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鳳霞:懷念梅蘭芳老師

今日推送之《懷念梅蘭芳老師》錄自《新鳳霞回憶錄》,作者新鳳霞,為著名評劇演員,祖籍江蘇,生於蘇州,飾演青衣、花旦,評劇“新派”創始人。代表作有《花為媒》《劉巧兒》等。

 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五年,祖光拍梅蘭芳先生的舞臺藝術片,包括生活部分。我借這個機會常去電影廠看拍戲,也常去梅先生家裡。 

 梅先生一家人對我都很熱情,梅先生和梅師母都愛看我的戲,看見我時總是鼓勵我、誇獎我。 

 我和梅先生第一次見面是在第一次全國戲曲會演期問。記得是在一個座談會上,田漢同志說:“鳳霞,梅先生看了你演的《劉巧兒》很高興,說你有創造,說你很聰明!”就這樣我見了梅先生。後來梅先生又看了我演的《打狗勸夫》,看完戲,田漢等同志陪著梅先生來後臺看我們,梅先生說:“這出戏是唱工戲。你唱得有人物,唱腔好聽,咬字清楚。雖是古裝戲卻很有生活氣息。”

新鳳霞:懷念梅蘭芳老師

新鳳霞1954年拜梅蘭芳為師 

 多次見到梅先生,感到梅先生對我這樣的晚輩,十分和藹可親。我隨祖光去到梅先生家,受到梅師母的歡迎。她親切地告訴我:“鳳霞,先生說你唱得好,也會表演,先生喜歡你。”梅先生對我說:“評劇發展很快.很有前途。”特別指出:評劇演現代戲很好,配合形勢很緊,創造現代人物形象很成功,這一點京劇表現現代生活就不如評劇方便。 

 我對梅先生說起,在我演的保留節目中有一出梅派戲《鳳還巢》,我演程雪娥;評劇演這出戏不能和京劇演得一樣,我們加了很多唱。梅先生說:“我看了你演的這出戏了,我覺得不錯。唱加得也很自然。”

 原來梅先生早已看過我演的《鳳還巢》。那是一九五一年我在前門大街中和戲院演出時的事。我告訴梅先生,程雪娥到前廳偷看穆居易這場戲,加了一段唱,梅先生說:“為了發揮各劇種的長處,是應當按著自己劇種的特點,運用多種手段。你們洞房一場給程雪娥加了大段的唱就很合適。移植一齣戲,進行藝術上的加工,增加新的唱段是可以的。我看加的幾段唱都為了更好地表達程雪娥的內心情緒,加得好。不要認為我是小鑼上沒有唱,你們也不唱。我看你們處理得很順當。” 

 我說:“京劇程雪娥上場是小鑼走上,心裡很膽怯,在窗上舔破窗紙向裡看,看見了文雅端重的穆居易,女孩家暗自感到幸福,但又不敢聲張;退一步怕被姐姐看見,只得輕輕地回房去;又不願離開窗口,輕輕轉身再看一眼。一想,快走開吧,姐姐看見可不好,趕快離去了。這幾個動作梅先生做得非常細膩,刻畫的女孩家矛盾心理非常準確、細膩。” 

 我演這場戲是小鑼上場唱:“適才綠琴一聲稟,來了寒儒穆相公。雖然是女孩家要守穩重,出香閨看穆郎本是奉命而行;悄悄地在窗欞上戳破一個小孔,睜一眼合一目看得更清;我的父在堂前把話問,答話人一定是那位穆相公;又大方又文雅才貌端重,在堂前面賠笑多麼樣兒老誠。得許配俏郎君是我的萬幸,謝月老早配就緊扎紅繩,女孩家實難捨窗內之景,被姐姐她看見難以為情。”在這幾句唱當中有偷看、膽怯、怕羞等動作。

 我向梅先生請教這場戲,梅先生說:“動作不是主要的,主要刻畫她的內心活動。”我多次接近梅先生,覺得他既不保守,又非常謙虛,所以每次見到梅先生都不放過向他請教的機會。

新鳳霞:懷念梅蘭芳老師

梅蘭芳之《鳳還巢》 

 一九五三年我又隨祖光到天津去看梅先生的演出,許姬傳先生說:“鳳霞戲演得好,梅先生又這麼喜歡她,收一個評劇演員做徒弟吧。”梅師母在一邊說:“我贊成!”梅先生當時就高興地答應了,並說:“我收了很多學生,都是學生請客,這次讓我請客。”記得很多人都去了,有姜妙香先生夫婦,有田漢同志、張庚同志、許姬傳先生和他的弟弟許源來先生、我和祖光等,坐了兩張圓桌。 

 許老師說:“現在不興磕頭了,三鞠躬吧。”我向梅先生鞠了躬,還照了拜師相。梅先生同時收了另一個地方戲的徒弟,是豫劇的優秀演員閻立品,慈祥的梅師母把我當成女兒看待,送我衣料、絲襪子,說“你來了,先生高興,說看了你演的《祥林嫂》,演得有深度。你們評劇演現代戲很好,你演《劉巧兒》很像,演《祥林嫂》也很像,戲路子又寬。” 

 梅先生在指導我表演時說:“演現代戲這一點上是你們的長處,也是你們的優點。一個劇種,一個演員,都要看到自己的優點,想到自己的長處,都應當好好地發揮。你演現代戲運用傳統程式動作很自如,看上去一點也不生硬。你又能演各種角色,這都是你的長處。”先生總是這樣鼓勵我。

新鳳霞:懷念梅蘭芳老師

新鳳霞《劉巧兒》劇照 

 一九七〇年我在北京郊區大興縣幹校時,和葆玖師弟在一起勞動。當時由於我們都是被審查對象,不能接近講話。一次我們兩個同在一個鍋爐房打水,只點了點頭,沒敢說話。文化大革命後期,我沒有逃脫“四人幫”爪牙的迫害病倒了,就再沒有到過先生家裡去看望師母,可梅師母還來看過我,見到吃力地爬上三樓來看我的年邁的師母,我又是感激又是傷心。我們不由得不回想起敬愛的天才的梅先生,十多年前我們一致惋惜先生去世太早,但是現在我們又慶幸先生沒有經歷這豺狼橫行的險惡的十年,假如那時先生還活著,誰知道會遭到什麼樣的災難?

(《新鳳霞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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