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口觀瀾湖度假酒店中國男足亞洲盃備戰“大本營”，隊長鄭智與全隊共進晚餐後，匆匆趕到隊醫那裡接受康復治療，隊裡的人都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的第四次，也將是最後一次亞洲盃之旅爭分奪秒。 在國內外足壇拼搏近20年後，38歲的鄭智已經步入職業球員生涯暮年。儘管國足過去4次連續衝擊世界盃未果令他無比遺憾，但出於對國家足球的熱愛、信念，鄭隊長選擇堅守。在國足兵發西亞前一週，鄭智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獨家專訪。關於“信仰、自律、退役、執教、國足啃老、網絡暴力”等話題，鄭智一一道來。他的獨白不帶有任何修飾成分，卻詮釋出自己與眾不同的愛國主義情懷，其字裡行間無不透著對國家隊的忠誠與眷戀。所以他拒絕感傷，而用笑容來表達對國家隊“一定好起來”的篤信。他說，“儘管退出的信號遲早會來，但對於國家隊，我永遠不會說‘不’。無論作為球員、教練或是管理者，只要是國家隊需要我，我就義不容辭……”
愛國情懷就是場上全力以赴
到了國家隊就別談“累不累”
記者：一個賽季下來，你和隊友很疲勞，但很少聽你抱怨“累”，是信仰所致？
鄭智：其實“累”的感覺大家都有，但足球是一項運動，到了國家隊層面，就別談“累不累”。為國效力是情結也是信念。從小時候開始，我們這代人無論踢球還是接受教育，都會把國家放在第一位。（踢球）這個職業是用來謀生的，可若能代表國家比賽，就是榮譽，誰還在乎累？唯有全力以赴。之前我跟媒體、隊友都說過，不管熱身賽，還是世界盃預選賽、亞洲盃這樣的大賽，國家隊的比賽社會關注度都高。對球員來說，沒有取捨，只要代表國足比賽就是全力以赴。能不能贏球不好說，但必須付出全部。
記者：對國足戰績不佳，有人說部分國腳出工不出力，但足球圈內外很多人都說鄭智“愛國”，能說說你理解的愛國情懷嗎？
鄭智：我算是80後，不過生於80年代初。我這代人從小就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所以剛開始踢球時，就產生了這種（為國出力）願望。我爸是球迷，在我年少的時候帶著我看球。無論看電視直播還是到現場，我只要看到國家隊比賽，就會憧憬參與其中。夢想等我長大後終於實現了，所以你們看到我在國家隊會不遺餘力。老百姓都愛自己的國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國表現方式。作為運動員，我的愛國方式更直接。我有機會在賽場上面對其它國家球隊。當我們贏得比賽或拿到成績時，就會得到滿足感，這種滿足和快樂的感覺無與倫比。最近球隊請一位部隊特戰旅旅長跟我們交流。作為保家衛國的軍人，當看到我們場上踢球、贏球時，他們也很感動。能夠切實感受愛國，並真實表達出來，很美妙。
記者：在你漫長的職業生涯中，最值得回味的感動時刻是何時？
鄭智：我覺得還是（俄羅斯世預賽亞洲區）12強賽最後一場比賽（客戰卡塔爾隊）。那場比賽結束後我想的比較多。在國家隊踢了這麼長時間，打了這麼多屆世預賽後，第一次打進12強賽。這是距離決賽圈最近的一次。另一方面，這次衝擊也恰逢自己最後一次世界盃預選賽之旅。
記者：那麼最後一次世預賽經歷對你個人來說，是不是充滿感傷與遺憾？會不會感到獨木難支，甚至感到被國家隊拖累？
鄭智：遺憾肯定有，但我從來不認為是球隊破壞了我去世界盃的機會。當時遺憾的感覺突出是因為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參賽，往後以球員身份再沒這樣的機會了。再有，在國家隊待了這麼多年，真的很想，卻沒能幫助球隊進入世界盃，心有不甘。各種情緒就這麼交織在一起。
年紀大了更加珍惜比賽
自己不會去想“我老了”
記者：為什麼你38歲還是國足不可或缺的核心？是不是隊友或者說同時代優秀球員太少？你怎麼看球隊“啃老”？
鄭智：原因多方面、多方位。三十六七歲時，我會考慮怎樣幫年輕球員儘快頂上來。不過最近幾年，我沒想過那麼多。作為球員，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實力，然後場上全力以赴。可能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能在這個年齡保持這樣的競技強度。答案可能就是，我不會去想“我老了”。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在訓練時偷個懶然後利用所謂經驗彌補。我一直都把自己當做和其他球員一樣的（人），包括對訓練的投入、比賽的投入，對所有東西的看法，也都和他們一致。所以說我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這種心態也最終幫助我堅持下去。當然隨著年齡增長，我也希望年輕人快點成長，快點冒尖兒頂上來。
記者：有時感覺你會替年輕隊員著急。你在場上是不是也有意識給他們樹榜樣？
鄭智：不敢這麼說。球員各有特點。我覺得年輕球員有特點、想法。我20歲剛踢聯賽時的足球和現在的足球不一樣。作為球員，一定要適應，並從中獲得提升。不管年輕球員還是老隊員，包括我，都會不斷出現錯誤、失誤，甚至產生不好的想法。所以要總結經驗，學習。比如我年齡大了，經驗豐富了，仍要從每場比賽不好的地方總結有益的東西。隨後不斷改進、再糾正。足球也在跟著社會同步發展，更多東西會干擾到球員，年輕球員關注其它事情的精力比我們多一點兒。但他們踢球時更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事業上。無論新人還是老將，比賽時都不用考慮太多，每一個人發揮出自己的能量，攜手將咱們聯賽節奏、拼搶跑動質量提高，聯賽水平就會提高，球員個人能力也會提高，聯賽選出的球員自然就優秀。
記者：很多人以為你取得成功得益於自律，沒有不良嗜好。你每年訓練、比賽時間多少？
鄭智：真沒算過。不過有些問題我理解。有時候外界包括媒體說年輕球員總到外面玩。我覺得球員也是人。我也年輕過，也曾經貪玩，也曾和大家一起打遊戲或做些其它事。只不過到了職業生涯後期，更珍惜比賽。人長大了，經歷越多，就會更成熟。說到作息時間，我二十一二歲時也不可能按照現在的規律生活。
記者：每天深度睡眠多少？
鄭智：習慣成自然。每天9到10個小時睡眠是必須保證的。像我這個年齡的球員，成家娶妻生子是常態。我覺得現在球員精力除了集中在球場上就是家庭，特別是孩子。當然正常的應酬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不影響比賽。說我鄭智比別人自律，有點兒誇張。職業球員都清楚自律的重要性。
師從眾多中外教練
像海綿一樣汲取“養分”
記者：記得你30歲由英國回國加盟恆大，接著迎來繼在深圳、魯能後的職業生涯“第三春”，這是你個人榮耀，卻從側面折射出國家隊在你這個位置“後繼無人”的尷尬。
鄭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國腳一茬兒一茬兒地換，國家隊始終在這裡。我相信肯定能彙集到好球員。因為會有很多像我一樣喜愛足球，喜愛為國效力併為之奮鬥的球員。我30歲時加盟恆大。當時作為球員我不可能規劃六七年後的事兒，只是先按照二三年週期作規劃，一點點落實。至於如何延續這種積極態勢，方法就是讓自己始終置身於足球樂趣中，盡情享受。讓自己始終保持小時候那種踢球慾望，比如比賽前讓自己感受一點兒小小興奮。這是把球踢好，踢下去的小竅門兒吧。我總提醒自己，當有一天自己因為歲數大了踢不了了，肯定會非常懷念球員生活。我和隊友也說，想想有一天，你不必每個星期為一場亞冠淘汰賽而準備所有事情，不必經歷賽前的小小焦慮和緊張，可以睡到自然醒，會不會有失落？所以一想到這兒，我就會更珍惜、更喜愛作為職業球員的生活。能從中找到樂趣，當然就能把球踢好。所以我不必為所謂的“後繼無人”感到焦慮。
記者：作為職業球員你曾師從眾多國內外教練，誰對你有知遇之恩？在成就個人輝煌過程中，哪個教練對你幫助最大？
鄭智：這個問題不能割裂地講。比如初中、高中、大學，學生學的知識不一樣，領悟成果也不同。至於知遇之恩，我能從當年遼青困難環境裡走出來，進入職業足球平臺，朱廣滬指導自然是恩師。一路走來，我經歷了很多中外教練。我覺得作為一個人或者球員，應該像海綿一樣吸收所有好的東西。我的汲取對象不僅僅是教練，還有老領隊（劉殿秋）這樣的業內老同志。接觸足球教練越多，吸取的就越多。像我在1999年、2000年接受霍頓指導時，領悟的東西和我38歲從裡皮那裡領悟的東西不同，現在學習有關足球理念的內容，我可能會考慮有關足球發展的大方向，會從一個球隊的宏觀角度理解、分析、解決問題。在我20歲，霍頓也講這些，但我領悟不了。能接觸這麼多教練，我是幸運的。好的、壞的都接觸了。當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好壞、高低之分。裡皮的能力毋庸置疑，這樣的教練離開中國後，也給我們留下了財富。
退役時間要聽從身體信號
對國家隊永遠不能說不
記者：亞洲盃後，會不會拒絕國家隊對你的挽留？退役的時間表明確了麼？
鄭智：不能這麼講。只要國家有需要，國家隊有需要，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以什麼身份，我都義不容辭。任何事情都不絕對。如果下屆世預賽球隊有需要，我也會幫忙。在國家隊這個層面，我永遠不能說不。至於退役，我現在無法對未來一段較長的時間做規劃。我認為如果我踢不出高水平，不管身體還是頭腦，都會得到信號。我覺得信號來得可能會很快，也可能很慢。不是說我想繼續踢5年就能踢的，而是取決於客觀條件，比如身體。
記者：感覺從2017賽季開始你的聯賽出場率漸漸走低，是不是缺席部分比賽和集訓，也是為亞洲盃蓄力？
鄭智：上期集訓我休息也是因為有傷。自然規律違背不得。這一兩年我傷病逐漸多了，我對此有思想準備，因此要考慮如何減少或者緩解傷病情況。既然年齡大了，無論怎麼應對，（傷病）還會出現。像年輕時那樣一年踢50場不現實。所以，能夠保證訓練的質量最重要。當訓練不能百分百投入，比賽也就不能百分百發揮。
記者：有可能退役後去俱樂部、國家隊甚至行業管理機構扮演管理者角色？
鄭智：對於（足球工作）這行，我最喜歡也最熟悉，做不了球員，可以做教練或參與足球管理工作。中國足協為我們這些老隊員安排了（配合轉型）的培訓，對我們而言是一種保護，也給我們解決了後顧之憂。我想說，不管做球員，還是赴任何崗位工作，到國家隊來，給國家隊幹活就是榮譽。
記者：如果你說的退役信號來了，會不會考慮接過國家隊帥印？
鄭智：不敢做這類假設，也不能這麼想。球員和教練（工作性質）還是有明顯區別。即便退役了，也要學習，爭取獲得沉澱。並不是說踢球能踢進國家隊，做教練就一定能當國家隊主教練。有些東西必須經過精心學習來獲得積累。我還沒想過做主教練。先學習學習再看後面發生什麼吧。
要把逆耳忠言聽進去
面對每個人的喜好都能接受
記者：中國足球因成績不佳總會給球員招來非議，甚至掀起針對部分球員的網絡暴力。你如何應對這類煩擾或者雜音？
鄭智：首先是心靜。能夠聽進不好的話，一些逆耳的忠言。比如說，現在中超出了一個很好的年輕球員，踢了一年的好球，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更好保護他。無論教練、球隊、父母，應給他更多忠告。過多吹捧或者過分關注，反而會害了這樣的隊員。我能理解一切來自社會的聲音，喜歡我，不喜歡我的聲音，都能接受。每個人都有喜好。因此我能做到坦然、平靜。我沒有微博，社交媒體用得不多，只是回看新聞。作為老隊員和90後不一樣，不能在這個問題上較勁。我們更注重得到業界人士認可。我兒子也踢球，但我和他說，進球固然重要，每個人都喜歡進球得分，大家也關注射手，但一支球隊11人，總有人幹髒活累活，所以並不是最風光的那個就是最重要的。不必介意有些球迷、媒體說某球員踢得好與不好。如果轉會的時候，這個球員被10家、8傢俱樂部搶，他就是最好的。如果他水平到了，沒有所謂高光，教練自然也會看到。所以，球員只管做到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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