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滿足感”就可以成功?這其實是神話

“延遲滿足感”就可以成功?這其實是神話

“延遲滿足感”已經成了神話。人人都知道,“延遲滿足感”和“成功”密不可分。但是最近的心理學實驗證明,“延遲滿足感”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棉花糖”實驗也沒有那麼傳奇。

關於“延遲滿足感”的著名實驗是這樣的:20世紀60年代,美國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沃爾特(Walter Mischel)設計了一個實驗,從斯坦福大學幼兒園裡找來數十名兒童,然後研究人員離開,讓孩子們單獨待著,在他們面前擺上棉花糖,讓孩子們選擇:或者當即吃掉一顆,或者一直等到研究人員回來(大概15分鐘),這時候會可以享受兩個棉花糖。

從1981年開始,米歇爾持續調查當年參加實驗的孩子們的情況。他發現,之前“沒忍住”的孩子,成年後普遍暴露出難以面對壓力、注意力不集中、無法維持與他人穩定關係的表現。35歲以後,更是表現出更高的體重指數和吸毒幾率。

由此誕生了那個著名的論式:能剋制自己,延遲滿足感的人,更容易成功。

然而就在前幾周,紐約大學的泰勒(Tyler Watts)、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格雷格(Greg Duncan)和浩南(Hoanan Quan)發文說,他們重複了棉花糖實驗,得到了不一樣的結果,棉花糖實驗的意義是存疑的。

按照文章的說法,泰勒等人一開始就對棉花糖實驗存疑。比如原實驗只包含了90名兒童,而且都是從斯坦佛大學幼兒園選出來的。所以他們對實驗做了修改,比如包含了來自各種家庭的超過900名兒童,也嚴格控制了某些因素,比如兒童所在家庭的收入。畢竟,這些因素也會影響到兒童推遲滿足感的習慣,或者他們的長期成功。

從泰勒等人的結果來看,“能延遲按足感的孩子更容易成功”的結論得到的支持相當有限。相反,“延遲滿足感”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孩子的社會經濟背景,正是這種背景,而不是“延遲滿足感”的能力,決定了孩子的長期成功。研究進一步發現,如果孩子的母親念過大學,那麼從標準測試分數和母親對孩子行為的評價來看,選擇“延遲滿足感”的孩子並沒有區別。如果孩子的母親沒念大學,那麼考慮家裡可見藏書的數量,以及研究人員在場時母親對孩子的反應等因素,選擇“延遲滿足感”的孩子也沒有表現得更好。

“延遲滿足感”就可以成功?這其實是神話

兩種實驗對比


這樣看來,所謂“延遲滿足感”的種種重要意義,或許並不如之前想象的那麼大,它無非是家庭社會、經濟背景比較好的孩子所具備的諸多特性之一。在實驗中選擇“延遲滿足感”的孩子真正能得到的好處,或許僅僅限於能多吃一個棉花糖而已。如果你的家庭條件不錯,那麼即便不選擇“延遲滿足感”,而是立刻吃掉眼前的棉花糖,成功的概率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新的實驗不但否定了之前的結論,也對“窮人家的孩子更不願意延遲滿足感”提出了其它可能的解釋。比如窮人家的孩子對未來的預期是不穩定的,他們無法判斷“承諾的第二個棉花糖”會不會兌現,所以乾脆選擇當下吃掉已有的棉花糖。而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裡,孩子對未來的預期是穩定的,他們相信食品櫃裡總會有吃的,所以不著急立即享用。即便未來沒有棉花糖了,他們也相信父母會帶他們去吃冰激凌之類。

還有些定性研究也提供了這方面的參考。比如窮人家的父母更願意遷就孩子,更願意“盡其所能”買甜品、染髮劑等東西給孩子,而經濟條件更好的父母更願意讓孩子等待更長遠、更大的回報,而不是在甜點等問題上遷就。

關於“棉花糖實驗”,我看到的報道主要是以上內容,下面談談幾點看法。

批判思維是認識真實世界的重要工具

看整篇報道,我比較好奇的一點是,Watts等人是從懷疑“棉花糖實驗”的有效性——比如樣本太小、變量控制不夠等等——開始的。我們常說,要有批判思維,要懂得質疑,但是放眼望去,有無數自媒體在講述“棉花糖實驗”,在解釋“延遲滿足感與成功之間的關係”,卻很難看到真正的質疑。

當下流行的許多文章都是刻意按照“講個生動的故事,打個形象的比方,就此揭示一個深奧的道理”來展開。初看上去,確實可以給讀者“恍然大悟”的快感,但看多了就不得不警覺:按照原文一二三下來似乎順理成章,但設身處地去想,有了一,未必選二,有了二,未必有三。

如果做數學題,看過答案懂得推理,沒看答案卻怎麼也推理不出來,當然不叫“會做”。同樣道理,看過許多這類文章,或許可以複述不少動聽的故事,還能把許多道理講得頭頭是道,但是,不見得真的認識了這個世界。

如何區分“槓精”和“批判思維”(質疑)?我覺得大致有兩點區別:第一,槓精是“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批判思維則會設身處地,進入被批判對象所在的問題領域來思考、辨析;第二,槓精以“挑錯、駁倒對方”為目的,享受“你看我又指出你錯了”的樂趣,批判思維以深化認知、解決問題為目的,追求的是“我們對這個問題的認知更加完善了”的收穫。

心理學是門科學

坦白說,我覺得在我們這裡,“心理學”都快被玩壞了,各種五迷三道的說法都要和心理學拉上關係。

看看我們周圍典型的“心理學”文章,或者是精神分析那一套,動不動從慾望、童年說起,殊不知這辦法害人不淺。因為無法通過實驗證實或者證偽,這套說法在很長時間內誤導了對抽動性穢語症等精神疾病的認識,嚴重耽誤了治療進程。面對抽動性穢語症,無數心理學家窮極心力去挖各種慾望不滿、性快感的根源(且大家的假設互不相同),最後才發現,原來靠藥物就可以有效治療。

還有些“心理學”文章仍然保守行為主義那一套,相信單純靠獎勵-懲罰就可以搞定一切,完全忽略了人和動物的差別,也忽略了個體的差異。我在之前的《遊戲是不是洪水猛獸?》裡批判過這種論調,這幾天又在書裡看到,已經有實驗證明,如果孩子對畫畫的熱情來自獎勵,一旦獎勵停止,他們的畫畫也就停止了,反倒是“不在乎獎勵,一直畫畫”的孩子最終能堅持畫下去。

心理學是門科學。在我看來它起碼意味著三點:第一,不同的結論和理論可以公開爭辯,大家有公認的衡量標準——事實證明你對了,我就必須服氣;第二,實驗的結果必須可以重複,有太多“心理學”靠的是講故事來完成了,而且實驗的設計一定會更花心思,對各種因素、變量的控制會更加精確——確證或者否證的結論才有說服力;第三,這門學科的進步,就要不斷進步,不斷修正、否定甚至是推翻之前的結論,學科的體系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完善,價值不斷提升,無論精神分析學派還是行為主義學派,都是心理學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歷史價值當然不容否定,但侷限性也很明顯。

《大西洋月刊》在2016年4月有一篇文章談“重複心理學經典實驗的危機“,講的也是這些問題:心理學的不少經典實驗,無法被後人重複證實。這個問題不簡單,既牽涉到實驗的設計方案,也牽涉到大家對相同現象和數據的理解,更牽涉到心理學家的名譽、收入、職業等諸多因素。不過,仍然有許多心理學家在努力解決問題,讓心理學變得更好,更科學。

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不把心理學原理當成統御世事的物理規律,不把心理學簡單結論當成支配人心的神奇符咒,而是把心理學視為理解世界的有益參考和獨特視角,或許是比較好的態度。

做稱職的父母,是艱鉅的挑戰

身為父母,在孩子要求得到他們喜歡的東西的時候,是否要去滿足?我知道許多父母願意用給予,尤其是力所能及的給予,來表達對孩子的愛。比如關於實驗的報道里說的,窮人家的父母,大概只能負擔糖果、染髮劑等價格比較便宜的物品,也只能通過它們來表達對孩子的愛。有點無奈,但也可以理解。

那麼,這種“給予”是不是“遷就”?如果不是,它和“遷就”之間的邊界在哪裡?我仍然堅持之前在《奶爸的獨白》中的觀點:父母的重要職責之一,就是探索孩子的“最近發展區”,合理設定讓孩子“跳一跳能夠到的果子”,保持孩子在自身成長和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持續獲得健康的成就感。即便你的家庭條件不富裕,同樣有辦法訓練孩子控制自己,剋制自己的慾望,也應當這麼做。

此外,給予孩子足夠的信任感也是相當重要的。我見過一些父母,在對待孩子時並沒有給予足夠的尊重,突出表現就是說話不算數。比如為了引導孩子吃飯,就許願說“吃過飯爸爸帶你出去玩”,然而其實“爸爸帶你出去玩”只是為了讓孩子吃飯的空頭支票。父母可能以為孩子小,許多事情分不清真假,或者記不住那麼多事情,所以把開空頭指標當成常用的哄孩子的手段。

久而久之,孩子不相信承諾可以兌現,不相信甜品會一直在櫃子裡,不相信研究人員回來了可以多吃一個棉花糖,“延遲滿足感”的能力當然大打折扣,日常做事也會表現出強烈的機會主義傾向。但是別忘了,避免機會主義行為,保持耐心投入長遠目標,才是長期成功的重要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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