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学会放过,善于遗忘

李 萍

网络之可怕,在于它是双刃剑,既可以成就一件事,也可以摧毁一个人

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学会放过,善于遗忘

((1)

前晚正悠哉悠哉地在山中转悠,一个熟人发来了微信,话只有一句:“我外甥女失联了”。

嚯!不知道你看见“失联”是何感想,我反正当时便惊掉了下巴。

“失联”?这个词如今轻易岂敢动用?它背后总让我感到有一种阴暗神秘的东西,让你觉得背后冷嗖嗖。

想想2014年马航MH370失联之谜吧,事情真相至今和残骸一起沉在海底。想想7月份失踪的女大学生章莹颖吧,嫌疑犯倒是抓着了,可她是死是活到现在还没个说法.....再想想前两天网上热议的在香港失联的深圳大学女学生罗某某,噢,还是不说她了!

吃惊之余,忙追问原因。原来,熟人外甥女前些天到县里看一个同学,但第二天电话就打不通。她县里的同学说她邀请自己一起去青岛玩但自己没去。家里人急慌慌地按照同学提供的信息跑到青岛,但遍寻不见,正急得冒火,外甥女从云南打来电话,只说自己又寻了个不错的工作,她很快就能赚大钱了。问她具

体的地方,始终不肯说,也坚决不让家人去寻。

熟人的姐姐一家又赶往云南。她觉得外甥女要么被骗,要么陷入传销,于是拟了一个小短文,想让我帮忙把关后,配上外甥女的照片一起发到朋友圈(最主要想让一个云南的朋友往朋友圈扩散),希望万能的朋友圈帮助找到外甥女的处身之地。

看短文和照片,她外甥女尚未过19岁生日,一脸的清涩和稚气。只是,为什么不报警?确定要通过网络通过朋友圈这种方式吗?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学会放过,善于遗忘

(2)

不由还是想起深圳大学女学生罗某某来,8月1日她被曝出在香港失联的消息,无数热心网友纷纷转发关注,让这件事蹭蹭蹭地上了热搜。

然而,现实的剧情往往比影视剧中反转得还有点猛。这厢从亲人到学校从同学到网友一个个为寻人急得人仰马翻,那厢事实浮出水面:罗某某因7月29日在香港屯门市场盗取价值约人民币2000元的化妆品及药物被捕。这真是打了一心揣测其是否遭遇不测的人们一个措手不及!网络上也顿时炸开了锅,惊呼者有之,挖苦者有之,骂人者有之,“神转折”“大反转”“人没丢,但丢人了”“真丢脸,还不如去香港偷个人”的字眼比比皆是。

这些在我看来都不是重点,关键的关键是,在涉嫌盗窃被捕的消息披露后,家人和学校以及同学朋友圈纷纷撤去罗某某照片及相关信息,但罗某某的名字,以及当初家人在公众号上发出寻人启示时公布的罗某某生活照,如今仍清晰明白地被公示在各处,媒体,自媒体,网站,好像没有多少人细心地把她的名字隐

去,也没有多少人细心地在她的照片上打上马赛克。一篇篇语带讽刺的文,配着那个女孩清秀的照,让我这个吃瓜群众一时都坐不住了。

不用喷我,我无意为罗某某的过错辩护,作为成年人的她,理应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应有的后果。只是,才20来岁的她还年轻,她未来的人生路还很漫长,如果一次的法律惩罚足以让她能够改过自新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拎到舆论的探照灯下让她毫无藏身之处呢?即使想要为这个当初的寻人启示作一个最后的结篇,为什么不可以心存善意地隐去她的名字,为她的照片作以技术性处理呢?

有时候,是非善恶一念间。其心一时倾恶,但未尝不会弃恶从善;其心一向向善,但未尝不会偶尔生恶弃善。无论如何,罗某某已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被判监禁14日的代价,她9月份能否入学研究生也成了悬念,我们为何还要通过肆无忌惮的传播,无限地放大她的信息和污点,甚至想把她的父母她的家境都一一扒出,让她无处所遁,此后只得背负强大的舆论压力和人生罪恶感生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她再有错,至少还拥有自己的隐私和肖像权。你很难说,在劈头盖脸的口水淹没中,她的人生会不会因此坍塌。

事实上,罗某某的事,早在多年前我就经见过。

13岁时,我在一个镇上读初二,同桌比我大一岁,开朗有趣。我们留着一样的四面齐“学生头”,都爱把衬衣下摆扎在裤腰里,都迷恋琼瑶的小说,也沉醉在梁羽生的武侠世界。总而言之,我们是好朋友。

我父亲那时候就在镇上一个单位上班,所以我不住校,和家人一起住在父亲单位的房子里。同桌家所在的村子离学校近十来里地,所以她和许多学生一样,住在学校宿舍里。那时候早晚有自习课,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学校上早自习,下了课回家吃饭,吃完饭再赶紧去学校上上午课,中午放学回家,下午再去上学。一天到晚从家到校来回奔波数次,我一次也没去过住校生的宿舍。

那年冬天的一个早自习,寒风刺骨,我们刚刚在操场跑完几圈,回到教室揉揉被风刮得痛红的鼻子,副校长和班主任皱着眉头进来了,他们宣布了一个

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我同桌被开除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惊诧地看看我同桌,她满脸通红,低了头一语不发。

事情很快便摊到我面前,原来,同桌所在的宿舍经常丢东西,大多数是钢笔,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后来有人怀疑我同桌,后来有一次还被抓了包,但被抓包后又两周,也就是宣布开除她的那天早上,她出去跑操后,几个女生搜了她的包,从里面掏出了大家新近几天又丢的几样东西,然后报告了老师。

随后我同桌被老师带着去宿舍拿自己的东西,打包回家。等她从宿舍背着行李拿着手提包出来时,放学钟声响了,所有学生从教室里一涌而出。许多知道此事的同学,也不急着回去吃饭,挤拥在校园里等着看她。

她木讪讪地,或者说是木无表情地,从挤拥在道路两侧的同学中间往外走,一缕头发散乱了,一粒袄扣散开了,浑身上下透着狼狈。我也不知自己当时

哪来的勇气,疾步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手提包,跟她一起往校门处走。事实上我的心当时是空白的,只觉得四面八方有刺扎过来,但落在身上木木的毫无知觉。

忘了我们怎么道别,也忘了她最终离开时的表情,但从教室走到校门那段二三百米的路,至今是我觉得走得最漫长的一段路。我也一直忘不了她的背影,大包的行李衬得她格外弱小,两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枝映得她的身影格外孤单。

和罗某某相较,同桌是幸运的。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朋友圈,没有人拍下她离开学校的狼狈一幕,没有工具四面播散这桩学校的小丑闻,她的事情,甚至没有刮到校园外太远的地方,只在学校里短暂停留几天,便随着寒假的到来风吹云散了。

此后我们再无联系。只是恍惚听说她改了名字,重新找了远处一个学校读书。

前些年我因为一个采访到一个公司,无意间竟在那里遇到了她。尽管20多年未见,但我们还是认出了彼此,她是我采访的那个部室的员工。

于公于私,她好像都应当对我热情有加,只是她始终热情中透着淡,笑容中透着距离,眼神中透着防备。

中午部室主任硬留我吃饭,她借口有事先走了。吃饭间隙,主任说起自己的团队非常自豪,提及她时更是赞赏有加:业务能力强,为人谦卑,心地善良,值得信赖,家庭美满。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他们办公室里笔筒时插满的笔,还有那些随意放着的手机、U盘、笔记本电脑,人们离开时没一个人刻意收拾过什么。我想,还好,她已经撕去了那个少女时偷盗别人东西的“贼”的标签,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时间拯救了她,她重塑了自己。

所以,当部室主任问起我和她的同窗时代时,我含糊其词,只说当年还小,好多往事都忘掉了。事实上,她的淡,她的距离,她的防备,何尝不是她最后一道护卫自己隐私的壁垒,在心底,她只想与过往作,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作个干脆利落的切割。

此后我再未去过她的公司,她从未联系过我,我也未联系过她。我已经对往事里的那个她释然了。我相信,当年送行一段,我给予她的温暖会留在她心里。而如今,彻底从她人生中退出,让她彻底与往事作以了断,亦是我能给予她的最后一点情谊。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学会放过,善于遗忘

(4)

网络,给我们带来了太多方便和快捷。谁也无法忽视信息化社会网友爆发的力量。许多事,其传播速度之快,关注人数之多,让人始料不及,舆论的漩涡在

成堆成堆的评论中显示着巨大的威力,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

比如寻人,网络和微信无法掘地三尺,却能酿成热点,让身在不同时区,甚至远隔千里万里的人都成了街头侦探。我们不能否认它的积极作用和意义,比如寻找到一位失智的老人,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私自离家出走的学生,或一个精神恍惚的大人……

只是,如果寻找的是类似罗某某那样的人呢,如果寻找的结果,制造出的是网络舆论场多米诺效应的催化下的尴尬事件呢?那么我们该做什么呢?心理落差下的失望?事情反转后的愤慨?一旦人性中刻薄的一面被激出,那么,诸多的讽刺,挖苦,辱骂便不难找到出处。

只是,罗某某今后的人生路该如何走?当全国人民都知道她的名字,都认得她的模样,都了解她的过往,她何以立足?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在咄咄逼人的恶言宣泄中,她如何生活,又如何砍掉过往再行人生路?

网络之可怕,就在于它是双刃剑,既可以成就一件事,也可以摧毁一个人。

很庆幸网上还有一种声音,对罗某某一事呼吁“人只要找到了,没有失踪或被害就好!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对此事都宽容点吧”。

是啊,人找到了,不管是不是犯了错,总胜过失踪或被害。此时此刻,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众声喧嚣中保存一份理性和宽容,即使我们对结局爱莫能助,但我们至少可以留下口德和清醒的头脑,为这个年纪尚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性的姑娘放行。

人非尧舜,谁能尽善。今天是这个罗某某,明天你能保证自己的孩子,或者亲朋好友的孩子,他们的一生都不会犯一次错?今天你一棍子打死罗某某,那么,明天谁来宽容和谅解你的孩子?

科威特著名女作家、记者穆尼尔·纳素夫说过,“谅解也是一种勉励、启迪、指引,它能催人弃恶从善,使歧路人走入正轨,发挥他们的潜力。”

所以,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屡教不改,就不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人一棍子打死。

适度的宽容或谅解,是对他人言行的释怀,亦是对自我的一种善待:不拧把于对错,不胶着于对立,不疲惫于心伤,不纠结于过往。让焦灼的人心湿润下来,让物化的世道不再粗糙。

有时,我们真的需要学会放过,善于遗忘,就像我和我曾经的同桌。

【值得庆幸的是,文还没写完,熟人的外甥女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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