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naud Rebotini:一场狂欢式的闯入

在采访Arnaud Rebotini之前,偶然在Instagram上看到他贴出的几张他在东京和胡志明街头伫立,比周围自动模糊的人群高出几个头的照片,下面的几条评论不约而同写着:“《迷失东京》(Lost in Translation)”。

因为要采访,这一天我并没有太多机会迷失在早已陷入狂欢之境的Clockenflap音乐节。它是香港最盛大的音乐及艺术节,也是许多亚洲乐迷心目中的大型音乐节标杆。这一届Clockenflap的阵容令人眼花缭乱,从Talking Heads主唱David Byrne个人专辑演出、新灵魂乐皇后Erykah Badu、《猜火车》作者Irvine Welsh的DJ表演到复古风爵士女声9m88,这是一个乐迷需要提前做好功课,制定好观演时间表的足料音乐节。

Arnaud Rebotini:一场狂欢式的闯入

Arnaud Rebotini。拍摄者:Q. Caffier

当我在香港穿越Clockenflap音乐节愉悦放松的人群来到Arnaud Rebotini即将演出的电子舞台前,兴奋与颤栗将我包围。他在台上创造了一个充满能量的舞曲中心,观众疯狂地投入其中,现场尖叫连连。采访是在演出后开始的,刚跳舞后满头大汗的我请教他平时是如何在舞池热舞的,因为他有自己独特的穿衣和创作风格,时髦的油头、硬挺的西装和独具风味的衬衫。他略显害羞地说,“我现在不怎么跳舞了,以前会跳。现在在台上时,在设备之间移动,看起来像在跳舞。”Arnaud Rebotini坦言这次亚洲巡演感觉观众和欧洲观众没什么两样,特别是Clockenflap的观众气氛非常好,现场大家情绪都很高涨。

Arnaud Rebotini:一场狂欢式的闯入

Arnaud Rebotini在Clockenflap现场。拍摄者:Thibault Boulais

这位法国电子音乐人Arnaud Rebotini的亚洲巡演像一场狂欢式的闯入。过去一年对他的关注点之一,就是他为去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获奖电影《每分钟120击》(120 Beats Per Minute)创作的配乐。

他和法国摩洛哥裔导演Robin Campillo合作了两部电影,在《每分钟120击》前是《东方男孩》(Easten Boys)。《东方男孩》影片中的人物大多数时候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从想要购买性服务,后渐渐对Marek萌生关切的Daniel;到被犯罪团伙控制,渴望自由,害怕被遣返回战火纷飞的家乡车臣的Marek;甚至是使用暴力控制移民团伙的老大Boss,尽管强势地控制着其他成员的护照,坚毅的肌肉线条上依然有着虚化的迷茫。两个身份差异巨大的人因无法公开的交易而凝聚,影片充斥着灰蒙蒙的天空,用窗帘遮蔽的昏暗房间,难以达成共识的对话,众多难解的谜团,断续的叙事。

Arnaud Rebotini巧妙地用管乐的低沉推开深灰色的地毯作为滚动的叙事基调,再以飘忽的管乐和弦乐提出悬念,聚拢焦虑。其中一幕,当“年老色衰”的Daniel在家中满心期待Marek的到来却不幸中计,整个团伙在他家肆意玩闹,摆明入侵领地甚至陆续搬走他的家具,他陷入震惊与困惑,以此同时响起Arnaud Rebotini收录于2011年专辑《有人予我宗教》(Someone Gave Me Religion)中的舞曲“谁将演奏这台老机器?”(Who’s Gonna Play This Old Machine?),已经耗尽燃油的他也耸动起肩膀,踏入舞池与这些 20 岁左右的稚嫩肉体共舞。舞曲间的停顿穿插进Boss突然殴打手下的暴力场面,寂静过后进入下一首狂欢。在暴力之中遁入舞曲。狂喜之下,人人惶恐。

这是 Arnaud Rebotini 在《东方男孩》的艺术表达,其中的曲目更偏铁克诺(Techno)风格。这部电影的配乐创作因需要遵循影片的情感基调而压抑克制,有些地方甚至略显僵硬。《每分钟120击》尽管是许多沉重故事的集合,它的音乐和精神内核却游走在光谱之间,原声专辑更是将音乐性和叙事性合二为一。电影片名指的是,浩室(house)音乐每分钟的拍数有120下,在此中奋斗着的人们的心跳频率也是。1987年,浩室音乐在法国的俱乐部里蔓延。然而由于当时性教育和药物的缺失,法国同时期迎来第一个艾滋病传染高峰。影片呈现的是1992年到1995年间巴黎抗艾滋病组织ACT UP的面貌,将个人命运焦点聚集在ACT UP成员、艾滋病患者Sean身上,他的生命力随着药物实验的迟缓进展渐渐无限滑落,伴侣Nathan也无可避免地需要面对亲密的人被艾滋病夺走的事实。

由于赢得去年第70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这部影片在法国上映时引起票房大热。在今年有法国“奥斯卡”之称的凯撒电影节上,它一举赢得六个奖项,包括最佳电影和最佳原声。Arnaud Rebotini在获得凯撒电影节最佳原声奖项,上台发表感言时,激动地哭了。他坦言很快乐能够参与这部电影,非常感谢导演Robin Campillo,艾滋病不只是一部电影,它仍然存在着。Robin Campillo曾是ACT UP的成员,影片虚实参半,他认为自己就像一部录像机,在撰写脚本时许多过往细节纷至而来。Arnaud Rebotini能够准确捕捉配乐所需要表达的情绪,也是因为作为法国制作人、DJ和作曲家的他在当时已经置身于浩室和迪斯科(disco)舞曲文化中心,和导演同样经历了那个年代的绚烂与沉浮。这份贴切体现在,这张原声专辑能够轻易唤起观众对影片剧情的回忆。

“在制作电影配乐时,首先需要关注的是导演的需求,然后回应这份需求。我会先创作一些曲目,看导演是否喜欢。我会在看了剧本之后作曲,Robin会在我完成音乐之后再拍摄电影,并根据曲目去剪辑电影。” Arnaud Rebotini对配乐创作回忆道。

Arnaud Rebotini:一场狂欢式的闯入

《每分钟120击》海报

专辑中收录了发行于1984年的经典同志歌曲——英国乐队Bronski Beat的“小镇男孩”(Smalltown Boys)。主唱Jimmy Somerville用他独特中性的嗓音高唱“到达你的灵魂,哭泣”(To your soul, Cry)和“跑开,转身离开”(Run away, Turn away),这是八十年代常见的故事——小镇同性恋男孩因被歧视而出逃到伦敦等更包容的大城市。在谈到专辑选曲时,Arnaud Rebotini认为他并没有选择“小镇男孩”,而是“小镇男孩”选择了他,Jimmy Somerville曾捐款给巴黎ACT UP。Robin Campillo还记得90年代在巴黎,Jimmy在支持ACT UP的演出上演唱了浩室、铁克诺版本的“小镇男孩”,所以他让Arnaud Rebotini创作有90年代感觉的混音版本。这个新版本如今非常受欢迎,按奈不住的是其中熟悉并无以复加的不安与雀跃。

影片当中有几处ACT UP成员在俱乐部中跟随浩室音乐恣意热舞的场景,这是他们沉重日程以外难得的纵情时刻。自始至终,这张专辑在述说不同的情绪故事之间都穿插着这样纯正的舞曲过场。这是“幸存者们”共同重塑的致敬场景——电影把演员在俱乐部舞动的场景拍得像在教堂中一样,圣洁的光束徐徐扫过各自汗液津津的躯干,肉眼可见的灰尘比喻纷纷扰扰的世间。狂喜之下,人人平等。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部非常特殊的电影。我记得当时认识的一些人死于艾滋病,有一些是制作人、音乐人。所以当我创作这些音乐时,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灵魂在环绕着我。因此我不想做一些很随意的,或者是使浩室音乐被低估的音乐。因为它不只是一种舞曲,在当时它对同志来说是一种具有身份认同感的音乐。所以我认为它是宗教性的,就像浩室安魂曲一样。”和宗教有关的字眼串联起Arnaud Rebotini的部分创作,他的电音撞击乐(electroclash)乐队Black Strobe,于2007年首发的专辑就叫《燃烧你自己的教堂》(Burn Your Own Church),专辑其中一首曲子的标题“Brenn Di Ega Kjerke”是“燃烧你自己的教堂”的挪威语版本,指代的是90年代早期挪威黑金属界焚烧教堂的极端现象。另外,他自己有一张发行于2011年的专辑《有人予我宗教》(Someone Gave Me Religion)。当被问到这一系列提及宗教的创作是否有什么关联时,他笑着说,“因为“燃烧你自己的教堂”这首曲子里运用了黑金属这种音乐的相关元素,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Arnaud Rebotini:一场狂欢式的闯入

Arnaud Rebotini在Clockenflap现场。拍摄者:Thibault Boulais

Black Strobe由Arnaud Rebotini和Ivan Smagghe成立于1997年,Ivan Smagghe于2006年离开后,Black Strobe被重组为以Arnaud Rebotini为领队的四人配置电子摇滚乐队,“Innerstring”、“我和麦当娜”(Me And Madonna)和“意大利萤火虫”(Italian Fireflies)等经典曲目在当时响彻舞池。

在Black Strobe之前,Arnaud Rebotini曾是死亡金属乐队Post Mortum(也就是后来的 Swamp)的成员,他在 2000 年还曾以Zend Avesta的笔名发表了一张实验流行专辑。他的首张个人专辑《音乐要素》(Music Components)发行于2008年,收录了完全经由复古模拟设备打磨的舞曲。模拟合成器所营造的怀旧温度、憨厚放荡的复古人声、前卫的舞曲风格恰到好处地塑造了一个新的Arnaud Rebotini。他少有地在20多年间经历了EBM、底特律铁克诺(Detroi Techno)、酸浩室(Acid House)、电音撞击乐(Electroclash)、法国电子(French Electro)等音乐的崛起与衰落。他说他从来没有刻意选择音乐的种类,因为创作欲望是自然流露的。我问他在尝试过多种音乐类型以后,对于想做音乐的人有什么建议。他说,“你要选择自己的武器。”

Arnaud Rebotini创办了自己的厂牌Blackstrobe唱片,选择音乐人的标准是“喜欢”。Blackstrobe即将在11月23日推出法国乐队Cabaret Contemporain的新专辑《序列集合》(SÉQUENCE COLLECTIVE),他们能够用纯乐器配置,吉他、鼓、钢琴、两个低音提琴创造出手作techno。现在他在为电影《Curiosa》创作配乐,还在为当代舞创作包含krautrock元素的配乐。他受到krautrock、黑金属、乡村音乐、爵士等的影响,也善于尝试在创作中加入新元素,并融合他独有的自在幽默。在2016年与Christian Zanési的合作专辑《Frontieres》中有一首歌“Blixa”,指的就是德国工业乐队Einstürzende Neubauten(倒塌的新建筑)主唱Blixa Bargeld。Arnaud Rebotini曾和Christian Zanési一起看Blixa Bargeld的演出,看到他朝技术人员发火,因此Arnaud Rebotini在歌里问道,“Blixa,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没错,这首曲子包含了工业音乐元素。事实上我们都对BlixaBargeld抱有深厚的喜爱之情。

“主角”们的鬼魂环绕着创作者,创作者心存敬畏与礼赞,辅以深厚的创作功底完成作品。当Arnaud Rebotini的舞曲在Clockenflap的现场将随着节奏摇摆的身体连成波浪,此间亦有飞扬的灰尘与圣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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