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日在即，特意到北京來過。閒來無事，我在最近的商場訂了個K歌房，一家人同去。
現在的KTV不似過去受歡迎了。想唱歌，方式何止一種，打開手機就能錄，還有機會上電視跟明星一起唱。但大話筒大音響大聲吼還是有魅力的，於是有聰明人把KTV包間切割成一個一個的小格子，變成迷你K歌房散落到各個商場裡。我跟我爸還去唱過幾分鐘。
不過，這個東西就跟吃飯一樣，你剛吃了幾根涼菜，胃口一開，筷子還沒怎麼動，飯沒了；唱兩首歌，嗓子一開，腦子裡剛冒出了幾首想唱的歌，咔，時間到了請續費。不過癮。
去K歌，前兩年老爸來北京的時候就提過，但沒太在意，附近也沒有合適的，就作罷了。這次旁邊正好新開了一家，把這事兒當個事兒，就去了。
“我唱個《母親》。”老爸開始報菜名兒。唱到“你躺在那病床上 有人他掉眼淚”，老媽就扯我爸袖子，說你一來就唱這個幹啥，唱點好的。大概覺得不吉利。我想起小時候過年，鄰居周伯伯來家裡做客，電視裡放《洪湖赤衛隊》的歌，唱到“娘啊 兒死後 你要把兒埋在那大路旁 將兒的墳墓向東方 讓兒看紅軍凱旋歸”，周伯伯忍不住說，大過年的唱這個幹啥，換個臺。
不一會兒，我看老媽眼角帶淚花，又笑著掩飾，就猜她肯定是想起什麼傷心往事了。小歌兒這麼有藝術感染力呢？趕緊往下唱，給媽媽點了一首《小城故事》。
細想起來，老媽這還是頭一回來KTV。她不識字，能記住的歌詞並不多，一種來自年少反覆跟唱的紅歌，一種是在《星光大道》《開門大吉》這種節目裡反覆出現的老歌。她印象最深的是十來歲時村裡開夜校，有位王老師教他們唱歌跳舞，“辮子紮起，我瘦高瘦高的，村裡小孩叫我長子娘娘，在公堂裡跳《東方紅》，左邊６個，右邊６個，有１２個人跳。”
於是點一首《東方紅》。“現在歌詞是不是不一樣？”媽媽問，我說不用管，你唱什麼就是什麼，音是對的。《北京的金山上》也是當時必跳的舞曲。這歌人人熟，老爸也跟著一起唱。
老媽不愛跟老爸一起合唱。媽媽聲音細，爸爸聲音洪亮，用我媽的話說：“莫緊到喊，小聲點。”嫌他“喊”得太大聲，把她帶跑偏了，唱不到一塊去。她說那會兒跳舞都不化妝，要從山上摘些山茶花捏到手裡。
她說的山茶花其實是杜鵑花，也叫映山紅。於是點一首《映山紅》。“滿山開遍喲 映山紅”，這些耳熟能詳的歌詞她忘不了。去年看電影《芳華》，媽媽心心念唸的《絨花》也點了，不過她記不住幾句詞。
過去，夏天熱，到了晚上爸爸帶著錄音機和媽媽到樓頂乘涼，一盤磁帶放幾遍，困了才下樓。“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幸福在哪裡，朋友啊告訴你”，沒有歌名，記住的是歌詞。
其實我爸的磁帶，主要是閻維文、蔣大為、鬱鈞劍。《說句心裡話》《小白楊》一直是我爸的拿手曲目。我爸唱《說句心裡話》是在廟頭鎮的“五四”晚會上，當時我上小學，對臺上唱歌的他還留有印象，或許是有些羞澀的。後來他唱《小白楊》應該是在另一個鎮工作期間，我沒有看到。
放眼全國，這兩首歌恐怕是當時成千上萬愛好者的拿手曲目。撒貝寧雖然比我爸小不少，但他常常號稱自己憑一首小白楊保送上了北大，可見這歌的含金量不止體現在晚會上，還能給考試加分。不過我們這些小地方的考生只會死讀書，是體會不到這樣的好處的。
隨後老爸又唱了《夢駝鈴》《籬笆牆的影子》《走進新時代》《北國之春》《濤聲依舊》《我的祖國》《洪湖水浪打浪》《血染的風采》《繡紅旗》《地道戰》《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敖包相會》。
不久，兩歲半的女兒鬧著要回家吃飯了。剛進KTV的時候，她還主動嚷著要唱“趕鴨老爺爺鬍子白花花”，要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後來熱情地做著吃瓜群眾給爺爺奶奶叫好。乖不過一會，就坐不住了，“我要吃飯！”她態度堅決。在家裡，她每天要哼好幾首歌，她爸為她寫的《我要吃米花》被她唱得鏗鏘有力。
爺爺還意猶未盡，繼續拿著話筒唱了句“天邊歸雁披殘霞 鄉關在何方”，就披著衣服收拾東西離開了。
“唱一次歌比去公園好玩多了。”回家的路上，老爸評價道。
“唱了這麼多，看你明天喉嚨啞不啞。”媽媽打趣。
“這算什麼，還可以唱呢。”老爸說的是實話，我也覺得他可能沒唱到位。
上世紀９０年代，我們廟頭鎮的街上有了一家歌廳，小羅叔開的。２０塊錢唱一整晚，VCD裡有啥就放啥，順序播放，誰能唱就唱，一群人唱下來，一個人也輪不到幾首。但就是聽別人唱也很過癮。
那時的人們都有個小目標：把KTV搬到家裡。
大彩電、超級DVD、大音響、話筒、一大堆光碟。在我們鎮，很多家裡都實現了這一點，簡直是客廳標配。我有個小學同學比較早實現了家庭影院，邀請我去看了不少釋小龍和郝邵文的影片。當時學校禁止學生去錄像廳檯球廳遊戲室，家裡有個DVD或者VCD，可以解決不少問題。
有一年，為了獎勵我哥學習成績進步，老爸買了個裕興超級學習VCD，附贈話筒和光碟。可以放電影、唱卡拉ｏｋ和打遊戲，光碟裡有幾百種遊戲。結果顯而易見，遊戲的功能遠大於K歌，我哥利用所有的時間把自己修煉成了遊戲達人，過年走親戚的時間他也能躲就躲，寧願一個人在家少吃少喝也要把遊戲通關，這機子用來唱歌的次數卻少得可憐。老媽一度威脅要把機子砸了。
後來鎮上有了網吧，我哥和大多數少年一樣，就不再迷戀家裡的遊戲機了。
小時候覺得小鎮很熱鬧，從學前班到高中，小鎮配備齊全。自考上大學離開家鄉後，小鎮似乎越來越冷清，高中也降級成初中，只有過年的時候，仍能從不斷的鞭炮聲中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熱鬧。小羅叔的歌廳，在２０多年間改過好幾次功能，但唱歌的功能一直有，也在不斷升級設備，現在是左鄰右舍相聚娛樂的去處。前年他為我爸專門刻了個盤，把他熟悉的歌單放在裡面，想唱哪首唱哪首。
其實，會唱的、想唱的、能唱的，也就那幾首罷。
“有那幾首就夠了。”年近６０的老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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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茶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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