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精英回國一年記,是希望,還是希望破滅?

“22歲出國之後沒有見過北京的春天和秋天。結果真的回去了,倒不適應了,像個局外人。”

2018年夏天,在擔任中國一家知名獨角獸公司技術總監不到一年後,36歲的張昂打包行李回到了他熟悉又陌生的硅谷。

硅谷精英回國一年記,是希望,還是希望破滅?

“過去十年,我在中國、美國,北京、硅谷之間搖擺,讓我已經不能確定哪裡才是家。”張昂告訴硅星人,“在美國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但是回國的時候,發現自己和身邊那些真中國同事思維又不太一樣。”

幾番掙扎之後,在中秋到來前,張昂決定回到美國和家人相聚。

回到硅谷,一妻一女一宅一狗的生活才是讓他覺得踏實的,儘管就在一年前決定逃離硅谷回國時,他在抱怨這種生活“死氣沉沉”。

和張昂乘坐同一航班的,也是同為“海歸”的楊曉峰(匿名)。楊曉峰一年多前加入了今日頭條,已經在北京總部工作了22個月,但是他這一趟回硅谷的目的,卻和歸心似箭想要和妻子女兒團聚的張昂不一樣。這一趟回硅谷,他的目的是幫公司多招聘幾個工程師。

“一年前那些激情,現在試過了,努力過了,倒也不覺得後悔。”張昂用豐富和心累總結他回國的經歷。他問楊曉峰:

“你真的覺得回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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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的硅谷,逐漸走失的活力

實際上,越來越多的硅谷華人工程師在“留在硅谷”和“跳槽回國”之間搖擺。按照Boss直聘2017年發佈的一份報告顯示,有16.2%的留學生畢業後選擇回國到互聯網行業發展,較三年前提高了3.1%。此外,這份報告指出,回國技術人才中,數據分析師成為留學生回國後選擇最多的技術類職位,比上一年增幅超過40%。而算法工程師,Python工程師等工程師職位也相較前一年增長超過30%。

硅谷的神話似乎在破滅——目前在Google工作的張風(匿名)向硅星人表達了這樣的擔憂,並把當前的硅谷形容成一列“越走越慢”的火車。

讓人興奮的創業公司越來越少,融幾輪就把公司賣掉是常事兒,而真正成為了“Big Thing”的Uber和Airbnb,竟然已經是10年的“老”公司了。

“硅谷人在創業和創新這件事上,變得越來越保守。越來越多程序員選擇了‘癱’在大公司裡Rest and Vest,拿著高額工資和股份,但卻很少拼命工作,更不願意冒著大風險去創新。”張風說。

“硅谷的活力喪失了,甚至一些硅谷公司開始拿著人工智能打嘴炮。”張風表示自己正在接觸國內的科技公司,猶豫著跳槽回國。

“其實近一兩年硅谷公司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發展速度,尤其是大規模應用,遠不如中國科技公司快。”今年5月加入頭條北美分部,目前擔任頭條北美AI Lab主要負責人的楊建朝在接受硅星人採訪時表示。在加入頭條前,楊建朝曾經在Snapchat擔任首席科學家和Manager,也是Snapchat建立研究院最早的幾個人之一。

“一些硅谷公司一開始成長很快。但上市以後,(對於人工智能前沿技術的探索)就變得趨於保守。”楊建朝說。Snapchat在人工智能領域的開拓很大程度上被自己的資金狀況和業務規模掣肘,他(在Snapchat時)帶領的計算機視覺團隊很難在公司爭取到足夠的資源。這也最終導致楊建朝放棄大把還沒有兌現的股票,毅然離職。

“硅谷的公司裡,只有Google 對研發人工智能最下血本。Facebook也是最近才有一些真正的前沿發展。而其他公司實際上並沒有對人工智能研發抱有足夠的熱情。”楊建朝說。

“相對比美國,人工智能在中國反而有更多應用場景和發展空間。”楊建朝說目前這個階段加入那些注重人工智能發展的中國科技公司是非常好的時機。

而這樣的看法和活躍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投資人李開復不謀而合。李開復也曾公開斷言——中美之間在人工智能領域各佔50%的時代不但是必然,並且已經到來了。

“從2016-2017年,中國風投界投給人工智能初創公司的資金佔全球所有人工智能風投的48%,首次超過美國。”他在新書裡這樣寫道,並指出人工智能的發展除了依賴硅谷長久以來擅長的研究能力外,也非常依賴於現實應用和大量的數據積累,而後者卻是中國科技公司的強項——單單是手機支付所提供的數據,中國就是美國的50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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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成為Google的三萬分之一

“現在的Google有3萬工程師,單獨廣告方面就有1萬工程師。而這1萬人每天做的事情疊加在一起也僅僅是把70分的產品打磨成80分。”加入頭條22個月後,躍升為廣告算法團隊負責人的楊曉峰說。可想而知,這樣的工作環境中,每個人能做的事情非常少。而大的系統往下劃分,如果被分到一些小的部門,部門之間又有部門牆,很容易讓自己的進入一個窄巷子,每天完成著類似的內容。

而成為三萬分之一久了,人也就懶了。

在硅谷,很多華人工程師們每天就是10點多去公司,忙一會兒就吃飯了。下午工作幾個小時,等到晚飯時間再蹭個晚飯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你說養老,這種日子很完美。但我才30歲。”

楊曉峰討厭這種每天繁複工作卻沒什麼影響力的螺絲釘的感覺,終於忍無可忍,在2017年新年一過完,就打包全部家當回到中國,加入了當時只有幾個人的頭條的廣告算法團隊。

“加入頭條,做的事情終於是把一個產品從0打造到70甚至80分。” 楊曉峰說回國的這一年多,每天都很有存在感和成就感。

“中國科技圈像極了很多年前的硅谷——每年都會有新的明星公司,每個月都會有激動人心的新產品,甚至每天都能感受到活力。” 楊曉峰用“一日千里”來形容他所經歷的這一年。

“我2017年剛加入頭條的時候,那時候主要產品就是今日頭條,DAU才8000萬,西瓜,火山,抖音等產品才剛剛嘗試,用戶量都還非常小。但也就一年多,抖音國內日活超過1.5億,抖音加TikTok全球月活超過5億,西瓜和火山小視頻的增長也非常迅猛……所以我從負責頭條廣告算法,到現在負責的範圍也隨之變大,所有流量的變現算法我都負責。” 楊曉峰表示。

“這些產品背後是10億用戶。” 楊曉峰每每想到自己打造的產品在影響著數億人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感受到滿滿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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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激動” ,再次和中國公司狂奔

除了這種心理上的滿足感,選擇歸國的中國工程師也在歸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獲得了不錯的回報——無論是升職還是薪酬。

在硅谷,華人工程師在管理崗位升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和硅谷的白人、印度裔工程師升遷比例形成鮮明對比。

“尤其是管理層職位想向上再多走一步的時候,一些華裔Manager會發現很難和更高層的其他族裔高管進行親密溝通和建立信任感。這就很難讓華裔在硅谷科技公司爬到決策層的地位。”楊建朝說,在硅谷光語言好解決不了多少問題,想要獲得跨族裔的信任還需要狠補美國的歷史、文學以及文化背景等等。

總之,一條鴻溝擋在了硅谷華人的升遷路上,甚至讓華人工程師們在一定的中層管理職位上停滯很多年,久而久之就生出了“就這樣吧”的養老心態。一句話說:就是對職場升遷(career path)不激動了。

相對比硅谷的“上升無門”,越來越多華人工程師開始考慮回國尋求職場上升的良機,甚至是吳恩達、陸奇、俞棟這樣的頂尖華裔學者也都一腳踏入中國科技巨頭試水。

“‘和公司一起飛奔’才是職場上升的最佳捷徑。” 楊曉峰總結出自己的“職場法則”。

楊曉峰在Facebook工作時只有E4的級別,並不算多麼亮眼,甚至沒有帶過團隊的經驗。但來到頭條後的一年半,他已經躍升為頭條算法團隊的負責人。

“最開始只是被招聘回國帶一個5、6個人的小團隊。但公司成長迅速,我的團隊不到一年半已經迅速翻了10倍,增長到50個人左右。” 楊曉峰坦誠除了能力提高了之外,也是公司自身快速擴張的必然結果——給稍微早期加入的員工提供了大量的“向上走”的機會。

“現在我每天要思考團隊該怎麼分工,各團隊職責,以及他們該如何配合及邊界在哪裡等,管理及團隊架構上的經驗得到很大成長。” 楊曉峰說現在的自己更能跳脫出正在做的某一件小事,而是從業務整體角度解決一些問題。

留在硅谷,哪怕再多奮鬥幾年,也未必有這樣的機會和看事情的眼界。他補充道。

楊曉峰的職場成長速度在歸國工程師圈子裡並不是什麼罕見的“職場神話故事”。“像我這樣硅谷回來的,隔壁團隊就有3個。而大多和我一個時候回來的人,現在都帶上了幾十人的團隊,甚至其中不乏很多90後。”

這些回國的80、90後年輕人“搭上火箭一樣”的職場發展讓他們留在硅谷的前同事們瞠目結舌,甚至心裡癢癢,動了回國的心思。而楊曉峰目前的一部分重要工作內容就是回到硅谷讓這些“心裡癢癢”的“老熟人”不要隔靴搔癢,徹底下定決心邁出回國的一步。

“想要回國的工程師一部分也是衝著高額的薪水。”一個已經回國加入螞蟻金服的硅谷工程師告訴硅星人說一旦你想回國,或者只是註冊一個國內的求職網站,就會收到不少來自中國科技公司HR的騷擾,給出的待遇也是讓人“受寵若驚”。“對於關鍵的人物,中國科技巨頭們是捨得下本的,甚至100個月的年終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他說。

一些好的創業公司還沒上市,也為這些回國的精英們帶來了財富自由的可能。這位工程師表示原來很多硅谷同事也是靠著跳槽到各種即將上市的獨角獸公司迅速達到財富自由的,但問題是,現在這樣的公司在硅谷已經不好找了。

“但在中國卻越來越多。TMD(頭條、美團、滴滴)、小米、拼多多上市,帶給了工程師很多機會。”他表示等他所在的螞蟻金服上市或者回國呆滿四年,他就可以輕鬆兌換幾十萬美金的股票,回到美國給媳婦付首付購買一套硅谷黃金地帶帕羅奧圖市的學區房。

實際上,中國科技公司已經學會如何獎賞那些真正的人才,和原來在硅谷聽到傳聞裡的那些國內腐朽的薪酬體系完全不一樣。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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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硅谷更硅谷,外國的月亮沒有比較圓

楊曉峰表示,其實自己早就想破一破硅谷工程師圈裡對於中國科技公司的謠言。

有人說國內科技公司壓榨,需要每天簽到,一週996。“事實上,既不需要簽到,也沒有發生996。”他說。

不過,比起身體累,硅谷的工程師們似乎更擔心國內複雜的同事和上下級關係。楊建朝坦誠這樣的擔憂阻礙了大部分躍躍欲試的硅谷工程師。

如果比較擔心處理複雜的關係,可能技術驅動的、強調工程師文化的科技公司會比其他一些商業為主的公司人際關係簡單。“這就好比很多Google離職的人去到Uber和Airbnb不適應一樣。”

而在讓頭條變得“比硅谷更硅谷”這件事上,頭條CEO張一鳴做了不少努力。

“不少回國的工程師入職前都和他本人面對面、一對一聊過,也是衝著這個選擇頭條的。”從Google Brain離職加入頭條美國分公司,現任今日頭條高級總監的劉小兵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非常欣賞頭條內部的“工程師文化”以及公司內部不公開職位的扁平化管理。

國內的職場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這幾乎是包括劉小兵在內的所有受訪者所達成的共識。而國內目前科技圈流行的“複製硅谷科技公司文化”的做法,也讓歸國的工程師更加容易地融入到國內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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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美國追求“中國職場夢”

儘管如此,仍然有一批工程師對於做出回國這樣巨大的人生轉折難以下定決心。

孩子的教育是個大問題。一旦工程師決定回國,大部分家庭另一半就需要獨自在異鄉硅谷承擔起照顧孩子的重任。

“原來覺得一個人帶孩子其實也沒什麼難的。但老公回了國,家裡一旦遇到點事情,連個搭把手幫襯的人都沒有。”一位老公回國加入創業公司,目前獨自帶孩子生活在硅谷的女生告訴硅星人。“現在白天完成自己的工作,下班接孩子做飯,給孩子輔導功課,週末還要一個人送孩子上興趣班,幾乎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不少硅谷華人工程師選擇了折中和試水——暫時加入一家中國科技公司的北美分部。

“加入任何中國公司海外分部前都要了解為什麼公司要建立這個分部。”楊建朝說。有些公司自身還沒有盈利,就為了做公關,大肆燒錢建立北美分部。等公關宣傳過後,融資到位,加入的那些工程師就成了被創業公司利用過的“炮灰”。

而他之所以選擇頭條在美國的分部,是看到頭條對於技術的執著和國際化的決心。楊建朝表示國際化是頭條這一整年的核心戰略,也是整個公司技術研發的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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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就永遠不知道結局

當越來越多的歸國華人工程師看到了“回國”的誘惑,他們開始動心接觸拋出橄欖枝的中國科技公司。

他們羨慕節節高升的楊曉峰,卻也害怕成為無功而返的張昂。但成為哪種人,除了各種外因的影響,也和個人的選擇分不開——回國這個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只有那些像楊曉峰一樣,回國前深刻對公司做調查,回國後拼命勤懇工作的年輕人,才能成功躲開一些回國道路上的“雷”,在那些招兵買馬的中國科技公司大幹一場。

不過,國內的人才培養越來越完善,留給華人工程師的機會也就現對越來越少了。一些專門招聘華人工程師回國的跨過獵頭表示,現在,可能留給華人工程師“左右搖擺”的時間不多了。

要回,趕緊回。他給出了衷心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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