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京兆尹張敞的另類「嚴打」

衣賜履按:今天要講的張敞,我比較喜歡。此人不但執政有能力,言事有見地,生活中居然也很有些小情調。對一個率性的人來說,混跡於充斥了戲精的官場,能夠幹到省部級,還是善終,相當不簡單了。

張敞字子高,河東郡(山西省夏縣)平陽(山西省臨汾市)人。家裡世代為官,張敞從基層做起,一步一步做到太僕丞(交通部長主任秘書),太僕(交通部長)杜延年對他非常欣賞。

醬香通鑑|京兆尹張敞的另類“嚴打”

【居然找不到張敞的圖片,這張真是猥瑣】

前74年,昭帝劉弗陵逝世,沒有兒子,大將軍霍光跟大家一商量,立了昌邑王(首府昌邑,山東省金鄉縣西北昌邑鎮)劉賀當了皇帝。劉賀繼位後,“荒淫悖亂”,君臣不安。張敞坐不住了,上書規勸說,昭帝早逝,沒有兒子,朝中大臣都很憂慮,到東方迎接聖駕。如今陛下正當盛年(十八歲),剛剛登基,天下人都伸長了脖子,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盼望陛下實施善政。然而,輔國重臣尚未得到褒獎,而昌邑國拉車的小吏卻先獲得升遷,真是大錯特錯!

劉賀沒搭理張敞,十來天后,劉賀被廢,霍光等人立劉病已為皇帝,是為漢宣帝。張敞因懇切地規勸而名噪一時,被提拔為豫州(河南省)刺史。

衣賜履說:張敞的意思是,皇上啊,你能當皇上,全是霍光、張安世這幫重臣的功勞,你應該先封賞他們,現在,你把從昌邑國帶來的車伕都升了官,卻對霍、張等人沒有任何表示,這樣不行啊!詳見拙文《大將軍霍光打算向皇上劉賀下狠手了》。

張敞是性情中人,喜歡向朝廷上書提意見,而且頗有見解,劉病已對他印象不錯,就召他為太中大夫(中級國務官),跟於定國(後來做到宰相,以後我們會專門講他)一起處理尚書事(宮廷事務)。後來,因為很講原則,得罪了大將軍霍光,被調出京城任函谷關都尉(函谷關守備官)。

衣賜履說:通鑑和《漢書》上都沒說張敞是因為什麼事得罪了霍光,但顯然霍光修理了張敞。我們回頭想想,僅從史料記載,霍光修理過後來的宰相魏相,修理過後來的御史大夫蕭望之,霍光一死,魏相和蕭望之就聯合起來修理霍家。現在又出來個張敞,霍光在位時,不知道修理過多少人誒。權臣,不得罪人,沒辦法執政;得罪了人,如果後來失去權柄,那就得任人宰割,真的是危機四伏。

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中說,有人勸我歸還權力,回家安心養老,那是扯淡!我一旦放棄權力,一定會有人對我加以謀害。我不放棄權力,這既是為子孫打算,也是考慮到我一垮臺,國家也會有顛覆的危險。

看,權臣終究是沒有退路。

劉病已上臺後,還是對廢帝劉賀不放心,生怕有一天劉賀會捲土重來,就調張敞任山陽郡(劉賀本為昌邑王,劉賀被廢之後,撤銷昌邑國,建立山陽郡,郡政府設在昌邑)太守,監視劉賀。

前68年,大將軍霍光去世,劉病已封霍光的老哥霍去病的孫子霍山、霍云為侯,封霍光的兒子霍禹為大司馬,不久之後,又找了個藉口將霍山、霍雲貶斥回家,但霍光的女婿、親戚在朝廷任職的還有很多。

前67年,下半年,張敞向劉病已密奏說:

我聽說啊,公子季友對魯國有功,後來季氏把持魯國朝政;大夫趙衰對晉國有功,結果趙家的後人夥同韓氏、魏氏把晉國給瓜分了(指三家分晉);大夫田完對齊國有功,結果他的子孫篡奪了齊國君位,姜齊變成了田齊。因此,孔子作《春秋》,對世襲的卿大夫頗有批評。如今,大將軍霍光安定王室、穩定國家,功勞很大。周公輔政周王朝不過七年,而霍光主掌國運卻長達二十多年。他聲勢最隆時,觸天動地,侵犯日月,天文失去法度,反常怪異的現象不可勝記(指日食、月食、地震、洪水之類的自然現象),這些都代表了陰類過盛,是大臣專權而導致的。朝廷也有大臣反映,陛下對輔佐之臣過於尊崇,賞賜太多,以致貴戚太盛,君臣名分不明,因此請求罷黜霍家的三位侯爵,讓他們退休回家;對衛將軍張安世,也應該賜與几案和手杖,讓他歸鄉養老。然後時不時召見慰問,請他們對大政方針發表意見。這樣,天下都會認為陛下不忘大將軍霍光的功德,霍氏子孫也不會遭到無妄之災。現在霍山、霍雲已經被免官,我感覺,只要是人,想法都差不多,將心比心,如果我是大司馬霍禹,我現在肯定忐忑不安,君主的近臣感到不安,這可不是好的跡象。我願意在朝中帶頭稟奏這件事,但是現在卻遠在千里之外的山陽郡,不好實行,希望陛下考慮。

劉病已認為張敞很有見解,但沒有接受。

衣賜履說:我理解,張敞這道密奏,有兩個想法,一是真的希望霍家能夠善終;二是告訴劉病已,我在外地好多年啦,該調我回京啦。然而,劉病已絕不可能同意他的建議,原因有兩個:第一,劉病已本來就打算滅掉霍家,就是要讓他們在恐懼忐忑中狗急跳牆,然後誅他們族;第二,張敞建議大司馬衛將軍張安世也應該退休回家,顯然他不清楚劉病已和張安世的關係有多親密,有點犯忌諱了。

霍光死後,張安世幾乎繼承了霍光所有的權力,張敞讓張安世退休,這不是找不自在嗎?混官場,真是好複雜。張安世事可參詳拙文《大司馬車騎將軍張安世憑什麼能夠善終?

張敞只能繼續窩在山陽郡,到了前64年,劉病已又想起劉賀來了,專門下詔給張敞,命他嚴防盜賊,注意察看來往的人,並嚴令張敞不得將詔書內容公開。要擱別人,可能一頭霧水,不知道劉病已是啥意思。但張敞太明白了,這是劉病已讓他彙報劉賀的情況。於是,張敞上奏說:

前昌邑王劉賀,膚色青黑,細眼睛,塌鼻樑,鬍鬚眉毛稀稀拉拉,雖然身材很高,但是四肢可能有毛病,行走不便。我曾經與他交談,試探他的內心活動,我說,昌邑地區貓頭鷹很多。他說,是啊,以前我到長安,一隻貓頭鷹也見不到;從長安返回時,直到濟陽(河南省蘭考縣東北),才又聽到貓頭鷹的叫聲。我觀察他的衣著、言語,以及行為舉止,感覺他就是一個白痴。我曾經對他說,你爹老昌邑王的宮女張某等十來個人都沒有子女,現在還守在老王的墓地,不如放她們回家吧。豈料他卻說,那些宮女,活該她們守墓,我已經吩咐過,她們病了不許醫治,相互打架也不用搭理,打死一個少一個,太守你為什麼會想放她們走呢?可見,劉賀的天性就是要走亂亡之路,根本不懂得什麼叫作仁義。

收到張敞的彙報,劉病已才知道劉賀不足忌憚,終於放下心來。前63年,三月,封劉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

衣賜履說:這道奏書,似乎是對劉賀一番冷嘲熱諷,實則救了劉賀一命。《漢書·武五子傳》載,劉賀被封為海昏侯之後,揚州刺史上奏朝廷,說劉賀與某人交往,某人曾問,侯爺你先前被廢黜時,為什麼不死守宮中,然後一刀砍了霍光,反而聽任人家把玉璽印信搶走呢?劉賀說,是啊,當時錯過了。劉病已看到奏書,大怒,下令削去劉賀食邑三千戶。不久之後,劉賀就去世了,海昏國除。直到漢元帝時,才復封劉賀的兒子代宗為海昏侯。

可見,張敞是個寬仁的人,雖然奏書上說劉賀長得很難看,言行有如白痴,但實際上是對劉賀的保護誒。

又過了很久,聽說勃海郡(河北省滄州市東南)、膠東國(首府即墨,山東省平度市)盜賊並起,張敞上書請求前往治理,說:

我聽說忠孝之道,在家就盡心侍奉父母,做官就盡力效忠國君。現在陛下操勞政事,晝夜不倦,當臣子的當然更要盡力盡心。山陽郡有九萬三千戶人家,五十萬以上人口,到現在為止未捕到的盜賊還有七十七人,其他的政事也都大略如此。我雖然才能不高,但郡里長期閒來無事,我怕自己天天安逸快活,忘記了國家大事,這可是不忠不孝的事誒。最近聽說膠東、勃海屢年無收,盜賊並起,這幫傢伙甚至攻擊官府,劫取囚徒,強奪列侯。我希望皇上把我派到那裡,讓我替皇上分憂。

奏書呈上去,劉病已召見張敞,封張敞為膠東國宰相,賜黃金三十斤。

張敞赴任之前,向劉病已彙報,打算用重賞重罰的方法加以治理,對那些追捕盜賊得力的吏卒,希望能暫時用三輔吏卒的待遇對待(長安分為京兆、左馮翊、右扶風三塊,稱京畿三輔。從這句話看出,京城和地方待遇差別由來已久),劉病已同意。張敞來到膠東,確定了分化盜賊、各個擊破的大原則,公開設置懸賞捉拿盜賊,承諾盜賊如果捕殺自己的同黨,可以抵罪,吏卒追捕盜賊有功的,上奏升官。後來,有數十人因捕盜有功而當上了縣太爺。很快,盜賊解散,吏民和洽,膠東國政事為之一振。

前63年,潁川郡(河南省禹州市)太守黃霸調任京兆尹。黃霸幹了幾個月,幹不下去了,劉病已將其罷職,由張敞繼任。自前65年前京兆尹趙廣漢被誅後,連換了數任,都搞不掂。長安治安越來越差,市場上盜賊特別多,商人們被偷被搶,苦不堪言。劉病已問張敞,你能不能搞定?張敞說,小事一樁。張敞上任後,先是不動聲色,搞了一通明察暗訪,得知那些大偷巨盜,其實都是很有些身份的人,家中非常富有,出門童僕相隨,街坊鄰居都以為他們是忠厚長者。掌握情況後,張敞決定“嚴打”,但主導思想還是實行分化策略,從內部瓦解盜賊。張敞著人把這幾個老賊召到官府,告訴他們,如果想要贖罪,就把其他同夥供出來。其中一個說,現在招他們來,小賊們可能受驚而起疑,不如大人您先給我們老哥兒幾個任個公職,然後再如此這般。張敞就把這幫貨都安排了公務員,放他們回家。

醬香通鑑|京兆尹張敞的另類“嚴打”

【老賊大擺酒筵,小賊一網打盡】

聽說老幾位都當了官了,徒子徒孫們都來祝賀,大擺酒筵,等他們喝得差不多了,老賊就用紅土在小賊們的衣襟作上記號。張敞早就安排手下等在閭大門口,出來的人,只要身上有紅土記號的,一律抓捕,一天就捕得幾百人,全部依法處治。從此長安盜賊一空,劉病已大悅,親自嘉獎張敞。

衣賜履說:總體上看,張敞不但治理郡國很有一套,而且很有見地,能夠向朝廷提出建設性的建議。不過呢,張敞這人比較率性,他最出名的並不是善於治理政事,而是善於給老婆畫眉,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畫眉京兆”,說的就是他。我們下次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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