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園嘉木丨感性的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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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七天長假,我雖未曾遠行,卻也到周邊各處短途散步,許多時候去到花園小徑,目力所及皆是成對成雙的情侶,每張石椅幾乎都被他們以及身旁的那一束鮮花佔滿。我想,是不是很多愛情都是從椅凳上起步的呢?男子與女子的第一次約會,很難說不去外面散步彼此傾訴衷情,走得累了,也一定要找張凳子坐下,咖啡館或茶館裡都有各式俏麗的椅子,公園裡也有質樸的石椅,男男女女坐在上面,開始總是隔開一點距離以表示矜持,然後悄悄的靠近,先是手握在了一起,然後是身子彼此倚伴,女人的把頭輕輕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用手把女人摟住,很多浪漫的事情就是這麼水到渠成,而他們身上的椅子或凳子,也一定見證了這種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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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佳人的畫面,往往有一些固定的模式,譬如說,某個深夜,男子坐在書房裡埋頭寫作,這個時候女子走過來,輕輕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順著女人風情,把筆遞給女人,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寫字,或是情話或是調侃,看起來風流卻不下流。兩宋和明末都是才女文化非常興盛的兩個時期,很多上流女性或是有著受教育機會的富裕地區的婦女都樂意走出閨房,做一些文人雅士才做的事,很難說她們是不是真的擺脫了男權社會的桎梏,不過當那些妻妾、婢女甚至娼妓參與進去之後,很多原本只是三從四德的女人,真的可以成功的進入文人士大夫的世界,並且得到後人發自內心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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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看明代才女的事蹟,印象中總有一個年老的男人帶著比自己小几十歲的小妾坐在一張南官帽椅或玫瑰椅上練字或品畫,不僅風情十足還有點洛麗塔的味道。北方有很多四出頭官帽椅,而南方則流行搭腦和扶手不出頭的樣式,後者看起來很文雅,那麼玫瑰椅呢,過去在南方叫鬼子椅,因為尺寸小,所以經常被看成是閨房坐具,後來北方人把“鬼”喊成了“瑰”,還給它取了更秀氣的名字叫“玫瑰椅”。如果你真的親眼見過那些明式的南官帽椅或是玫瑰椅,就會覺得它們真的十分簡潔纖巧,難怪我前面說的那麼風情十足的畫面,一旦配上這些明式椅子,就會增添許多難以言語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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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裡,平時一本正經的雅士們坐在南官帽椅或玫瑰椅上和妻妾調情,是相當多情且有趣的畫面。明末的李漁曾把一般的椅子改造成獨具匠心的暖椅,這樣做肯定更豐富了自己私人生活的趣味,他在《閒情偶寄》裡如此形容自己的暖椅:“此椅之妙,全在安抽替於腳柵之下,只此一物,御盡奇寒,使五官四肢均受其利而弗覺...抽替以板為之,底嵌薄磚,四周鑲銅。所貯之灰,務求極細,如爐內燒香所用者。置炭其中,上以灰覆,則火氣不烈而滿座皆溫。”李漁有個現成的家庭戲班子,其中很多都是才藝雙絕、風情萬種的女子,寒冬臘月的時候,李老師摟著她們坐在暖椅上調侃嬉笑,日子一定過得優哉遊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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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總是先戀愛後結婚,椅子見證了愛情也能見證婚姻。宋代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是一本記錄北宋人生活的書,裡面有一則“娶婦”這麼寫道:“眾客就筵三杯之後,婿具公裳花勝簇面,於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謂之高坐,先媒氏請,次姨氏或妗氏請,各斟一杯飲之;次丈母請,方下坐。”什麼意思呢?北宋人結婚,當新郎到新娘家迎娶新娘子時,新娘的家人要舉行一個儀式,在床榻上置放一把椅子,謂之“高坐”,並請新郎坐上去,先是媒人向新郎敬酒,請他下座接走新娘,然後再由新娘的親戚向新郎敬酒,請他下座接走新娘,最後,丈母孃再請姑爺下座,只有這樣,新郎才能走下座位,去接走新娘。在這個儀式中,為了增加座位的高度,人們不惜把椅子放在床榻上,以表達對新郎的尊敬,椅子到了這兒,就很形象的見證了男女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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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後就是男歡女愛,過去古代有一種躺椅就和這個有關。躺椅本來是古代的文人看書看得累了,供自己半躺著既讓身體舒服又不失優雅的坐具。在很多明人的繪畫作品裡,你往往能看到一間蓋在竹林間的書房,書房裡一個悠閒的文人坐在躺椅上,有時主人在閉目養神,有時卻握著書,極有興致的讀上兩句,還時不時停下來眺望遠處的風景,看起來極為愜意。不過,躺椅絕不只是出現在文人的雅緻生活中,多數時候,你反倒能在很多春宮圖裡發現它們,在那些少兒不宜的古代繪像裡,男人和女人在上面盡情享受著魚水之歡,椅子在這裡還見證了性愛。過去我曾在一次明清傢俱拍賣場,見過一把明末清初時期的櫸木矮躺椅,它由躺椅和腳踏兩部分組成。躺椅靠背和扶手,相對一般的躺椅要低矮許多。靠背中間是一塊裝卷書搭腦,兩側攢柺子。軟藤坐面,扶手長度只有坐面一半,鵝脖和聯邦棍都呈波浪形,新穎活潑,我當時一邊看著它一邊就禁不住想,這玩意估計挺能提高夫妻生活質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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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除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椅子有時還能見證人與人之間的其他感情。《世說新語》裡記載說,管寧、華歆共在菜園中鋤土,看見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寧照舊揮動鋤頭,把金子看作瓦石一樣,華歆拿在手裡,端詳一會,然後拋棄。又,兩人曾同坐一張席子讀書,見有人乘著漂亮的車輛從門前經過,管寧照舊讀下去,華歆卻擱下書本出去觀看。於是,管寧把座席割斷,分開來坐,說:“你不是我的朋友!”魏晉的時候,人們都是都是席地坐,還沒有垂足坐的習慣,就這樣,好端端的座席要被這麼毀掉用來見證友情的終結。同樣是《世說新語》,有一次,王忱看到名士王恭坐在長六尺的竹蓆上,因而對他說:“你應該有很多這些東西,可以送我一件。”王恭沒有說話,等王忱走後,就把自己所坐的竹蓆派人送給對方。既而就再沒有多餘的席子了,只得坐在草墊上。後來王忱聽說此事,非常驚奇,對王恭說:“我本來以為你有好幾件,所以向你乞求罷了。”王恭回答說:“你太不瞭解我了,我為人從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這種贈席的情節,現在看起來都非常的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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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椅子見證的還有學人和玩家之間的競學,像是王世襄回憶自己與古文字專家陳夢家之間的往事:

那時我們都在蒐集明式傢俱,有了共同興趣,不時想著對方又買了什麼好物件,彼此串門才多起來。我們既已相識多年,現在又有了同好,故無拘無束,不講形式,有時開玩笑,有時發生爭論,爭到面紅耳赤。夢家此時已有鴻篇鉅製問世,稿酬收入比我多,可以買我買不起的傢俱。例如那對明紫檀直欞架格,在魯班館南口路東的傢俱店裡擺了一兩年,我去看過多次,力不能致,終為夢家所得。但我不像他那樣把大量精力傾注到學術研究中,經常騎輛破車,扣故家門,逛鬼市攤,不惜費工夫,所以能買到夢家未能見到的東西。我以廉值買到一對鐵力官帽椅,夢家說:“你簡直是白撿,應該送給我!”端起一把來要拿走。我說:“白撿也不能送給你。”又搶了回來。夢家買到一具明黃花梨五足圓香幾,我愛極了。我說:“你多少錢買的,加十倍讓給我。”抱起來想奪門而出。夢家說:“加一百倍也不行!”被他迎門攔住。有時我故意說他的傢俱買壞了,上當受騙,惹逗他著急。一件黃花梨透空後背架格是他得意之物,我偏說是“捯飭貨”,後背經人補配。一件黃花梨馬紋透雕靠背椅他更是認為天下雕工第一。我指出是用大杌凳及鏡架拼湊而成的,還硬說在未裝上靠背之前就曾見過這具杌凳,言之鑿鑿,真使他著了急。事後我又向他坦白交代我在說瞎話,“不過存心逗逗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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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簡簡單單的椅子,何以給人以感性的體味呢?我想,答案可能在於感性的背後,是它與理性的完美諧和。在一把椅子上,古人很好的處理了線、面之間的虛實神韻,明式傢俱在美學上那種令人歎為觀止的勝利,似乎皆是取決於以“無”為“有”、以“少”勝“多”、以“簡”替“繁”的素簡之美,這種素簡之美可能脫胎於從宋元延續到明清的文人書畫傳統,或是脫胎於數千年來中國古代藝術家一貫的美學追求。在這種傳統的浸淫下,古代的椅子可以做得流暢而規則,氣格可以古樸而典雅,線面可以有虛有實,氣質優雅、淨人心性。無論如何,現在你坐在一把明式座椅上,除了可以端坐其上感覺某種跨越時空的文人性情,還可以欣賞坐具的線條之美和簡練之美,難道不是一種愜意的享受嗎?

| 明式傢俱圖片提供:定園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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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利維兄妙筆

感謝定園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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