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大國夢幻

開卷·大國夢幻

冷戰時期,普京曾掌管克格勃在東德城市德累斯頓的機構,他在當地記者、科學家和工程師中間發展間諜,蒐集西方情報。對普京來說,那是一段相當愜意的時光。他會帶家人到薩克森度週末,可以回家吃午飯,還能享用東德人提供的上好啤酒。1989年柏林牆倒塌,動盪之中,一批當地人包圍了他們的辦公室,準備來一番洗劫。在蘇聯駐軍拒不提供援助的情況下,普京拔出手槍,用德語警告那些闖入者,如果他們敢再靠近一步,他就要開槍了。人群隨即散去。普京在回憶錄裡說,他感到蘇聯解體對他個人是個恥辱。“整個國家就這樣不復存在,它消失了。”

以上這段經歷或許為25年後普京出兵烏克蘭的決定作了一個註腳。他的這一舉動將俄羅斯與烏克蘭推至戰爭邊緣,令俄羅斯股市重挫,盧布匯率跌至歷史低點,也讓克里姆林宮與華盛頓之間爆發了25年以來最嚴重的衝突。長期以來,普京一直認為自己擔負著劃時代的重任,他要重振俄羅斯帝國昔日的榮耀,重新奪回蘇聯解體後喪失的勢力範圍。2月22日,親俄羅斯的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被趕下臺,它不僅是對普京自我形象的沉重一擊,也嚴重衝擊了俄羅斯的國家利益。於是,普京下令俄羅斯軍隊對克里米亞地區實施控制。這一舉動顯示出他為實現自己的野心完全不介意動用武力。克里米亞半島以俄語居民為主,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當政時將其劃入烏克蘭。

眼下這場烏克蘭危機雖說是超級大國相互較量的老套把戲,但也提醒世人,這個多極化的世界仍充滿動盪和混亂。它不經意間也成了對奧巴馬政權外交政策的一次決定性考驗。

在烏克蘭問題上與普京過招並不在奧巴馬的日程表上,但如果美俄兩國找不到解決分歧的出路,這場僵局或許會演變成他們的頭等大事。

奧巴馬政府已威脅俄羅斯要實施一系列外交和經濟制裁,包括不給普京政府的高官發放簽證,凍結他們的資產,取消俄羅斯G8成員資格等。

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3月4日出訪基輔時表示,將向烏克蘭過渡政府提供10億美元貸款擔保,歐盟也在考慮在未來兩年時間裡,向烏克蘭提供最多150億美元的一攬子經濟援助。

不過,這些措施能否說服普京從克里米亞撤軍還值得懷疑。雖然德國總理默克爾等歐洲領導人表示對普京的行動感到失望(據《紐約時報》報道,默克爾對奧巴馬說,普京活在“另一個世界裡”),但他們也不願孤立俄羅斯,因為歐洲30%的天然氣供應來自俄羅斯。

批評奧巴馬對俄立場的人希望他施加更大壓力,認為如果俄羅斯向烏克蘭縱深地區派兵,甚至可以考慮出動北約力量實施干預。

美國智庫組織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俄羅斯及歐亞項目主管安德魯·庫欽斯(Andrew Kuchins)說:“普京覺得我們都是膽小鬼,總統是最大的膽小鬼。這種看法必須改變。”專家們認為俄羅斯與西方沒有開戰可能,但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助理尤金·魯默(Eugene Rumer)認為,“我們肯定會看到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出現嚴重惡化”,並持續多年。儘管華盛頓和莫斯科兩邊的鷹派人士或許都樂見這種情況,但持續的美俄僵局對兩國都將造成損害。烏克蘭危機重新喚醒了冷戰幽靈,但它也表明,兩國都不能承受冷戰的重現。

普京的出兵理由是,當地俄語居民面臨著來自烏克蘭新政權的威脅。但他的真實動機更多出於自負、恐懼和復仇心理。在俄羅斯強硬派看來,亞努科維奇倒臺實際上是一次由反俄羅斯的民族主義分子實施、得到美國和歐盟財力支持、超越法律的政變。

一旦烏克蘭跟歐盟統一戰線,那將是普京無法忍受的局面。他早就想將這位西邊的鄰居拉進來,加入一個由其地區性附庸國組成的經濟同盟。斯坦福大學俄羅斯問題專家凱瑟琳·斯通納(Kathryn Stoner)說,克里姆林宮對美國和歐盟插手其傳統後院的做法非常惱火。“他們覺得,這是對其緩衝帶的侵蝕,是西方國家在進一步侵犯其天然勢力範圍。”

這次烏克蘭鉅變發生的時機可能也是促使普京下決心大力還擊的又一原因。其時正值索契冬奧會,為展現俄羅斯復興風貌,普京花了510億美元。它還激起了普京的某種臆想:如果在基輔革命分子推翻其民選政府時,全世界都袖手旁觀,那還有什麼能阻止莫斯科發生同樣的事呢?儘管普京對西方滿腹猜疑,但他料想北約無意為幫助烏克蘭奪回克里米亞主權而訴諸戰爭。克里米亞半島有200萬人口,是俄羅斯黑海艦隊的大本營。即便俄羅斯不會遭到直接的軍事回擊,它或許仍要為侵略行為付出慘重代價。2013年,俄羅斯經濟只增長了1.3%,連續第四年增幅放緩。今年以來,盧布兌美元匯率已下跌9%。

鑑於烏克蘭的動盪局勢及俄羅斯有可能遭到制裁,資本流出正在加速,一季度已達350億美元,2013年已有大約650億美元資本流出俄羅斯。據彭博社報道,如果美國對俄羅斯採取凍結資產和停發官員簽證的制裁,俄羅斯企業至少有80億美元的國際貸款會受到影響。如果普京及其盟友相信他們可以承受美國的制裁,那也是因為他們確信歐洲還會繼續跟俄羅斯做生意。但彭博視點欄目的馬修·克萊恩(Matthew Klein)指出,自從2010年以來,歐洲的天然氣需求就在逐步減少。而且隨著美國頁岩氣大規模開發,石油和天然氣市場出現供大於求現象,拉低了能源價格,這對俄羅斯可能意味著一場災難,畢竟,它有一半的財政收入依靠能源出口。

此外,如果普京繼續堅持好戰立場,俄羅斯在WTO的成員國地位也將面臨風險。斯通納說,“俄羅斯經濟正在遭受損失,唯一的出路是擴大貿易和創新。但如果他們採取這樣的行為方式,將無法做到這一點。”

美國這次打算拿出多大的耐心呢?在批評奧巴馬的人士看來,正是由於奧巴馬之前的一連串做法給俄羅斯人壯了膽,進而到這次有恃無恐地進犯克里米亞。庫欽斯說,“普京是個機會主義者,善於抓住別人的弱處。他找到了本屆美國政府的行事規律以及便於他行事的環境。”

不過,在對抗這個越來越獨斷專行且難以捉摸的俄羅斯時,接受和縱容固然危險,但讓事態升級同樣蘊藏著巨大風險。“這是一場新的冷戰嗎?我想說它不是。”魯默說,“眼下我們與俄羅斯並不存在全球性衝突。”俄羅斯武裝力量的實力與美國相比依然遜色不少。但魯默也說,“俄羅斯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在30分鐘內向華盛頓發射核彈頭的國家。”基於這一事實,有必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戒備,在經濟和外交上施壓時,更多考慮如何穩住俄羅斯,而不是激化。雖然俄羅斯不是西方的盟友,但在許多事關安全的問題上,比如軍備控制、維護阿富汗穩定、遏制伊朗核武器,仍有必要展開合作。

另一方面,如果想以冷戰方式遏制俄羅斯,美國也將付出高昂代價,五角大樓需要為此拿出一大塊國防預算。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曾擔任助理國防部部長的約瑟芬·奈(Joseph Nye)指出,“從軍事準備和軍事風險方面來講,這都需要付出巨大代價。”他說,“在一些領域裡,即使我們跟俄羅斯的意見不一致,但從現實政治的角度出發,還是需要跟他們談判。”

要採取這樣一種實用主義策略,需要一些先決條件,特別是美國要“接受其影響力有限”這一現實。與冷戰時期相比,今天的美國已不再可能主宰全球事務。如將每一次地區性危機都視為是對美國實力的全民公投,這種想法不僅缺乏判斷力,而且是自欺欺人。奈說,1945年時,美國是世界上唯一的核大國,國內生產總值佔全球總量的一半,但從那之後,美國的強勢地位就開始逐漸式微。“後來發生了什麼?俄羅斯人搞出了核武器,我們丟了越南和古巴。”他說,“那還是美國處於絕對優勢地位的年代,我們仍遭受了重大損失,何況現在。事實是,我們現在並未掌控全世界,也從未掌控過。”

為烏克蘭爭取未來的努力不會一蹴而就。即使眼下的緊張狀況得以消退,到今年5月該國舉行大選時或許還會再度爆發。當然,事情仍有可能得到和平解決,只要美國、歐洲和莫斯科的領導人能剋制住再次發動冷戰的誘惑。但是,如果這次外交努力失敗了,下一次可能不會有任何人會是贏家。翻譯/許諾 編輯/吳冰清、張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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