生活，本就不應該考慮得那麼複雜，簡單而貧乏的生活，也可以過得有滋有味。

愛情本是一個不死的英雄夢想，最應該無視世間的飛短流長，代表著人性裡最崇高的那一部分，是靈魂終於可以飛翔的機會。但是，肉身太重，就算在愛情裡，我們還是飛不起來。

當你正在經歷一生中最年輕、最受讚美的年華時，這段時光的突然推進有時會使你感到吃驚。

再也沒有一條路， 可以讓我回到原點， 我陷入了陰雲密佈的黑暗森林中。 愛情是， 插在我背上的一把匕首。

我平靜地、極其不耐煩地等待著你。 吞噬我吧。按照你的形象使我變樣吧，以便在你之後，沒有任何人會理解，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慾望。 我的愛，我們將單獨相處。 黑夜永無止境。 太陽將永不升起。

我那時飢不擇食。渴望不貞、與人通姦、撒謊騙人、但求一死。 很久以來，一直這樣。 我料到人，你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毫無疑問，熱戀中的女子都有一對漂亮的眼睛。然而，這個女人，愛情使她比別的女人更早地陷入內心紊亂的境地。

對於遺忘的事物，並非真正地遺忘，它們深藏在我們的潛意識裡面，一旦因為似曾相識的事情發生，又將重新喚醒。

我需要一座適合愛情本身的城市。

壓抑的感情總會讓人有扭曲的快感。

他們將要分手。她記得，當時開口有多難，多殘忍。他們的慾念太強烈，找不到話來表達。他們已經不再相視。他們避免用手和目光接觸。是他不想說話。她說過，光是這沉默本身，以及由於沉默而沒有說出來的話，乃至其頓挫，其不經意，還有這個躲躲閃閃的遊戲，這番幼稚的欲言又止和她的眼淚，這一切本應該使人想到，這就是愛情。

那隻手是溫柔的，從不唐突，總是那麼審慎，帶著累積百年的溫柔，皮膚和靈魂的溫柔。

她變成屬於他的物體，伺候他一個人的秘密娼妓。沒有別的稱呼。作為物體交付出去，由於他而成為物體，被強暴。被他一人佔有，使用。突然成為陌生東西，一個除了屬於他，再沒有其他身份的女孩，成為他一人獨享的財產，而且找不到詞來為這種感覺命名，就像是為他而被劈開，消融在一種同樣新生的混沌狀態中，那種從開天闢地以來被誤用另一個詞——卑汙——來命名的狀態。

人們通常對孩子們隱瞞的東西，相反應該告訴他們，如勞動，戰爭，離別，不公正，孤獨，死亡。是的，生活的另一面，既苦難深重又無從補救，也應該讓孩子們知道，就像應該教會他們仰望天空，欣賞黑夜世界的壯美一樣。

我的生活像一隻果子，我漫不經心地咬了幾口，但沒有品嚐味道，也沒有注意自己在吃。活到這個年紀，長成這個模樣，不是我的責任。這個模樣得到認可，它就是我的模樣。我欣然接受，也別無選擇。我就是這個女孩，一經確定永不改變。

——《平靜的生活》

即使哭泣無濟於事，我認為也應該哭泣。因為絕望是可以觸知的。它會留下來。對絕望的回憶會留下來。有時它會殺人。

——《寫作》

寫作是未知數。寫作以前你完全不知道將寫什麼。而且十分清醒。 這是你本身的未知數，你的頭腦和身體的未知數。寫作甚至不是思考，它是你所具有的能力，屬於在你身邊與你平行的另一個人，他是隱形人，出現並前進，有思想有怒氣，他有時自己使自己處於喪失生命的危險之中。

——《寫作》

我在世界上最愛的是你。勝過一切。勝過我所見過的一切。勝過我所讀過的一切。勝過我所有的一切。勝過一切。

——《薩瓦納灣》

人一開始回憶，就已經開始變老了。

我希望心裡的夏季和身外的夏季一樣完美，讓我忘記終年終日的等待。可是心靈沒有夏季。我望著夏季走過，自己卻留在了冬季。必須走出這個焦躁難耐的季節，在慾望的陽光下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