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满仓作品:土炕的味道

土炕的味道

殷满仓作品:土炕的味道

周末去渭北某景点游玩,友人在农家乐请吃家常饭。雅间有土炕,炕上有竹席,席上有方桌。土炕虽是一尘不染,却成了景点装点门面的道具,没有了记忆中土炕的味道。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先是住土柸房睡大土炕,待有点钱了把房子翻盖成砖瓦房,瓷砖贴面的楼板房。土炕拆除换成了双人床和席梦思。这些年,城市化进程让农村住房也日渐向钢筋水泥堡垒进发,短短几十年间,土炕在北方农村正日渐消失,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

曾几何时,土坯房里盘土炕是北方家里的标配。老祖先真是智慧,在黄土地里种庄稼,用黄土打墙盖房,睡觉养精蓄锐在接地气的大土炕上。

是个知了扯着嗓子叫喊的暑夏,那年我十二岁。太阳烤化了空气,目光所及全是颤颤巍巍抖动的丝线。父亲说,东厦房的土炕四角垮塌已久,得赶在冬日之前拆除旧炕盘上新炕过冬。

在院外找块平展的场地,父亲拉来几车黄土,将土刨坑,浇上水,倒进几草笼过了铡刀的短麦草。这麦草放多少要有比例,就象预制水泥板放钢筋,为的是增加泥柸泥基的韧性。

用铁锨把水与黄土,以及麦草拌匀,父亲邀我一块赤脚上阵了。脚下是吧嗒吧嗒的劳动音符,身上是密不断线的汗如雨下。半小时后,经父子赤脚的反复踩踏,泥草已是软硬适中。至此,制作泥柸泥基的准备工作算是到了时候。

泥坯模具长约九十公分,宽有八十公分宽,厚十公分。在平展的场地上撒些麦草,把模具平放,将和好的泥草铲进去,用砖把泥草砸实抹平,然后取下模具。一个棱角齐整的泥柸作品便问世了。除了做泥柸,还得做泥基。顾名思义,泥基就是支撑泥柸的基础,是担当泥柸平放时的立柱。炎炎烈日下,经过父亲大半天的劳作,近五十个泥草作品整齐地摆在场地接受着阳光的检阅。

太阳很毒,做好的泥柸泥基暴晒十多天便干透了。父亲把作品从场地掀起来,用架子车拉回家,说是准备盘新炕了。

殷满仓作品:土炕的味道

旧炕拆除时,我竟有种仪式感。炕面揭开,泥坯背面和充当立柱的泥基四周个个光亮釉黑,一如黑瓷般泛着光泽,靠近炕洞位置者犹甚。炕下有半尺多厚的士木灰,父亲说炕土是上好的农家肥,特别适合作西瓜的肥料。

拉来几车晒干的黄土,在原来的土炕位置把黄土整平,和好泥,父亲开始盘新炕了。

盘炕是技术活。父亲说,歪把式盘出的土炕,一是不好往炕洞填塞柴草。二是不合理的泥基排布,不会让烟火在炕的四周回旋,炕上就会受热不匀。三是烟道抽风不利,不便柴草燃烧,甚至让浓烟倒贯从炕洞外泄。

将泥基立直于泥座,父亲把泥坯的四角担在泥基上,待把整个土炕用泥坯排满,然后上泥,用泥页抹平。父亲在土炕四围与墙的连接处反复抹压,为的是防止出现缝隙漏烟。

该烧炕了。父亲把花柴秆,豆秸等硬柴塞进炕洞点着。很快,土炕表面起了雾气,而且逐渐大起,慢慢变成了蒸腾的热浪弥漫开来,屋里瞬间充满了泥草潮热的气息。如此猛火烧了两天,炕上的泥土慢慢变黄,变白变干。热气也淡了没了,只剩下烫手的炕面。铺上炕席,被褥,我又睡上了久违的土炕。

那年的冬雪下了半个多月,屋檐下的冰溜子有半米多长,终日不化。每天天不黑,奶奶就会早早把柴火塞进炕洞点燃,早早把被子铺好。田野是雪,屋顶是雪,院内也是堆起的雪堆。烟筒里升腾的袅袅烟雾与村人烧炕的烟雾纠缠混杂在一起,整个村子便笼罩在一种特有的氛围中。

为了能让土炕整晚保暖,奶奶会在睡前填进去几笼麦糠。麦糠起烟不起明火,耐烧。半夜我被身下的褥子烫醒,屁股象烙饼样难受。蹬开上面压风铺盖,还是热的不行,顺手便把棉袄拉进被窝垫在身下,那晚,我象睡在火山口上,不久棉袄也变得烫手。

夏天说来就来了。土屋内老鼠多,炕上的跳蚤自然猖狂的可以。为了消灭这些烦人的小跳虫,父亲时常会揭开被褥,在炕席下撒六六粉,喷洒1059。农药虽把人呛得咳嗽不止眼泪直流,可跳蚤却还是灭了一茬又来一茬,没完没了。

有几天,奶奶说家里的老母鸡光听叫唤,鸡窝里不见鸡蛋。仔细观察后发现,每天中午,老母鸡会从炕洞钻出,之后便咯咯哒哒地叫个不停。于是,我便手执电筒,紧缩身体爬进炕洞,果然在草木灰中看见一堆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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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父亲从学校拿回几十张报纸,这让我如获至宝,很快土炕四周墙上贴上的齐齐整整的报纸,让邻人好生羡慕。上五年级时,市场上有了简单图案的墙纸,让父亲买些回来,炕围就被装饰的赏心悦目。上初中时,电影海报和明星剧照又一度占据了东厦房的炕围。

补了又补的衣服实在无法再穿,妈妈会把旧衣服撕烂,熬打浆糊抹袼背。冬日烧热的土炕上,母亲给第一层破布抹上浆糊,再粘上一层层的破布,烤干后的袼背就成了做鞋帮鞋底上好的材料。昏黄的灯光下,一双双千层底布鞋,一双双登草荣棉窝窝便在母亲的手里诞生。

腊月二十三,是家里一年一度蒸年馍的重要节点。天寒地冻,每到蒸馍的前一天晚上,奶奶早早把炕烧热,两个大瓷盆就会放到炕上。大人在瓷盆中和好面,用干净的麻布和棉被盖好保温。凌晨时分,面已醒发得满盆满沿,散发着酸酸甜甜的馋人的味道。天刚放亮,奶奶、妈妈、二妈、姑姑便开始了劳作。众人在案板上揉面切段,然后把团好的馒头放在炕席上,待面皮变硬上锅。锅底大火熊熊,蒸笼很快热汽蒸腾,弥漫了整个灶房。半小时后,第一锅喧呼喷香的馒头出锅了。迫不及待拿上白馒头加上油泼辣子,放点盐,三口两口一个,噎得人直翻白眼。

殷满仓作品:土炕的味道

人生如梦,转眼已过天命之年。那屋那炕早已不复存在,可东厦房土炕的味道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留在了心中。因为,那种渐行渐远的乡愁早已融进了我的血脉。

看着渭北景点作为旅游道具的土炕,虽非彼时土炕,但我还是用文字记下了我对土炕根深蒂固的那种感觉。

土炕,那是一段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乡愁,是一种历久弥新、深入骨髓耐人咀嚼的家的味道。

殷满仓作品:土炕的味道

殷满仓,陕西蒲城人。中国广播剧研究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渭南市“德艺双馨”艺术家,中宣部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评委,国家文化艺术科学专家,渭南师范学院客座教授,高级记者。现任渭南人民广播电台总编辑。发表文章300多万字,近百次获各类奖项,有多部作品获“五个一工程奖”,多部作品被列为陕西省重大精品项目,中国广播剧研究会专家奖金奖、银奖及优秀作品奖,出版《心灵的历程》、《心灵的震颤》、《人在旅途》、《心灵的抉择》、《红红的枸杞子》、《生命的沉响》、《花开的声音》、《小满》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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