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站在橫劍男子身後的尹玥，滿臉憂容看向不遠處在街道上蠻橫衝撞的白衣少年以及那氣勢昌盛的赤膊男子。
背劍老人微微抬頭，渾濁眼珠略顯遲鈍地動了下，沙啞道，“起。”
腳下碎石浮沙瑣碎一息凝劍，一息刺去，而後一息在面前二人四面八方佈滿密密麻麻的碎石劍！
看到匍匐酒館內的一干江湖好漢無不心驚肉跳。
“元氣外放，以氣凝物，竟然是馭劍術！”
欽佩老人精湛元氣修為的話自然純粹跟脫褲子放屁無異，但這一手凝氣馭劍的高潮本領，卻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之外，無不暗暗慶幸剛才並未自告奮勇去擺平外面的這些動輒判生死的頭疼買賣。
尤其是在場眼力極佳的李先生，小心收回目光的時候瞥見了那被紋龍男子一拳隔空打殘的一干黑道老友們，一拳！
他只能盡力把腦袋死死地埋在地板上。
莫軻依舊一手叉腰，一手扶在腰後橫劍的劍鞘上，儀態閒適。
身後尹玥分明親眼所見那鋪天蓋地的數百小劍所過之處，盡皆粉碎。
可在她身邊，卻並未有絲毫元魄境爺爺尹鶴所說高手釋放罡風劍氣所帶來的裂膚刺痛。
背劍老人眉頭微微皺起，分明知曉了眼前高大劍客是壓境之人的他冷笑，“同為壓境中人，同處元魄境，不過老朽自問練氣養劍於元魄足足六十載，甚至不輸那些仙門劍修，閣下若再不出招，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莫軻聽後簡單地哦了聲，回頭看向略微瑟瑟的尹玥，含笑道，“咱們去街上看看王小川？”
頭腦早已空白的尹玥不禁抬頭茫然看著莫軻，只是眼角餘光掠過時，卻驚恐發現站在六步之外的背劍老人，渾身上下插滿了碎石小劍！
垂死之際，老人震駭至極，身邊走過莫軻時後者對老人說，“留你最後一息，看看能否用出你所謂混跡元魄六十載的最強一劍，我在街頭等你。”
老人頹然，命都不保，修為被壓，還耗費精元來施展什麼最強一劍？
只是下一刻，老人陡然身軀一震，小鎮壓制他本身武靈境的勢在減弱！
低頭看著靈元自生的身體，在拼命療傷的同時，老人的的確確面臨一個抉擇。
是原地按部就班療傷，還是攢足一氣，還他一劍？
跟在莫軻身後的尹玥有些困惑，終究忍耐不住，小聲問，“為何留他一命？”
莫軻只是幽然一笑，“我想知道，在這平凡江湖中，侵淫劍道六十載甚至更久的武夫，在劍道與生死之間的抉擇，會是什麼。”
另一處，黃衫漢子半空如炮彈狠狠砸進地上，半邊身子麻木地毫無知覺，面色極為凝重地注視著一邊咯咯發笑一邊在三尊丈二搬山力士身邊靈活騰挪的熊貓，突然身前靈光碎散卻緩緩凝成一縷縷元氣開始流入他體內。
黃衫漢子見狀一怔，旋即大喜，面色越發猙獰地看向那彷彿逗弄滿頭大汗少年的熊貓，登時大喝，“能解境界了！”
上來便被阿蠻憑空抓走手裡撥浪鼓並一口咬碎的矮小少年聞言立即換氣，放棄眼前這元魄境界的同時，圍繞在阿蠻身邊兇狠出拳的三座搬山力士雙瞳紛紛迸射駭人精光，更是凌厲地攻向這看似毫無戰力的可惡熊貓。
“咦？禁制沒了？”
阿蠻鼻子嗅了嗅，不禁困惑起來，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的同時，一手精準探出，瞬間捏住出現在他手握之處的力士，下一刻力士頭爆，而阿蠻衝著莫軻喊，“有點不對勁啊！”
面前有撫笛男子攔路的莫軻原本要袖手旁觀的，感應到小鎮潰散的氣運後也是有些挑眉，“有人搗亂。”
轟！轟！轟！
眾人面前激鬥最為激烈的街口上，半空狠辣對拼三拳後的二人落地均顯倉促。
王小川一襲白袍再度成了破爛，乾淨利落地吐了口嘴裡鮮血，周身血氣昂然，雙臂仿若有赤蛇攀附。
對面接連三步貫勁雙足仍未穩住身形的關長雲面色鐵青，身上黑色拳印密集地讓人頭皮發麻，在靈元的修復下竟然才是堪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退散。
“燃血配合赤煉小蛇，加上小爺的融血攝魄，”阿蠻眯起兩眼，笑眯眯地走過來，伸手搭在莫軻肩膀上，衝那赤膊男子關長雲打了個招呼道，“那個宗師境小鬼，要不你乾脆把境界都釋放出來，不然你身上那點血氣真不夠我家公子吞噬的。”
關長雲聞言嘿然，背紋雙龍越發栩栩如生，甚至那左臂花紋虎也有些睜眼之意。
“能學我奔雷拳意，”關長雲略顯認真地看向王小川，“你領悟到搬血的古老三能力？”
王小川揚了揚痠痛無比的手，手背赤蛇昂首吐信，儀態貪婪，“有赤蛇，吞噬血氣引動搬血攝魄能力多少也方便了點。”
聞言，傳授王小川秘術的莫軻咧嘴，沒有說啥。
關長雲點頭表示理解，學著王小川的姿勢揚了揚手，笑意不減分毫，“精血乃體魄根本，洪荒兇獸，上古神祗，也都是從血脈上做傳承文章。你能通過搬血的攝魄能力窺探幾分我的拳意也算情理之中，只是在這麼打下去，你身上燃燒的血氣會大過你從我這用那赤蛇吞噬來的血氣，更何況，我的血氣在你體內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同化吧，你還有勝算？”
撫笛男子聞言頓時色變，暗自提醒，“長雲，不可戀戰！”
對此置之不理的赤膊男子，眼神熾熱，死死盯著王小川，“怎麼，不敢？興許你躋身元魄境，咱倆可以打一打。”
王小川周遭赤光隱隱退散，莫軻與阿蠻見狀不禁微微挑眉。
“我記得從哪本書上見過，姓關的好像是聖人武烈一脈的統稱吧，”王小川忽地想起一件事，含笑說道，“難怪你這麼年輕就能躋身宗師，怎麼，從那些大家族裡出來，加了個幫派想低調混江湖？”
關長雲聽到這，臉上笑意全無，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看向王小川身後二人，“你們不插手，我壓到搬血和他繼續打，行不行？”
莫軻一手按劍一手伸出指向王小川，“盡情教他做人。”
阿蠻也是樂呵地連連點頭，“你累了，我可以給你端茶倒水。”
這時，撫笛男子身邊幾道勁風過後，背劍老人盡數站回，臉色極為難看。
“不殺了？”
此刻靈元飽滿，煞氣騰騰的黃衫漢子聞言見狀，皺眉道。
背劍老人冷冷瞥他一眼，乾巴巴開口，“殺得了？”
矮小少年眼神陰毒地從阿蠻身上收回，看向關長雲，“老師不是給你一塊品階更高的扛天牌，開全境界還不能殺了他們？”
撫笛男子聞言，轉身看了一眼關長雲後便長久注視著矮小少年，後者見狀也是別過臉去。
關長雲咧嘴笑了，“今天不殺了，去酆都的路遠著呢，保不齊他們會死在別人手裡，只要把腦袋搶來也行的，但是，今天這場架，我打定了！”
說罷，關長雲大踏步走向王小川。
王小川一把撕碎上衣，怡然不懼。
正準備往後挪疼地方的莫軻，不經意間卻看見了燃血狀態再度浮現的王小川背後，脊柱粗壯，突兀如龍，但有一個卐字，滿鋪正中。
關長雲每走一步，渾身氣機退散地越快，但一身滔滔血氣卻足以讓王小川感到迎面噎人的炙熱！
關長雲雙手嘩啦啦猛然一抖，只是下一刻，比王小川晚騰空一息瞬間的他卻一拳打在了王小川面額上，後者倒飛不及反被關長雲一把拽腿，並無紋身卻是傷疤最集中右臂再度揮拳。
奔雷拳意，一往無前，拳掌指爪，錘切戳刮，全憑一身驚人血氣底子，同樣打出了燃血增幅的恢弘氣象。
只是那驚人的血光赤炎卻遠比王小川更加炫目璀璨，卻並無後者那般古老純粹的沉斂。
久違停止的廝殺將小鎮內的居民多數吸引過來。
大多是成名江湖，急流勇退的武夫散修，見狀過後無比目瞪口呆，更有甚者開始懷疑自己修行的所謂搬血根本談不上所謂搬血境。
少年的遇強越強，男子的悍不能當。
本就在退隱過後疏於廝殺的些許元魄境高手開始心裡打鼓，迎面一招下，恐怕就已經魂膽分離，心死如燈滅。
萬千旁觀，莫軻忍不住問阿蠻，“四五千拳了吧，血氣底子會真被打碎也說不定。”
難得安穩的阿蠻實則一雙毛茸茸的爪子都是汗水，全神貫注地盯著只是偶爾反擊拆解關長雲對自己會造成致命傷患的拳意疊加，但隨後又淹沒在關長雲浩瀚綿長拳影中的王小川，嘴裡唸唸有詞，“小爺可能要開第三能力，但迫於天道，那個姓關的並沒用出宗師境狀態下的搬血底子啊，如何歸宗呢，哎呦小爺，你可別玩了，咱家這個小心臟受不了啊……”
莫軻聽後饒是他昔日何等境界，也是不禁動容，頭一次如此正視起這個出身即使天道第一宗門的少年。
其實，在出拳兩千的時候，關長雲便有所察覺，這個和自己三度過招卻早早收起第二次對打時的各類狠辣刁鑽的拆招破敵，小小年紀甚至能料敵先制，估氣算招與近乎聖人後裔般的臨敵反應著實讓他關長雲這位在那等家族中也是亮眼存在的武夫都有些難得的心頭暢快。
可這捱揍近千已能完美打出自己家傳奔雷拳意的傢伙，這在你來我往間於分寸處偏執到爭取必勝的傢伙，居然在自己這名貨真價實的宗師手裡，選擇以自身體魄來硬抗？！
一時間，被少年當成磨刀石的關長雲有些哭笑不得。
倘若沒有風雲樓的情報透露此子乃那座仙門出身，關長雲當真以為擁有劍客妖孽壓境做扈從的這個少年，恐怕是東北斗皇東方世家一脈的嫡子！
“但這也不是你拿來與我較勁的底氣！”
看似隨和溫婉的關長雲僅憑出手積極的態度其實就能夠表明他的好戰，而這一切源於他乃至他所在家族中對於“戰”這個字近乎偏執的自信與驕傲！
關長雲隨後近百拳，拳拳殺機滿滿，街道炸裂，甚至旁邊屋舍開始坍塌。
陸陸續續有修為的過客或居民承受不住這等純粹血氣釋放的拳罡，吐血耳鳴不說，一退再退，甚至都有了逃離這座小鎮的念頭。
但當已是殺戮瘋狂的關長雲自信這最後一拳足以打碎一切時，阿蠻被莫軻攔住，兇相畢露。
下一刻，正當八方雲動時，那最後一拳，卻並未響起那密如雷震般響動的最終一擊。
對震耳欲聾早已習以為常的眾人甚至強迫症般紛紛看去那拳頭帶有王小川鮮血的關長雲，放聲吶喊要他趕緊出拳瞭解這一切。
只是，一道遠比赤膊男子纖細但仍是精壯無比的身影，一點點從深坑中站起。
早已絕望的尹玥捂住嘴唇，激動地淚流滿面。
被莫軻幾次攔住早已邪火大盛的阿蠻也是睜著猩紅雙瞳，在瀕臨釋放的瞬間呆滯看去。
眾目睽睽，同為搬血，體魄氣勢遠遠高出一籌的關長雲，被那頭髮披散的少年郎一手攥住了最後一拳的手，一點點頂了回去。
只是面色凝重到青筋暴起的關長雲隱隱意識到不對勁時，面前生生站起的北玄少年，手掌一鬆，任憑關長雲一拳打在胸口，而他卻只是說一句讓關長雲頭皮發麻的話。
“歸宗，九千奔雷。”
拼命提升境界的關長雲仍是來不及掐碎那塊老師贈與的扛天牌。
身上率先湧現的元氣長虹被無形掃滅，四面八方瘋狂匯聚於身的靈元更是觸及王小川出拳之間的“某物”便煙消雲散。
關長雲仰天長嘯，一身恐怖氣息呼之欲出，卻被王小川生生暴喝一聲後，那一拳徹底落在關長雲身上。
砰！
眾人眨眼不及，赤膊身影已被轟飛在天，空氣中陣陣此起彼伏的音浪瞬間翻騰起狂沙走石，讓無數人耳膜滲血，紛紛抱頭鼠竄，慘叫不斷。
夜盡天明，初陽高照。
無力去看那在天空何處被一道金光救走的武聖後人，眼前莫軻豎起的大拇指，以及尹玥喜極而泣的擁抱。
被打退十步的王小川依舊保持躬身站姿，渾身是血，沐浴在烏雲過後的朝陽中，他好像看到了父親的背影，長髮飄飄，白衫黑靴，獨立蒼穹……
王小川咧嘴笑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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