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是在十一长假后失踪的。
小微的父母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于是他们便报了警，警察前去学校里调查。
小微的辅导员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同学没有什么印象，“挺老实一个孩子，成绩一般吧，反正没挂过科，家里条件不太好，在食堂打工。”
食堂的周师傅和小微是老乡，他说小微一进大学就在食堂找了份打扫的工作，人很勤快，从来不偷懒。
警察问：“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周师傅双手齐下，把案板上的土豆剁成块。
“好像是放假前一天。”
“她那天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啊，”周师傅把切好的土豆倒进一个铝制的大盆里，“哦，她那天好像说找到工作了，工资还不低。”
“什么工作？”
“那她没说，就觉得她挺高兴的。”
周师傅边说边把一盆土豆倒进锅里，一些滚落在地上的土豆，他弓下腰，一一捡起来，重新扔回锅里。
警察又去了小微的宿舍，四人间的女生宿舍，堆满了衣服和化妆品。
三个室友有一个在半年前就作为交换生出国了，余下两个说起小微，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菁菁：“她跟我们不是很合得来，平时都独来独往的。”
佩文：“她有些习惯挺不好的，我们都不喜欢她。”
警察：“具体说一说。”
菁菁和佩文互相看了一眼，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菁菁说小微特别抠门，从来不和她们分享好吃的、好玩的，有一次她回到宿舍，看到小微把一罐吃的东西惊慌地藏到了被子里，都忘记把嘴角的油擦掉了。
佩文说小微手脚不干净，她有好几次看到了小微偷偷用她的化妆品。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菁菁的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半天，她都顾不上去接。
菁菁：“小微还打过胎——”
菁菁话刚说出口，被佩文拉了一把，菁菁看了一眼警察，接着说：“真的，我亲耳听到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自己把孩子打掉了。”
佩文小声道：“别说这些了，快接电话吧。”
菁菁一边翻出手机，一边说道：“她自己都没嫌丢脸，你替她害什么臊啊——”菁菁皱着眉头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这是谁啊？喂——谁？小微——你——”
在警察的示意下，菁菁点开了免提，小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菁菁，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很快还你。”
菁菁：“你借钱干嘛？你这几天去哪了？辅导员一直找你呢。”
小微：“我……我有点事，过两天就回学校，你能不能借我两千——不，一千也行。”
菁菁：“刚过完长假，我哪有钱，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要这么多钱……喂——小微——”
电话被突然挂断，菁菁和佩文茫然相视。
警察问：“她平时和你们借过钱吗？”
菁菁摇头，“那倒没有，她虽然抠门，不过也不会开口借钱。”
佩文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她打开看了之后把手机递给了警察，“是小微发的，问我借钱。”
警察记下了那个陌生号码之后，又问了几句就离开了。
到了晚上，整个宿舍楼都知道了小微外出不归，还和室友借钱的事情。
“她借那么多钱干嘛？”同班的艾菲是个八卦爱好者。
“谁知道。不过她这段时间一直古古怪怪的，老躲着我们。”菁菁若有所思地坏笑，还用手摸了摸小腹，“难不成她又——”
“不会吧？她不是前两个月才打过胎吗？这又——”艾菲激动得两眼放光。
“你俩别瞎猜了。”佩文躺在床上敷面膜。
“这叫推断，”菁菁坐到佩文床前，“你记不记得小微用过一个普拉达的钱包？她说是朋友送的，哪个朋友会送她那么贵重的东西，肯定是那个男的，为了哄她把孩子打掉，买个礼物送她。”
“普拉达呀？”艾菲眼睛都直了，“那男的谁呀？你们见过吗？”
菁菁耸耸肩，佩文闭着眼睛不说话。
几天后，小微被警察找到了，在邻市郊区的一处芦苇地里，小微被烂席子裹着丢在那里，断气多时。
辅导员从警察那里得来的说法是小微被人殴打致死，应该和传销有关。
警察从当地解救出来的多名误入传销组织的人员中询问，有人认出了小微，称小微被骗入传销后，不肯配合给自己的亲友打电话要钱，被打了好几顿。
认出小微的人是一个二十岁的男生，也是一名大学生，他是被同学骗来的。
“她后来被打得受不了了，就说给自己的宿舍好友打电话。她打通电话后，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了，她说再说下去室友会怀疑她。后来她又给另一个室友发了短信，不过那个人好像一直没有回复她。看着我们的人看到小微不反抗了，也就不再打她了。”
那个男生扶了扶眼镜腿，继续说道：“后来，我偷偷跟她说不能直接借钱，要以找工作或者出来玩的理由，才有人肯信。她说就是不想让她的朋友卷进来，她才故意跟她们借钱。她当时还特别不好意思地和我说，幸亏她的朋友没有借钱给她，不然等她出去以后，还得多打一份工还钱。”
警察：“谁打死的小微？”
男生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早上，我醒来之后就没见到她，然后她一整天都没出现。我问了看管我们的人，他骂了我几句，让我不该问的别问。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会……”
传销的人早就跑光了，打死小微的凶手一直没能抓到。
小微的父母来学校宿舍拿小微的东西时，菁菁才明白小微为什么一直那么抠门。小微父母的样子看起来很寒酸，两个人的打扮就像是从电视剧里演的穷山沟里走出来的似的。
小微妈妈从小微柜子里拿出一个罐子，抱着哭个不停。
“阿姨，这里面装的什么呀？”菁菁好奇地问，这个罐子就是被小微藏到被子里的那个罐子。
“是我给她做的肉酱，每年开学前，我都给她做一罐。我知道她舍不得吃，十一前还专门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又做了两罐，托老乡给她送来——”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怀里的罐子里，还有半罐没吃完的酱。
“哎，没想到她家那么穷，要是早知道，我也就不和她计较那么多了。”菁菁感慨万千。
“穷怎么了？穷就能偷别人东西了？”佩文说了一句。
“也是。”菁菁不解地看着佩文，“你怎么那么讨厌小微啊，人都没了，你还这么说她。”
“本来就是，还不让我说了。”佩文气鼓鼓地摔门而去。
菁菁翻了个白眼，心里鄙夷，“神气什么？不就是泡上校草了吗？要不是你各种倒贴，校草没准选小微也不一定。”
在学校旁边的群租楼里，租住了许多大学情侣。
佩文跑上五楼，看到王梓一正在开门。
“呦，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来了。”王梓一手里拎着一箱啤酒，刚把门打开，佩文就推开他，摔摔打打地走进房间。
“这又是跟谁啊？”王梓一凑上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佩文推开他。
“我怎么了？”王梓一打开电视，眼睛盯着球赛，随手打开一瓶啤酒。
“要不是你跟小微鬼混到一起，她也不会怀孕。现在菁菁一说起小微打胎的事情，我头就大了，总觉得有一天她会看我的笑话，知道我男朋友被一个乡巴佬给抢走了。”
佩文说了一大堆，王梓一毫无反应，他正紧张地盯着球赛。
“哎呀，怎么又没踢进去！”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那事我不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吗？是她把我灌醉了，让我酒后乱性，我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少装可怜，你还委屈了。”
“我委屈大了，我这么如花似玉，洁身自好，白白便宜了她，还被她讹上，出钱给她打胎，我冤不冤？”
“你少来，那钱是我出的好吗？”佩文强调。
“知道知道，你最好了，我以后一定严防死守，把那些对我有企图的女人，都隔绝在百米之外。”
王梓一哄得佩文终于笑了起来。
“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佩文走到门厅换鞋。
“炸鸡，还有米粉。对了，网费没有了，你顺便交一下吧。”王梓一重新把目光挪到电视上。
“好，米粉多放辣是吧？”
“最了解我了，亲爱的。”
佩文离开后，王梓一想到了什么，他把手机拿出来，清空了通话记录。
十一的时候，王梓一的一个初中同学请他去邻市玩，有人请客，白吃白住的好事，王梓一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一个人去有些无聊，佩文当时还在为了他让小微怀孕的事情，和他闹别扭，王梓一就去找了小微。
“你不是说以后我们谁也不见谁了吗？”小微见到王梓一还是惊喜的，只是她不敢相信王梓一还愿意见她。
“说什么傻话，我那些话都是说给佩文听的，我要是不这么说，她那个脾气，会把你怀孕打胎的事说得全校都知道，我都是为了你，知道吗？”
“可是——”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对你不好，但是我也很矛盾，我一直想要和佩文分手，她总是拿你的事情要挟我。”
小微在王梓一的花言巧语下，答应和他一起去散心。
“你真的会和我在一起？”在途中，小微问。
“当然了，你不是收到北京一家公司的实习邀请了吗？明年一毕业，我就和你一起去北京。”
“真的？那佩文怎么办？”
“她，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不过这段时间，我们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我怕她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那可不行，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受一点点委屈了。佩文那个人，你看你用她一点化妆品，她就四处和人说，要是让她把你打胎的事情说出去，你可怎么办？”
小微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王梓一，“我没有用她的化妆品，我一点都没碰过，我只是，只是拿起来看一看，就真的只是看了看。”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呢，你先睡一会吧。”王梓一把小微揽在怀里。
看着小微光洁的额头，微卷的睫毛，王梓一心里苦叹，再乖巧懂事的女人也得需要哄才行啊。
令王梓一没想到的是，他和小微被他同学骗进了传销。他当时吓坏了，还是小微带着他，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两个人在荒郊野外没命地跑。
小微跟在后面喊：“我跑不动了，等等我，等一等我。”
王梓一头也不回，“快点跑，被他们追上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身后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王梓一和小微躲进了路边的玉米地。
汽车停在路边，有几个人下来，一边叫嚣着，一边沿途搜寻。
“他们跑不远，肯定躲在这附近。”
“找到非打死他们不可。”
“……”
王梓一吓得要命，小微看到那几个人慢慢靠过来，她轻声对王梓一说：“回去叫人来救我。”
说完，小微就跑出了玉米地，吸引了那几个人的注意力，在那些人追小微时，王梓一顺利逃走了。
他回到学校后，本想立刻报警，但他又担心自己误入传销这件事成为大家的笑柄，也害怕他和小微的关系被扯出来。
一直到警察找到小微宿舍，佩文把这件事告诉王梓一后，他自我安慰道，警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小微。
令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的凌晨，他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小微在电话里拼命地喊：“救我，救命——”
电话里还有几个男人的叫骂声，似乎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等王梓一回过神来时，电话已经中断了。天亮后，他用同学的手机，给那个陌生号码回拨过去，是一个报亭的公用电话。
“请问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个女孩来这里打过电话？”王梓一颤抖着声音问。
“是呀，后来被几个男人带走了，他们说是家里亲戚，脑子有问题。”
“……”
王梓一想小微的死不应该算到自己头上吧，是警察去得太迟了，也怪小微，乖乖等着就好了，干嘛要偷偷逃跑呢？
毕业典礼上，王梓一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
艾菲仰慕极了，“这才是真正的高富帅啊。”
菁菁：“那也是别人家的高富帅。”
艾菲：“切，佩文也就现在嘚瑟，将来到了社会上，王梓一保准跟她分手，你信不信？”
菁菁打趣：“分手也轮不上你。”
艾菲一脸正色，“我也不做那白日梦。我前几天看了一个公众号，里面有篇文章写得特好，说现在的人呐，阶级基本已经固化了，别看咱们在校园里好像谁跟谁都不差什么，但是一到社会上，差距就出来了。王梓一肯定得出国，将来留在国外工作，佩文这样的，顶多也就是拼死拼活，在小公司混个中层，家里没背景，自己没本事，怎么追上人家王梓一的步伐啊。”
“有道理啊，最近她天天在外面投简历，回来还装得特轻松似的，也不知道装给谁看呢。”
“所以说这阶层决定了人的层次，你看你们宿舍那个小微，要不是为了赶紧找个工作，也不至于没头苍蝇一样被传销给骗了吧。”
艾菲和菁菁的交头接耳中，王梓一完成了演讲，在大家的掌声中，他接过鲜花和奖状，意气风发的样子，令许多女生迷倒。
“周师傅，这酱不错啊，哪来的？”食堂后厨，新来的厨师大宝一勺挖了小半瓶酱到自己碗里。
“哎呦，你少吃点，我也没多少了。”周师傅心疼地扭紧瓶盖。
“小气，吃完了再去买点呗。”
“买不着，这是……”周师傅摇头叹气地又把小微的故事讲了一遍，“她跟我说找到工作了，我还挺为她高兴，要是知道是传销，我怎么也得拦着她呀。”
大宝也唏嘘：“现在的大学生，智商也有限啊，别人随便一个电话，就把她给骗得团团转。”
人们害怕被欺骗，因为不知道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人们也会去骗人，因为不想为本就不值得的事情、不值得的人付出更多。
（每天读点故事，原名：受害者。作者：聂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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