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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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出頭的時候,秋蘭和牛建好上了。不過兩人都沒有聲張,因為兩家都姓牛,在他們那兒,同姓不能通婚,要是結了親,整個家族的人都會被嘲笑。

所以,兩人只能偷偷摸摸的。

兩人藉口縣城做事錢多,就離了鄉,隔得遠點,也不用那麼擔驚受怕了。

牛建運氣好點,正碰上水泥廠換廠長,辭退了一批人,要招新人,他就進去了。

但水泥廠只招男的,秋蘭只好想別的辦法。

她想離牛建近些,就在廠子附近的小飯館做事。迎客,跑堂,洗菜洗碗,上菜,打掃這些她都得幹,每天都累得打飄。

但秋蘭不覺得委屈,每五天牛建能從廠裡出來一次,飛奔上她這兒來,每根頭髮絲都劈里啪啦放著光。

那一天,秋蘭心情格外好,眼睛笑得眯起來了。

她去後廚塞錢給廚師,讓他給牛建多炒點菜,牛建飯量大,廠裡食堂又吃得不好。

她不能親手給牛建做飯吃,那麼,讓他吃進去的一部分裡,有她的體貼,也是好的。

秋蘭計劃得很好,他倆努力攢點錢,到時就租個小房子,把兩個人熱乎乎的日子先過起來。

每對熱戀期的情人,肯定都恨不能天天黏在對方身上,把彼此的呼吸啊,體溫啊,汗水啊,通通都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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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牛建連續半個多月沒去秋蘭那兒,以前從來沒有過,她整個人都沒心思做事了。

她不是上錯菜,就是把菜葉扔了,菜梗留著,老闆氣得狠狠拍了她肩膀兩下。

秋蘭忙不迭道歉,忍著疼端菜上桌。

這時候,她看見一個水泥廠的員工來吃飯,忙向他打聽牛建。

果然,牛建出事了!

十幾天前,廠裡一個吊籃不小心高空脫落,牛建為了救人,自己被砸傷了,這會人還在醫院。

秋蘭坐不住了,盤子一放,圍裙沒摘就跑去醫院,醫院卻說人已經出院了,她又往廠裡跑,在路上,就碰到了吊著胳膊的牛建,頭也傷了,剃著個光頭。

秋蘭沒能忍住,飛奔過去抱住他,牛建被撞了個趄趔,腰被摟得死緊,秋蘭的頭抵在他胸口,很快就溼了。

牛建摟緊了秋蘭,哄她說別怕,我好著呢,就是光頭變難看了,你可別嫌棄我啊!

這時候還貧嘴!秋蘭的眼淚止住了,打了個嗝,吸著鼻子說你啥樣都好看!

秋蘭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才這麼說的,牛建是長得真好看,十里八村的小姑娘就愛找藉口來看他,當初他進水泥廠時,秋蘭也是鬆氣的,那裡基本都是男人,安全。

秋蘭自己只是一般長相,扔到人堆裡找不著的那種,他倆站一塊,很少有人會猜他倆是一對,太不般配了。

不過牛建就是喜歡,他倆從小就認識,她對他好,也最懂他。

出了這檔子事,秋蘭不放心牛建在水泥廠幹了,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呢?他還那麼年輕,他們還沒結婚,說好的一輩子才開始呢!

沒多久兩人都辭了,把手頭上的錢算了算,可以先租個小房子,後來秋蘭提議,他倆再買輛小推車,去賣菜。他倆都是鄉下出來的,什麼菜好一認一個準。

小本買賣做好了,也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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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樣有奔頭的日子還沒過上半個月,崔嬸病了。

崔嬸是牛建後媽,他親媽難產死了,牛建三歲時崔嬸嫁了進來,她心善,加上沒親生孩子,很疼牛建。

她一開始以為就是普通的肚子疼,去衛生所拿了藥吃,也就沒告訴牛建,但後來越來越嚴重,瞞不住了,牛建把人拉到縣裡一查,直腸癌。

一聽到癌,崔嬸直接就暈了,醒來就鬧著要回去,要死也死在家裡。

牛建到底在城裡混了一段時間,知道癌這東西,不一定要人命,他就去問醫生,醫生說,如果能手術,恢復得好,活到十年也是可以的。

牛建就說,治!

做決定很容易,可實施起來,卻處處都是困難。

光手術費保守估計就要五萬,還有後續的治療費用,農村家庭存個五千都很難。

還有一點,崔嬸的身體條件不好,手術期間會有各種風險,而他們這裡最有經驗的張醫生退休了,換句話說,其他醫生不是不能做,但都沒張醫生有保障。

崔嬸二話不說下床穿鞋,嚷嚷著還治啥治,就算能把錢借齊了,也找不到開刀的,別瞎折騰了。

牛建差點就跪下了,別別,媽——這是牛建第一次喊崔嬸媽,她捂著嘴,撲倒在床上,聳著肩哭,但沒再吵著要回家了,她不忍拒絕牛建這份心,這也是多少當後媽的人,做夢都想得到的認可。

牛建說他會想辦法的,後來,他也真的想到辦法了。

只是,這個辦法裡,犧牲了秋蘭。

上回牛建在水泥廠救的那人是廠長的千金,一個長得不錯又救了她的男人,輕易就讓她生出一些情愫。

但牛建一直沒接茬,廠長千金長得有些寒磣,他看不上,再說他那會想跟秋蘭好一輩子,而且,所以很乾脆利落地離開了水泥廠,免得拉拉扯扯。

崔嬸病了,牛建想了一圈,只有廠長女兒有點地位,說不定能幫他。

於是,就厚著臉皮去找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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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廠長千金說,那個醫生跟我家是有點關係,可你不是我什麼人,你媽更不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豁出臉面給你去求情?

牛建訕訕的,他以為,上次那個救命之恩,應該夠的,可人家擺明了那點子恩,不夠崔嬸的命。

但牛建不死心,走了半道,又回頭了,直愣愣地問廠長千金,要怎樣的關係你才肯?

千金就笑,成一家人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兒麼,你的媽不就是我的媽了麼?

牛建回去想了一宿,跟秋蘭提了分手。

牛建哭著提的,他沒辦法,崔嬸養了他二十年,之前他一直倔著不肯喊她媽,如今他想喊了,她卻活不長了。

他不愛廠千金,但願意拿一輩子去找一條命。

同樣,秋蘭也沒辦法。她沒錢,也沒本事,可崔嬸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她爸媽忙時,崔嬸經常帶她去吃飯,那是一個她很捨不得的長輩。

一條命和一輩子,怎麼選都會扒肝撕肺地疼。

秋蘭哭著同意了。

命不成全他們啊。

牛建就直挺挺地跪下給秋蘭磕了三個頭,說我對不住你!

第二天,他就跟廠長千金說,他願意跟她結婚。

可娶嫁之事哪是這麼兒戲就能答應的,廠長千金長相再寒磣,也是廠長手裡的一塊寶,他說牛建要娶他女兒,可以,上次救人那事他肯定了牛建的人品。但是不能有任何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

廠長眼神銳利地盯著牛建,他後腦勺打了個激靈,脫口而出,我沒有!

那一刻,他居然慶幸他和秋蘭的事兒從沒公開過,沒人知道他倆的關係。

廠長不像他女兒,掉進男人的眼神裡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不會輕易就信了他的話。

他去調查牛建,就查到秋蘭私下付錢讓廚師給牛建加餐的事兒了。沒啥關係她會這麼幹?

牛建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事,他面上震驚,心裡卻澀澀地疼,他只能辜負秋蘭了。

於是他說,他不知道,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

廠長拉著兩人對質,秋蘭死咬著牙,順著牛建的話說,是,她暗戀牛建,所以硬從村裡追著他去水泥廠旁邊的小飯館打工的,是她死纏著牛建的,牛建沒看上她!

於是,秋蘭成了一個不要臉的姑娘,追著攆著男人跑。

她家裡人罵她,什麼人不好找,偏偏找個同姓的,有違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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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秋蘭默默承受著這些,她不恨牛建,真的,雖然心裡疼到快窒息。但她也慶幸她和牛建真正住到一起的日子不長,廠長查不到。如果查到了,不同意他女兒和牛建的婚事,那崔嬸的病怎麼辦?

可惜,有時候啊,即便你打定主意把苦楚都生吞硬嚥下去了,命卻不會輕易放過你。

牛建和廠長千金領了證,張醫生也同意給崔嬸主刀了,這時候,秋蘭發現自己懷孕了。

孩子,當然是牛建的。

可她不能去找牛建,甚至……都不能說這孩子是牛建的,崔嬸的手術還沒做呢!

秋蘭偷買了打胎藥,不小心被發現了,爹媽逼問她孩子是誰的?是不是牛建的?

秋蘭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卻還記得搖頭說不是牛建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用一灘鮮血,把牛建撇了個乾乾淨淨。

可自己,卻跳進了泥池,爬也爬不起來了。

如果只是暗戀牛建,幹了些瘋狂事兒,還能說成是女孩子不懂事,犯了糊塗,喜歡錯了人。可明明喜歡一個男人,還懷了別人的孩子,這就不是糊塗兩個字能糊弄過去的了。

秋蘭,成了一個水性揚花的女人。

再加上她又打過胎,到二十八了,還沒有嫁出去。

也不是沒男人願意娶她,可那些,要麼是有點缺陷的男人,要麼是離婚帶著幾個孩子想找個免費保姆。

秋蘭死扛著,再多的指責嘲諷她都受著,那些日子裡,支撐她走下去的,是崔嬸的手術很成功,一直好好地活著,她沒白受那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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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崔嬸後來不知怎的知道了秋蘭和牛建那事,她來找秋蘭,就拉著她的手哭,說是她害了他倆。

可那時,牛建和廠長千金孩子都生了,他也當了副廠長,一家子的日子都跟著變好了,不可能再回首了。

她勸秋蘭,好好找個男人嫁了,日子還要繼續過的。

崔嬸走後,秋蘭蒙著被子大哭了一場,這條路,她走得太長太長了。

秋蘭後來去外地打工,遇到了現在的男人,男人想娶她,那時候,她三十了。

她思來想去,還是告訴男人她名聲不好,這事,只要他跟她一回老家,都包不住,還不如坦白了。

男人直接就說,我不信!

你要是水性揚花,我都對你這樣了,你怎麼沒對我揚一下花?我可等著呢!

秋蘭怔怔的,想笑卻又哭了。

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這麼多年,卻沒人願意想一想。如今,終於有一個人,肯信她了。

結婚前,秋蘭把她和牛建的事都告訴男人了,他哭得稀里嘩啦,摟著秋蘭說要把她前半輩子的苦都補回來。

秋蘭想把跟牛建的那些過去都扔了。他寫的情書啊,他倆唯一的一張合照啊,他親手做的一根木簪子啊。但男人不讓,說那也不是個孬男人,就留著吧,我不吃醋。

可他拿著那張合影,到底是吃醋了,因為牛建長得比他好。

秋蘭就把頭靠在他胳膊上笑,她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有一天,跟另一個男人,那麼平靜地看她和牛建的合影。

過去,就真的是隻是過去了,是她和牛建沒緣份,如今她有了男人,老天待她還不算太差。

被偷走的男人

7

秋蘭四十的時候,男人待的公司垮了,他比秋蘭還大幾歲,新找的工作薪水都不高,孩子要上學,房貸也要還,哪哪兒都要花錢,於是空閒時男人就去做代駕。

那晚他接了一件活兒,男人一眼就認出來了,車主是牛建。

牛建他們還沒喝完,就塞給男人幾張小費,讓他在一邊等。

話題不知不覺就帶到風流韻事上了,就有人笑問牛建,聽說牛總年輕的時候魅力可大了,把人家小姑娘勾得要死要活的。

牛建一樂,可別,我沒勾引她,她自己死皮賴臉湊上來的,還從鄉下追到城裡來了,偷摸付廚師錢給我加菜,白白讓我當了好久吃軟飯的,丟盡我面子!

朋友笑他不會享豔福,牛建很不客氣地擺擺手,就她那樣,我瞧不上眼,白送我也不要!

那姑娘在那一幫人嘴裡,就成了一個不要臉的輕賤女人。

男人聽出來的,那姑娘就是秋蘭。

男人想到秋蘭為牛建受的那些委屈,心頭直冒火,站起身拿著酒瓶子就往牛建頭上砸,邊罵邊嚷嚷著要殺了他。

牛建酒醒了大半,捂著冒血的腦袋就往外跑,男人在後邊追。

追到樓梯口時,牛建側閃了身體,男人沒注意到,腳下一滑,摔下樓梯,昏迷了。

秋蘭起先也納悶,男人不是衝動性子啊,怎麼會嚷著要殺人?

直到她在警察局看了一段視頻,那是有個看熱鬧的人剛好拍了,作為證據交給警察的,就明白了男人為什麼要那麼做,他是在替她鳴不平啊!

秋蘭心裡又酸又澀,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要解決的事兒很多。頭一件,就是牛建把男人告了,因為他頭上被砸了個血窟窿。

她從警察那兒弄到了牛建的電話號碼,打給了他。

被偷走的男人

8

秋蘭報了身份,直接跟牛建說打傷他的人是她男人,希望他能撤銷對男人的起訴。

她以為,憑藉當年她為牛建受的委屈,提這個要求應該不會被拒絕。再說牛建的傷她問過醫生,不嚴重,就額頭上會留塊小疤。

但沒想到,牛建竟然遲疑了。他說這事一碼歸一碼……

秋蘭心涼了,她聽出來了,牛建不願意私了,她咬緊牙,攥著話筒,打斷牛建的話,那能說道說道我流掉的那個孩子嗎?!

她強忍著才沒吼出來,你他媽欠我一條命呢?!

牛建在那頭愣了一下,才說,那好吧。

秋蘭心裡亂糟糟的,一會是牛建那遲疑不定的口吻,一會是昏迷的男人,她只得安慰自己,也許牛建有他自己的考量,不過好歹牛建答應她了。

可沒想到,牛建答應了,他的老婆,那個廠長千金不答應。不僅不準牛建撤訴,還跑到醫院大鬧一場。她還記得秋蘭的樣子,當年,廠長拉著秋蘭和牛建對質時,她也在。

她以為秋蘭又死皮賴臉地纏上了牛建,在醫院裡狠狠奚落了秋蘭一頓,拿唾沫星子噴她不要臉。

那一刻,秋蘭真的恨。

她很清楚,廠長千金這麼想替牛建出氣,也就意味著她在乎牛建。換句話說,牛建說的話,她會聽。

可是,他明明能勸住廠長千金的,卻沒有!任她撒潑,又任她拿二十年的事再一次羞辱自己!

秋蘭心裡荒涼得很,她記著的,是當年為了崔嬸無奈跟她下跪的男人,是那個明面上跟她撇清關係,心底卻藏著無限心疼的男人,可二十年過去了,牛建也早就不是當日的牛建了。

她不想承認這一點,可牛建的態度不得不讓她這麼想。

誰能奈何得了歲月的侵蝕?

被偷走的男人

9

秋蘭去堵牛建,闊別二十年,他們終於再見面了。

沒什麼訴衷情,也沒什麼回憶過去。

秋蘭把當年牛建寫給她的情書,兩人的合照,還有木簪子拿給他看,面無表情地說,你要不是撤訴,我就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你那個廠長老丈人。

她打聽過了,別看牛建現在是副廠長,人五人六的,其實還是在他丈人手底下討生活。

要是讓他們父女知道當年牛建居然撒了那麼大一個謊,特別是看到情書上白紙黑字地寫著“除了你我一輩子不會再愛別的人”,父女倆會怎麼想?

讓牛建離婚興許是不可能,但日子不會那麼好過是真的。

秋蘭清楚得很,這些年,牛建家能過得像模像樣,全賴老丈人這層關係。

他要是垮了,那一家子怎麼辦?牛建他能受得住從高處跌落的滋味嗎?

牛建,他不敢賭的。

果然,他答應了,一定會撤訴。秋蘭冷哼一聲,等我男人沒事了,我就把東西給你。

是的,如今,她不信任他了,他們之間,竟然淪落到這種互相提防算計的地步。

這個發現,讓秋蘭的心又重重絞痛了一下。

後來不知牛建怎麼說服他老婆的,撤訴了。牛建還偷偷去醫院交了一筆錢,又找過秋蘭幾次,想替自己辯解幾句。他說知道秋蘭受苦了,他心裡也難受,尤其,他們還沒了一個孩子。

可他還要在廠長他們面前裝無所謂,為了撇清關係,還不時跟著奚落秋蘭幾句。奚落完他又心疼,可疼得太深太久,快撐不下去了,於是就慢慢麻痺了,好像事情就是他們知道的那樣,他只是被水性揚花的女人死纏爛打過一陣子,他全然無辜。

這世上,就有這樣的人,不是不知道愧疚,而是為了讓自己好過點,就把責任往旁人頭上推。

秋蘭懶得鄙視他,她心裡門兒清,要不是手裡捏著點東西,牛建根本不會來懺悔解釋什麼。

她並不後悔曾經受過的委屈,因為當年的他們,真的很真。她心甘情願,只是歲月無情,把那個讓她心甘情願承受苦楚的男人偷走了!

如今她明白了,眼前這人,她該徹底清除掉了,無論是心裡,還是記憶裡。

等男人醒過來,秋蘭就把那些東西都寄給牛建,如此,他們兩清了。

她只想和自己男人好好的,快快活活的,過完下半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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