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邊曾發生過非常多的靈異事件,它的確存在的

我的身邊曾發生過非常多的靈異事件,它的確存在的

第一章 金陵城

我的攤位,擺在金陵城的水木秦淮街區。

一張藍色防水布,一把小馬紮、一個收攤用的木箱子,就是我攤位上的全部家當。

攤位上沒有貨物,因為我不是賣貨的,我是賣手藝的,靠祖傳的手藝吃飯。我們家打前清那會兒起,就是做‘鋦瓷’的匠人。據說祖上混的最好的時候,曾專門給清朝的王爺們幹活。

什麼叫‘鋦瓷’?

鋦瓷,往小了說,其實就是把打碎的瓷器,用各種材質的鋦釘,給重新組合起來,使壞的變成好的。除了瓷器能鋦,用壞的鐵鍋、銅盆等物件,都在‘鋦瓷’匠人的修復範圍內。

往大了說,就不止‘鋦瓷’了,還有鋦玉器的、鋦古玩的,比方說玉器碎了、古董壞了,都可以找‘鋦匠’重新修復。

不過這年頭時代好了,瓷器都是流水線上批量生產,超市裡便宜的盤子碗碟,三五塊錢就能買一個。

不像舊社會,家家戶戶用土陶碗,但凡家裡有個瓷器,摔碎了或者哪兒開裂了,都捨不得扔,得找‘鋦瓷’的鋦匠修好。

講究一些的鋦匠,還會在修好的器物上,留下自己的印。

我打小跟著爺爺學鋦瓷,爺爺時常講起祖上的風光,說我們祖上是打某個王爺家出來的,專門給皇家辦事,傳下來的手藝是當世一等一的,絕對不能擱我這輩失傳了。

可嘆的是,時代不等人,現代人已經用不上這門手藝了。鍋破了,分分鐘去超市買個新的;碗壞了,分分鐘能換一整套。

因此現在,我不像爺爺那樣,挑著擔子走街串巷鋦瓷了,而是弄了個地攤,靠修補些鐲子、項鍊一類的東西勉強餬口。

偶爾,會有一些老茶客,拿著心愛的老茶壺來我這兒,讓我給鋦好。

每每這時,我都特別激動,才覺得自己一身本領,總算是能有用武之地。

“衛老闆,你這手藝是真好,這鋦釘和我這把壺太配了,簡直渾然天成啊。”說這話的是一位老大爺,手裡正拿著我剛給他修好的老茶壺。

我道:“您這把茶壺,應該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了,上面刻的是‘萬蝠圖’。如果用普通的鋦釘鋦上,會破壞整體工藝,所以我花了三天的時間,特意趕製出一套‘萬蝠鋦釘’,和您茶壺上的萬蝠圖相呼應,不破壞它的整體工藝性。”

老大爺滿意極了,道:“這把老壺是我父親傳下來的,前段時間被我那孫女打壞了,我怎麼著也找不到能修的人。拿到瓷器店吧,人家讓我用502膠水沾上,你說,用膠水沾上的茶壺,我以後還怎麼泡茶?”

我笑了笑,道:“那肯定不行,先別說會不會裂開,就大爺您這麼講究的人,肯定也不允許茶水裡有膠味兒。”

老大爺點頭應是,緊接著又道:“你這外形好歸好,但會不會漏水?”

我不答,而是摸出旁邊的礦泉水,示意老大爺打開茶壺蓋子。

待他將茶壺蓋子打開,我便往裡面倒水。

這把壺,原本摔成了六大片、八小片,碎的不能再碎了,一般的鋦瓷匠人,很難鋦好。

但我衛無饞是一般人麼?我祖上可是皇家工匠,傳下來的手藝是一等一的!

老大爺手裡的茶壺滴水不漏。

他滿意極了,收好壺,從兜裡摸出手機:“支付寶,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喲,這老大爺還真與時俱進。

我道:“我掃您,收您三百八。”

“等等。”他聽我一報價,猛地將手機一收,說:“這麼貴?德軒坊也能鋦,人家才收六十!”

我一噎,解釋道:“大爺,德軒坊能給你弄出一套萬蝠鋦釘嗎?這可是我花了三天,對比您這壺上的圖案,手工趕出來的。您送過來的時候,壺都破成那樣了,德軒坊能給你鋦好嗎?他們要能給您鋦好,您還會上我這兒來?”

這老大爺耍賴:“我就讓你給我鋦好,又沒讓你弄什麼‘萬蝠鋦釘’。”

我理虧,忍不住乾咳一聲,道:“那我給您抹去零頭,三百?”

老大爺還價:“抹去三百,留個零頭。”

大爺您可真會講價!

…………

八十塊錢送走那老大爺後,我心中的兩個小人開始掐架。

黑色小人說:“活該,誰讓你多管閒事,隨便鋦好就行了唄,幹嘛還要做到盡善盡美,考慮什麼工藝性、文化性。”

白色小人說:“匠人,要有匠心;那麼好的一把壺,咱不能糟蹋了,能鋦到一百分,就不能只鋦到九十九。”

黑色小人又說:“咱們快交不起房租了!還管什麼匠心!”

白色小人倨傲道:“安能為五斗米折腰!區區房租,大不了繼續欠著!”

我甩了甩頭,把腦子裡掐架的兩個小人甩走。

這時,旁邊擺攤,目睹全程的大姐說道:“哎呀小衛,你做生意不能這樣的呀!給多少錢,辦多少錢的事!你看你這幾天,一枚一枚做你那個鋦釘,結果嘛,才賺八十塊錢,划算不划算嘞?”

我正想說大姐你別來扎心了,就見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人走到我攤位前,笑眯眯的問:“小兄弟,有一筆大買賣,做不做?”

大買賣?我一愣,心說我這門手藝,能做什麼大買賣?難不成是去鋦防彈玻璃?那活兒我可接不了。

“什麼買賣?”我問。

中年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後背,我這才發現,他揹著一個黑色的大包,裡頭脹鼓鼓的,像是放著什麼東西。

他接著道:“借一步說話,那邊有個茶樓,我請你喝杯茶,談談這筆生意。”

我這攤位生意本來就慘淡,再加上這七月天,驕陽似火,曬的我汗流浹背,想到茶樓裡的空調,我便有些按耐不住,於是點頭,將防水布一裹,小馬紮一合,往木箱子裡一放,就收攤了。

到了茶樓,中年人給我點了杯冷飲,便打開了自己的黑色揹包,一邊動作,一邊道:“剛才的事兒,我看在眼裡,小兄弟那套純手工打造的鋦釘,出手不凡,氣象萬千,不是一般匠人能弄出來的。”

我有些驚訝,現在還能這麼懂行的可不多了。

要知道,打造那套‘萬蝠釘’,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容易。

根據所鋦物件的造型、年代、圖案,設計出對應的修復方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需要修復的鋦匠,對該器物所在的歷史、年代的工藝,有很高的掌握性。一個好的鋦匠,可以說是半個歷史文物專家。

說話間,中年人從包裡,摸出了一個木匣子。

那木匣子長約三十釐米,寬約十釐米左右,原木無漆,表面光滑,像是年代久遠,被人撫摸過很多次一樣。

他將木匣擺放到了桌面,並且小心翼翼的打開,示意我看其中的東西。

“你看,這能修嗎?”

我跟著往裡瞧,只一眼,整個人就呆住了。

我忍不住揉了揉眼,顧不得喝冷飲了,整個人湊近了去瞧那東西。

那是一個造型細窄的端瓶,約有成年男子巴掌大,表面開裂似的形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網開片,開片間,還有黑黃相交的紋路。整體顏色,灰白中透著一股青,造型極簡,卻讓人一看之下,就難以移開視線。

可惜的是,這東西,左側碎了一個三角形缺口,旁邊擺放著幾個灰白色的磁片,應該就是碎裂的原件。

我忍不住看了許久,才做下了決定:“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是一件宋朝的‘金絲鐵線’?”

中年人頓時面露喜色,衝我豎起大拇指:“好眼力,看樣子我果然沒找錯人,能修嗎?不能用鋦釘,得修的讓人完全看不出它曾經碎過。”

我道:“你這是一件古董,古董當然不能用鋦釘這種手法。”我琢磨片刻,古董的鋦修手藝,爺爺也給我傳過,但我們家窮,並沒有機會真正的接觸古董,因此對於這些東西的鋦修,我還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

這活兒接還是不接?若接,我沒有萬全的把握,回去需要做很多功夫;若不接,我學這門手藝,難得能有個用武之地,錯過這個機會,就太可惜了。

僅僅猶豫了幾秒鐘,我就暗暗一咬牙,決定接了這活,面上卻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道:“至少給我兩個月時間,我保證修復完畢。”

中年人大喜,一擊掌,道:“那就太好了,我按照現在的市面價,這個數,先付一半,修好了再付另一半給你。”他比出了兩根手指。

有了修茶壺老大爺的教訓,我還是跟他確認了一下:“兩萬?”

中年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兩萬?你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這件兒‘金絲鐵線’?小兄弟,我說的是……二十萬。”

“小兄弟,我不坑手藝人的錢,只要活兒好,以後咱們有的是合作機會。”

我嘴裡一口冷飲沒憋住,差點兒把自己給嗆死,剛才裝出來的雲淡風輕,直接就露餡兒了。

中年人含笑看著我裝逼失敗,等我不咳了,當場轉賬,劃拉了十萬給我,又留了我的地址身份等信息,簽了份兒手工協議,便讓我帶著東西離開。

出茶樓時,我整個人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十萬,夠我還了欠下的房租,外加租一個小店面了,什麼時候,錢這麼好賺了?

直到走上大路,看到車來車往,人潮湧動,街口超大的屏幕上,打著最新出的奢侈品廣告,我才想起了那句老話:亂世出黃金,盛世出古董。

而我,正處在盛世。

第二章 開瓷會

我租住的地方是一片兒老城區,離我擺攤的地兒不遠。

低矮破舊的老城區,夾雜在金陵城中越來越氣派的建築物間,顯得有些可憐,就像我祖傳的手藝一樣,散發出一種即將被時代淘汰的凋零感。

這一片兒,再過小半年就要拆遷了,所以很多租客都已經搬走,不像以往那麼熱鬧。

回到我租住的房間裡,雖然天色已經晚了,但我也沒有休息的念頭,身體跟打了雞血一樣。

關好門窗,取出那件兒金絲鐵線的端瓶,我戴上手套,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的仔細查看,讓自己過足眼癮、手癮,這才作罷。

做完這一切,我就跟個剛摸完大姑娘的變態一樣,躺在椅子上心滿意足。

有個家喻戶曉的寓言故事,說有個姓朱的人,變賣了所有的家產,跟一個高人學殺龍。學成後歸來,鄉里人問他學了什麼,他將如何按龍頭,如何抓龍尾,如何下刀等,說的一清二楚。

結果鄉里人問他,什麼地方有龍可殺,那姓朱的才突然醒悟,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龍,自己的本事白學了。

我有時候經常會覺得,自己和這姓朱的很像。打小跟著我爺爺苦學,覺得祖上是皇家工匠,而我學的是當世一等一的修復鋦瓷工藝,結果這門手藝,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現如今正值盛世,有這麼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衛無饞的一身本事,或許有可以施展的地方了!

休息片刻,我開始思考如何進行修復。

金絲鐵線是宋朝哥窯的產物,瓷器本身就有冰裂紋開片,而它的市場價值,也正是由這些奇特的冰裂紋決定。

這種東西,一但出現破損,會比其他瓷器更難辦,因為不僅要修復器形,還要將原本的冰裂紋和後期的裂紋區分開來。

而這東西,之所以被稱為金絲鐵線,正是因為在燒製過程中,冰裂的紋路,會呈現出一種青黃相接的顏色,色透入紋中。

器形修復容易,可如何修復這些冰裂紋?

正想著,電話突然響了。我接了電話一聽,是我發小何滿打來的:“無饞,後天,杭城備塘街,有一場‘開瓷會’,我估摸著你應該有興趣,你要不要去?”

開瓷會?我問道:“是幹什麼的?”

何滿道:“主要做瓷器方面的交流,有新技術展示,也有買賣,還有些原材料賣,聽說景德鎮很多大師也會去。你這些年不是一門心思要把祖傳手藝發揚光大嗎?可以去看看,沒準兒就能和哪位國內的大師接上線呢?”

他這麼一說,我心頭一動,倒不是為了去結交大師,而是他說的原材料。

這金絲鐵線是宋朝哥窯的產物,而根據史料記載,哥窯就源自於杭城。

一方水土一方器。

要想以最原始的工藝進行修復,最好能摸清它的原材原料原工藝,去開瓷會上,肯定能遇到很多杭城本地的原材料,碰碰運氣,沒準兒能找到完整修復的線索?

當即,我訂了第二天去杭城的票,杭城和金陵隔得很近,三五個鐘頭的功夫,便到了入住的酒店。

第二天才是開瓷會,我決定先去那地方踩踩點,看看是個什麼情況。

我想象中,應該是在大型展會里面,需要買票進入,結果到地兒才發現,這個備塘街,是杭城當地一條老街,早年間是個舊貨市場,現在有很多古董販子在這一帶活動,周邊建築都比較老舊,根本沒有大型的展館。

我找一個擺地攤,賣假古董的小販一打聽,對方告訴我,說:“這兒就是開瓷會的場地,你明天來就行了,那些參會的人明天才到。”

問話間,我瞟了一眼他攤位上的東西,都是做舊批發的假貨,而且還是特別低級的那種,我很懷疑究竟會不會有人照顧他生意。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攤位上一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個香爐,而且看起來似乎……是前清的真品?驚訝之下,我剛打算伸手去拿,卻被另一隻手搶先一步,從我旁邊伸出來,將那香爐給拿在了手中。

我側頭一看,發現是個戴著金邊眼鏡,長相俊雅,看起來溫文儒穆的年輕人,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大。

這人將東西拿在手裡,轉動著看了幾下,便開口問小販多少錢,小販立刻道:“這是我從一個農民兄弟那兒收來的,前清的東西,那農民兄弟不識貨,我收貨價也便宜,所以不賣你貴的,八千塊,圖個吉利。”

此時,我就著夕陽的偏光仔細一看,發現那香爐並非真品,而是一個仿品,仿製工藝不算太高,頂多兩百。

那年輕人聽完,竟然也不還價,掏出手機說支付寶。那小販一聽,面上頓時露出悔意,顯然是沒想到來了個冤大頭,都不講價的,估摸著後悔自己價格報太低了。

我這人不想擋人財路,但也見不到有人這麼犯傻,便有意提點這人,於是劈手將香爐奪過,說道:“這東西我喜歡,而且是我先看到的,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咦,不像真的,好像是個仿品?”我裝模作樣的研究。

小販不樂意了,衝我甩臉子:“嘿,你這人怎麼說話的,這是我打鄉下收來的,那農民大哥家裡祖傳的,你不懂古玩,可別瞎說。”

我也不多話,心想自己提醒到這一步,這年輕人也該多個心眼了,誰知這小販說完,年輕人卻是推了推眼鏡,看著我,微微一笑,道:“我到覺得這是真品,把東西還給我吧,我要買單了。”

我拿著手裡的假貨,不由一噎,得,有錢的傻帽自己非得上當,我真是攔也攔不住。這小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腦子怎麼這麼軸,該不會讀書讀傻了吧?

年輕人麻溜的付了款,也不多話,拿著香爐便順著備塘街往裡走。有人願意當傻大頭,我也不能多管,便隨他去了。

反正天色尚早,回酒店也沒什麼事兒,我便在這片兒的古董攤位上逛。這地兒比較偏僻,道路設施老舊,彎彎繞繞的,我越逛發現人越少,不知不覺離大街有些遠了。

便在此時,對面巷子裡,走出來一熟人,赫然是不久前被宰了八千塊的年輕人,道兒有些窄,我倆狹路相逢。

他看見我,脾氣很好的笑了笑,一副老實人的模樣,並且側身給我讓路,示意讓我先行。

原本不打算多管閒事,但一見這傻子這麼有禮貌,我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兄弟,我是專業人士,你聽我一句,你買那東西絕對是假的,趁著剛買沒多久,你趕緊去把錢退回來。”

傻子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緊接著慢條斯理的從兜裡掏出一把精緻的小錘子,並且將錘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沒等我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他就用右手的小錘子,開始敲左手握著的香爐,力道用的很巧,敲擊的聲音很好聽。

這八千塊買的東西,說敲就敲?

沒等我阻止,那香爐已經被他給敲碎了!

靠,我難道碰上了一個神經病?

然而,很快,讓我吃驚的一幕就出現了。

香爐確實碎了,但在碎裂的陶培下面,卻又露出了另外一層暗金色的物質。年輕人一邊輕輕地敲,一邊清理那些碎片,直到外部包裹的陶培清理完畢後,一個‘金·纏枝嵌綠松石’的香爐展現在了我眼前。

年輕人將小錘子揣回兜裡,推了推眼鏡,衝我微微一笑,道:“真品。”

“牛、牛……牛逼啊兄弟!你怎麼看出來的?”

“器型工整,但厚度不對,所以我有些懷疑;拿在手裡後,發現重量更不對。”他解釋了一句,不再多言,後面的話我自然知道。

早年間,一些人為了藏寶,會刻意在寶器外面做一些偽裝,其中‘鍍陶’就是最常見的一種。

很顯然,那小販沒有騙人,從鄉下收了這件寶貝,他自己卻不識貨,轉而被眼前這位識貨的行家給買了過去。

“可以讓我走了嗎?”

“可以……不行!那啥,兄弟,你這一看就是專業人士,我也是專業人士,咱們倆不如交個朋友,我請你吃飯,我叫衛無饞。”我朝他伸手,有心想結交後,交流一下關於金絲鐵線的事兒,這人相當厲害,或許能提供什麼線索。

“我叫洛息淵。”他笑了笑,和我握手:“我有事要處理,吃飯就不必了,不過……”他頓了頓,突然朝我靠近,做出嗅聞的動作。

我頭皮一麻,菊花一緊,立刻後退一步,警惕的看著他。

這是什麼神展開?這哥們兒是想撿肥皂還是咋地?

洛息淵站直身體:“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兒……我之前在另外一個地方聞到過這種味道,不太吉利,你自己當心吧。”說完,便側身繞過我走遠了。

我有些懵,抬手聞了聞,聞到一股再正常不過的汗味兒。

大夏天的,在外面逛了一下午,還不許人流汗了?

哪有什麼怪味兒?這哥們兒想撿肥皂,還故意找理由!摸了摸臉,我覺得挺悲劇的,看,走在大街上,連漢子都想撿我肥皂,說明我還是很有魅力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沒有姑娘發現我的優點呢?真希望能有一個女朋友……和我一起擺攤兒。

第三章 誅邪寶器

回到酒店我倒頭就睡,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接了個大活兒太興奮,這兩天我總是睡不好,每天起來都頭暈腦脹的。

第二天收拾妥當,我去了備塘街,一到地兒,果然發現和昨天大不一樣。.整個場地變得十分熱鬧,各種各樣的攤位支了起來,各種陶器、瓷器、甚至還有一些字畫一類的攤位也混了進來.

有些攤位不賣瓷器,而是堆著各式各樣的土,有些則乾脆賣起了工具。

我是個鋦匠,並不是正兒八經的瓷器匠人,但即便如此,這一路逛下去,也讓人大開眼界。

今天來這兒逛的大都是圈內人,要麼是匠人,要麼是瓷器商,要麼是收藏家,因此耳裡聽的、眼裡見得,都與瓷器有關。

逛了沒多久,我突然看見,有一幫人圍著一個攤位,交頭接耳,看起來那個攤位很吃香,也不知在賣什麼。

好奇之下我湊過去,一瞧,頓時驚了。

這攤位支的比較寬敞,但上面就擺了一樣東西,那東西:筷子長,小拇指粗,頂端尖細發藍。

一般人可能不認識這是什麼,只有我們行當裡的手藝人才能看出來,這是‘金剛鑽’,而且不是一般的‘金剛鑽’。

鋦瓷行有句順口溜,叫‘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兒。’

這個金剛鑽,是鑽石的一種,可以細細的鑽透瓷器、玉器、金器等幾乎你能想到的東西,鑽孔無痕,若是用其它物件代替,反而可能把孔給鑽壞。

古時候的人看重金玉,不看重鑽石,所以那時候鋦瓷匠人,擱現在來說,那是人手拿著一顆鑽石在幹活兒。

大部分普通匠人用的,都是純色或者泛黃的鑽,除此之外,還有及其稀少的藍鑽頭和紫鑽頭。

在我們行當裡,藍鑽頭或者紫鑽頭,都屬於寶器,一般民間的鋦瓷匠人,是弄不到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民間鋦瓷匠人,是為老百姓服務,乾的活兒大部分是補碗、補鍋,或者偶爾給大戶人家補個玉器、金器,已經很難得了。

而再往上,那些達官貴族,除了玉器這些嬌貴的東西外,還有更嬌貴的,比如古董。

而古董這東西,有時候很邪門兒,用老話來說,就是年深日久,特別容易藏不乾淨的東西。

我太爺爺叫衛先,以前是給王爺當差的,他給我爺爺講過一個真事兒,後來,我爺爺又當做故事講給我聽了。

話說我太爺爺衛先,給王府當差時,有一個同行搭檔叫毛四,兩人分工合作。

有一回,王爺喜愛的一個古玩把件摔碎了,是一件古玉器,造型是個‘大蟬’。蟬在很久以前,一直是喪葬玉,給死了的王公貴族陪葬用的,寓意著死者能像蟬一樣,在地底蟄伏十幾二十年,還能活過來。

後來慢慢的,寓意有所改變,取蟬‘身小而聲大’的特徵,有了‘一鳴驚人’的寓意,以至於一些讀書人、或者想在仕途上有大作為的人,都喜歡玩蟬,希望自己能一鳴驚人,揚眉吐氣。

擱現在,還有很多人買玉蟬,求學業、求事業。

這話扯得有些遠了,咱們言歸正傳。

那王爺心愛的玉蟬摔斷了半個翅膀,於是活兒分到了毛四手裡。

鋦玉,特別是給王爺家辦事兒,那就很小心謹慎,這活兒一連幹了十來天才完成。

那幾天毛四總對我太爺爺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那玉蟬陰氣重的很,我這幾天晚上天天做噩夢,夢見自己往深淵裡掉,深淵下有一張大嘴等著吃我。”

太爺爺於是說:“年深日久,物老成精,那玉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你那給我,我幫你看看。”

毛四將東西給太爺爺,太爺爺一看,就看出了端倪,道:“這是塊兒墓裡出土的老玉,新玉是取‘一鳴驚人’之意,但以前的老玉,取的卻是‘復活重生’之意。這種東西,最是不吉利,只怕那墓主人的鬼魂還在這玉里,玉一碎,鬼魂就出來作祟了。”

毛四大驚,問:“那我該怎麼辦?”

太爺爺出主意,道:“想辦法,找個寶器,誅妖滅鬼。”太爺爺說的寶器,就是指藍色或者紫色的金剛鑽,用這種鑽去修復邪物,便如同用刀刮鬼,用劍穿妖,誅魔滅邪,十分厲害。

那個年代的人不看重鑽石,自然,去特意尋找鑽石的人也少,因而有價無市。普通一把金剛鑽,往往是代代相傳,更別說極其稀少的紫鑽或者藍鑽了。

皇宮裡的匠人倒是有,但毛四沒本事接觸皇宮裡的人,又不敢為了這點兒小事打擾王爺,擔心丟了飯碗,只能硬著頭皮幹活。

後來玉蟬是修復好了,以金鑲玉的方式,用頭髮絲細的鋦釘,組成了一隻更小的小蟬模樣,趴在玉蟬的斷裂處,那設計,別提多絕了。

原以為東西上交,活兒幹完,也就無礙了,誰知到了晚上,就出事兒了。

我太爺爺和毛四,在王府是一個小房間,一個通鋪。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時候,太爺爺突然感覺到一個冰冷的人形物體壓在了自己身上,鬼壓床似的,讓他動彈不得,喘不過氣來。

隱隱約約的,似乎還聽到一個男人的喘息聲,如同喉嚨被卡住了一樣,發出一種瀕死的氣音。

太爺爺在沉睡中掙扎著,最後將身上那個冰冷的人形給推開了。太爺爺沒能醒過來,他如同被夢魘了一般,睡得更深了。

第二天太爺爺醒來的時候,懷裡抱著一個人。

那時候正是夏天,懷裡的人冰冰涼涼的,抱著十分舒服。

太爺爺迷迷糊糊意識到,自己應該抱的毛四,忍不住感嘆:“四兒啊,抱你可比抱媳婦兒舒坦。”一邊說著,太爺爺一邊睜開了眼,緊接著,就看到了毛四放大的臉:青紫色,朝下的臉佈滿了大片屍斑,眼睛圓突,早已經死透了。

太爺爺汗毛倒豎,猛地將人給推開,想起了昨晚迷迷糊糊的夢魘,一時間渾身發涼:難道昨晚那個冰冷的人是毛四?他那時候就已經死了?自己聽到的氣音,莫非是毛四死亡時發出的喘息聲?

太爺爺再次看向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整個人抖了抖:難道整個下半夜,自己就被一個死人,這麼直勾勾盯著?

這事兒上報了王府,說是猝死,好再沒讓太爺爺沾上腥。

但太爺爺那輩人迷信,在太爺爺所講的版本中,他篤定的堅信,毛四是被陪葬玉蟬中的墓主鬼魂害死的。因此後來,太爺爺擔心自己也會遇到邪門的事,便有意想弄一件兒紫色金剛鑽,可惜一直都沒能成功。

而現在,我竟然在這兒,遇到了行當中,讓人垂涎的寶器。

難怪這麼多人圍著。

書生禁不住鼠須筆,農民見不得金扁擔。

我雖然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但作為一個行當裡的手藝人,見了難得的寶器,不由雙腿生根,站在攤位前不想動了,眼巴巴盯著。

攤主是個穿著樸素,年約七八十歲的老人,面色黑黃,臉上全是皺紋,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指甲很髒,有洗不乾淨的汙漬。

我們做手藝的人,手一定得時時刻刻保持乾淨,否則會髒了客戶的東西。

我有一沓替換的白手套,在外面擺攤,不方便隨時洗手,所以為了保持手部乾淨,大部分時間,我都戴著白手套。

這是一個手藝人的職業素養。

許多人都圍著這個攤位,紛紛問這東西怎麼賣,也有懷疑真假,想要拿手電筒照一照,用手摸一摸。

別看這攤主看起來像個莊稼人,兩手髒汙,佝僂著背,絲毫沒有手藝人的素養。

但只要有人不守規矩,想擅自伸手去碰那‘金剛藍鑽’時,老攤主一雙眼皮已經聳拉下來的眼睛,就會變得格外清明銳利。

好幾個人被攤主的眼神一瞪,都不自覺的規矩起來。

我一下子覺得這老人家不簡單,剛才被他的邋遢外表給欺騙了,差點兒把他當成撿漏的。

手藝人離不開吃飯的傢伙,金剛鑽這種東西,別人是不能隨隨便便摸的,隨便摸人家吃飯的傢伙,和在大街上對姑娘性騷擾的性質差不多。

同樣的,但凡講究的手藝人,也不會像這幫看客一般,毛手毛腳去瞎摸。

因此,我打量了周圍的人一圈,便知道里面沒有正經同行,心下不由一動,便站直了身體,微微躬身,詢問:“這位師傅,請問您這件寶器,我要如何才能請回家去?”

我一開口,四下圍觀的人,目光都齊刷刷看向我,明顯對我的身形體態和語氣言辭感到奇怪,一個個看猴似的看我。

幹一行愛一行,我不理他們的目光,拿出行業中實打實的禮儀詢問。

像這種寶器,你不能問人家怎麼賣,談買賣就俗了,就失去虔誠之心了,你得說‘請’,是把寶器請回家,而不是買回家。

邋遢老頭看了我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直嚴肅的神情,終於露出一絲滿意。

他衝我點頭,聲音嘶啞,慢聲說:“嗯,不錯,是個講究的,我還以為,祖師爺留下的規矩,都已經被人忘光了。”

我面上恭敬,心裡忍不住吐槽,心說:大爺,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不是被人忘記了,而是壓根都沒人學了,快失傳了您造嗎?

緊接著,不等我開口,老大爺開始抄襲《西遊記》臺詞,說:“我這件寶器,有緣者分文不取,無緣者,千金不賣。”

話一說出口,旁邊之前被老頭瞪過一眼的中年人便嗤笑道:“這上面鑲的可是藍鑽,有價無市,雖然小了點,但要是真的,賣出去,北京起碼一套房吧?還什麼有緣分文不取……哪有這麼傻的人,分明是假的吧。”

老頭冰冷的視線斜斜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緊接著又將目光移到我的雙手上,直勾勾盯著,那目光就如同大小夥子見了小姑娘似的,相當火辣,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這、這、這……昨天我還遇到那姓洛的哥們兒,對我又聞又嗅,gay裡gay氣,今天這老大爺怎麼也對我火辣上了?

蒼天喲,為什麼要讓我如此有魅力,讓我不得不承受,在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英俊瀟灑?

等等……或許我最近應該去女孩子多的地方轉悠轉悠,沒準兒就能憑藉我獨特的氣質,勾搭到一個女朋友?到時候,就能過上‘我端水來她洗腳,我做飯來她說好’的幸福生活?

第四章 拜訪同行

正當我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時,緊盯著我的老大爺突然感嘆道:“我已經五十多年……沒有見過這麼講究的一雙手了。當年我師父,也是同你一樣,時時刻刻都戴著一雙白布手套,只有在幹活的時候,才摘下來。師父他說……做我們這一行,一定要有一雙乾淨、靈活的手……而我,愧對祖師爺啊!”一邊說,老大爺低頭看向他自己的雙手,嘆了口氣,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整個人顯得十分落寞。

片刻後,他又道:“開瓷會舉辦了六屆,我就在這兒守了六屆,現在,總算守來了你這麼一個講究人。你摘了手套,讓我看一看,只要你的手合格了,我就將這件寶器,送給你。”

有這麼好的事兒?

我二話不說,立刻摘了手套,露出一雙手。

我們這一行,分官匠和民匠。民匠就是為老百姓服務,補鍋補碗的,要求不高,但對於代代相傳的官匠,講究卻極多。

你比方說手,單是對手的標準,就有:薄皮、瘦骨、盤龍三項。

薄皮,說的是手上的肉不能太糙,否則手的感覺就會變得遲鈍。

瘦骨,就是說手不能太肥厚,以修長、骨節分明為佳,方便應對各種精細物件。

盤龍,指的是手的靈活度,一個合格的官匠,一雙手能跟龍蛇一樣,盤出各種刁鑽的形狀。

我爺爺打小對我就很嚴格,指望著我能繼承太爺爺衣缽,將家族事業發揚光大,從我會拿筷子開始,就讓我練手活兒。

別的不敢吹,但我這雙手,不論是外形還是技法,絕對不落後於當世的同行。

果然,老頭兒一看,目光便一亮,仔仔細細的看了片刻,緊接著二話不說,轉身將那寶器,用布小心翼翼包好了遞給我。

“你就將它……請回去吧。如今這個時代啊,好!好時代!好的已經不需要我們這些老舊的手藝了。我以為,它要在我手裡退休……我甚至想過,與其在我死後,它被人扒下來,做成什麼鑽石戒指,鑽石項鍊之類的,還不如在我死前,把它找個地兒埋了……我守在這兒,也就是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能遇上你……小夥子,好好善待它。”

我鄭重的接過,心裡激動的跟中彩票似的。

這一趟不管找不找得到修復金絲鐵線的資料,都沒白來!

太爺爺在王府當差時,找了大半輩子都沒找到的寶器,現在竟然到我手裡了……

不對!

這老大爺又是怎麼得到這寶器的?莫非他師承皇家工匠?若是如此,這老大爺的技法,肯定更勝於我,甚至更勝我太爺爺,沒準兒……他會知道修復金絲鐵線的方法?

我立刻將心思從得到寶器的喜悅中抽離出來,抬頭正要請教,卻發現面前只剩下一張空木桌,而那老大爺,卻已經消失了個沒影兒。

“人呢!”我忍不住驚呼,連忙在人群中尋找‘高人’的身影。

“你剛才看著東西傻笑的時候,人家早走啦!”之前和老大爺作對的中年男人提醒了我一句,緊接著又道:“鑽石,而且是藍色的鑽石,有價無市,誰會白白送給你。這肯定是假的,你還當真,傻樂啥呀!”

我沒理會中年人。

一個人,如果沒有信仰,沒有想要堅守的東西,那麼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輕易的因為金錢或者利益而動搖。

他不能理解老大爺將一顆藍鑽拱手送人的心理,但我理解……因為我自己就正在經歷著,一個匠人,眼睜睜看著行業沒落,而無能為力,無法挽留的傷感與沉痛。

我在人群中試圖尋找到那位老大爺的蹤跡,但這老街道本就狹窄,再加上攤位林立,參會的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哪裡還能看到他的身影。

竄了一圈,人沒找著,到是在烈日下,冒了一身的汗。

這時,旁邊傳來一陣砰砰砰的電子音,我側頭一看,發現是一個身形乾瘦,黑皮膚的中年男人,正拿著手機在玩遊戲,聲音開的很大、

他攤位上撐了把大遮陽傘,我湊過去乘涼,順勢看了下他的手機屏幕,是槍戰遊戲,於是我道:“這是CS?”

他眼皮一抬,瞟了我一眼,說:“C什麼S呀,早就過時了,這是當下最火的吃雞遊戲,兄弟你沒玩過啊?”

我道:“沒玩過。”

他一邊專心盯著手機,迅猛操作,一邊道:“那你可太落伍了。”

我道:“主要是,我沒時間玩,玩遊戲太耽誤功夫了。”

“沒時間?”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笑道:“你是馬雲還是比爾蓋茨啊?馬雲還得抽時間鬥地主呢!說沒時間玩遊戲的,都是假話。”

我一嗆,道:“我是手藝人,平時除了練手、練活兒,還得埋頭做研究,時間確實不多。”

他一愣,問我:“你做什麼的?”

我道:“鋦匠。”

他露出震驚的模樣:“鋦匠?那不就是補鍋補碗的嗎?這還得埋頭做研究……研究什麼呀……研究那鍋碗……是公是母?”

我道:“研究歷史資料、工藝和文化,這樣,才能在鋦修的時候,對器物,進行最大程度的修復和還原。”

他一臉懵的看著我,片刻後眨了眨眼,道:“所以呢?你現在蹲在我攤位上是想幹嘛?買東西?”說話間,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身前的攤位。

剛才光顧著乘涼和看他打遊戲了,一時還真沒留意他在賣什麼,此刻順著一瞧,發現他的攤位上,擺的是大大小小的散土和泥磚。

喲,這是賣原材料的。

我一眼看去,發現他攤位上的貨還挺有特色的,除了甲泥、白泥、嫩泥外,還有一些我都辨別不出來的泥。

其中有一塊藏青色的溼泥,土質極為細膩,但陽光下,泥中又透著點點熒光,像紫砂的光澤感,顏色卻又和紫砂大不一樣。

我有些詫異,問他這些泥是怎麼回事,他一邊專心玩遊戲,一邊道:“就是陶泥唄,還有一些,是我老孃自己試出來的,說是根據什麼古代配方弄的。你手裡的這一塊,往裡面添加了大量雲母粉和少量石英。”

我道:“這樣不是會降低土的粘性嗎?”

他有些不耐煩了:“為了不降低它的粘性,我們肯定還得做其他處理,但這個配方比例,就得保密了。你要那麼感興趣,乾脆拜我媽為師,這樣,她有了關門弟子,就不會逼著我子承母業了。”這哥們兒估計是說到興頭上,當下也不玩遊戲了,將手機一收,就開始衝我大倒苦水。

我一通聽下來,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哥們兒叫李堯,母家是杭城本地做陶土原材料倒賣的,父親早逝,由母親一手養大。

母親希望他子承母業,繼續在這一行幹下去,但‘賣土’是個辛苦活。

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家大業大的廠商,就靠著自己個兒和村裡頭僱些散戶‘做土’,長年累月得在山裡住著,夏熱冬冷。

李堯不想吃這個苦頭,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白領,朝九晚五,過上現代人的生活,而不是跟野人一樣,在山裡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

“我今年才23歲,同齡的小白臉們,一個個倍兒精神,你再瞧瞧我……”他指了指自己又幹又瘦又黑的臉,說到激動處就差沒流淚了:“我天天的一身土,一身汗,曬的跟非洲人幹似的,別說處對象了,我、我連姑娘的手都沒拉過,因為她們一見了我……就叫我叔叔!”

我震驚道:“你才23歲,我以為你至少30……額,那個,倒騰原材料是辛苦了一些,那你跟你媽好好商量商量不就行了。”

李堯道:“沒戲,你別看我媽快五十歲了,人家精神著呢,天天戴著眼鏡研究配方,一心撲在事業上。我算是看出來了,她是想當‘賣土’界的居里夫人啊!”

鋦修,特別是古玩類的修復,本來就是一條需要自行摸索的道路,因此同行之間交流經驗,互相拜訪,在我們這一行,是很重要的課程。

我聽李堯這麼一說,便有心拜訪他媽,上門請教。

我將這話一提,李堯二話不說,歡天喜地的收攤,道:“太好了,咱們這就撤,這地兒太熱了,哎,到家之後,你就說,是你自己求知心切,求我提前收攤的,明白不?”

“……”他到底是有多嫌棄自家的祖業啊!

李堯麻溜的收攤,然後開著輛老舊的麵包車,開始拉著我往杭城郊外而去。

出了城,汽車在國道山間七彎八拐,逐漸遠離了人煙,最後,車子又下了國道,上了一條簡陋的村路,一路直行,最後轉了個彎,停在了一棟老式三層樓前。

“媽,我回來了,有客人來。”李堯扯著嗓子帶我進去。

一進院子,就見裡面擺滿了各種土磚泥料,還有許多燒出來的瓶瓶罐罐,堆的跟個小山丘一樣。

再往裡走,房門大敞,裡面同樣堆滿了各種原材料,還有一些鋤頭、鑿子、籮筐一類的。

李堯道:“院子、一樓、二樓,都是我們家的工作室,三樓才是住人的。你瞧瞧這亂的,我每天就生活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遠離現代文明的曙光,如果不是還有手機陪著我,我都可以直接穿越回古代了。”

說話間,一個身形微胖,穿著水鞋,挽著袖口的婦人從樓上走下來,步伐利索,一看就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李堯衝婦人喊了句媽,然後將我拽上前,說明了我的來意。

她人到是很豪爽,聽完我的來意,很是欣賞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這才是手藝人的樣子,紮紮實實,本本分分,不像我們家這個沒出息的,儘想些虛頭巴腦的事。你放心,阿姨幫你這個忙,你把需要修復的古件兒帶來,咱們取樣分析一下,然後進我們家的泥山試土。”

得了她的承諾,我花了一天時間,回金陵取了那件兒金絲鐵線,當晚就做了取樣分析,得出了大致配方後,第二天向泥山進發,開始在裡面試土。

第五章 進山紮營

“不是,我讓你來,是想著分散我媽的注意力,怎麼現在你進山試土,還得把我帶上給你當苦力?”一邊往泥山走,李堯一邊生無可戀的抱怨。

泥山就在李堯家附近,沒有公路,人靠著兩條腿走,往來得五個多小時。

山裡有李堯家搭建的工棚,也有試土的簡窯,一路過去,全是爬坡上坎的山路。大熱天的,頂著日頭,著實辛苦,我總算有些理解,李堯為什麼如此想擺脫‘繼承家業’的命運了。

“最近行情不怎麼好,暫時沒什麼活兒幹,泥山現在空的……到了,就那兒,看見沒。”我倆上了個小山頭,李堯站在山頭指點江山。

在我們前方是個窪地,三面環山,一側的山體全是裸、露的岩石,暴露出人工開採的痕跡。山體對面地勢稍高的地方,搭著一排簡易的木質工棚。

離工棚約摸四五百米開外處,有六七個大小不一的拱形窯,大的有五六米高,最小的高只有一兩米。

開採地、工棚、試土窯三處的位置,形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

我道:“接下來就咱們倆?有沒有其他工人?”

李堯抹著額頭的汗,罷手道:“沒活就不僱工人,我們家又不是什麼大商人,就守著這片小山頭做點生意……哎,說起來,這地方條件雖然艱苦了一些,但生態環境倍兒好,山裡經常能見野雞、野兔什麼的,我會下套,明兒給你套一隻兔子。”

說話間,我們二人進了山坳裡的工棚。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試土燒窯再加上修復,也不是三天五天能幹完的功夫,我接下來得在這山裡常住一段時間,因此也不急著到處看,而是收拾了下住的工棚,弄了些吃的便睡了。

白天走了三個多鐘頭的山路,疲憊之下睡得到也快,就是山裡蚊子太多,點了蚊香也不起作用,一晚上咬的人不安生。

迷迷糊糊間,耳邊全是蚊子嗡嗡叫的聲音,聽得久了,便像是有什麼人,在耳邊竊竊私語一樣。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和李堯開始就地取材,試土試窯,同樣的成分,按照不同的比例,燒出來的土胚,會有很大的差別。

除了材料之外,溫度是燒製的關鍵。

當然,我們這次不是為了燒金絲鐵線,主要是為了試驗出比例最接近的土壤,因此要求也沒那麼高。

一整天下來,李堯負責看窯,我負責配料,開最小的窯,每次只燒三隻,不算太累,唯一受不了的就是炎熱,大夏天的守在窯邊,那滋味兒相當難熬。

李堯熱的快冒煙了,邊燒窯邊道:“你這人,怎麼跟我媽一樣實誠,你就弄點顏色相近的泥,給它貼吧貼吧,再手工刻一下你說的那個金絲鐵線的紋兒,最後上點顏料,做舊,不就修好了嗎?幹嘛要什麼原工原料的……自己遭罪就行了,還拖著我一起遭罪。早知道,我就不帶你見我媽了,你倆這不合起夥來折騰我麼!”

我道:“行了行了,別抱怨,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麼都行。”

李堯咂嘴,道:“那我得吃最貴的。”

我道:“你要敢點便宜的我跟你急。”

他一樂,衝我搔首弄姿:“衛哥,愛你喲~~~!”

嘿……這小子。

看了看天色,太陽快要下山了,看見自己滿手的蚊子包,我就頭疼,便讓李堯看著最後一批土,自己弄了個鐵鍋,裡面放上乾溼混合的柴禾。

將乾柴點燃,溼柴覆蓋其上,鐵鍋頓時濃煙滾滾。我將鐵鍋放在房間裡燻,整個屋子沒有一點火星,卻霎時間濃煙股滾,別說蚊子了,蟑螂老鼠都一窩窩的被燻出來。

李堯遠遠見了,衝我喊:“衛哥牛叉,把我那屋也燻一燻!”

我將倆屋收拾完畢,關好門窗防止蚊子再進去,然後在外面架鍋煮了泡麵當晚飯,吃飽喝足後,屋子裡的煙也散盡了,便躺床上休息。

累了一天,晚上我也想放鬆放鬆,想到李堯玩的遊戲,便喊道:“我也下一個你那遊戲,咱們一起玩,你一會兒教教我。”工棚連在一起的,中間就隔了塊木板,對屋放個屁,這邊都能聽見。

我喊完,李堯便道:“遊戲名叫《絕地求生》,你下一個。”

我打開手機,正要下載,發現不對勁。

手機連不上網,別說連網,連信號都不知何時,變為了一個小紅叉。

居然沒信號?估摸著是山裡信號不穩定吧。

玩不了遊戲上不了網,山間也沒什麼事幹,我側頭看了看桌案上的木匣,忍不住在燈光下研究半晌。

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想起了老大爺那一雙手。

洗不乾淨髒汙、粗糙的老繭,充滿著窮困氣息的一雙手,卻將一件寶器,拱手送人。

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一個匠人,對著自己的雙手,露出滿眼痠楚與無奈。

而我,未來會是怎樣?又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算了算了……我搖了搖頭。

走一步看一步,能堅持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未來的事,誰說的準呢?至少此刻,我還不想放棄,再難也不想……這二十六年來,我都圍著這門手藝打轉,此時‘放棄’,就如同要斬斷之前的人生,否定過往的一切努力,那種滋味……難以言說。

我將這些雜念甩出腦海。

當前最要緊的事,還是幹好手頭上這件活,對自己的‘主僱’負責,也對自己手裡的器物負責。

匠心,決不能三心二意。

我躺床上想著修復的事兒,也不知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做夢時,夢見自己在看小丑表演。

大嘴巴,紅鼻頭的小丑,臉湊的極近,咧著嘴笑,一邊笑一邊表演,手裡拋接著幾個球,演著雜耍。

小丑的笑聲逐漸加大,手裡的動作越來越慢,然後我看清了那幾個球的模樣……哪裡是球,分明是幾隻碩大的眼珠子!

“嘩嘩嘩嘩嘩嘩……嘎嘎嘎嘎嘎……”小丑發出古怪的笑聲,越來越大,手裡拋眼球的速度越來越快,裂開的嘴角,慢慢朝著耳後根劃拉過去……

“啊!”我猛地驚醒過來,室內一片漆黑,不知何處吹來一股夜風,混合著身上的汗液,沒由來的一陣涼意。

做了個噩夢。

我拉了下床頭簡易的燈泡開關,小瓦數的電燈泡,亮起昏黃的光。

我看向風吹來的方向,發現是窗戶被打開了,那是一面紗窗,風透過紗眼,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進來。

這時,旁邊屋裡的李堯神色古怪的走到了我的房間裡,眼神古怪的往四下張望,那模樣,看起來像是在防備著些什麼。

沒等我開口,他便湊過來,緊張道:“衛哥,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我道:“不好意思,是我發出來的,我剛才做噩夢被嚇到了,所以叫了一聲。”

“不是……不是。”他立刻擺手,神色緊張道:“不是你的叫聲,是、是笑聲……斷斷續續,特別古怪的笑聲,一會兒嘩嘩譁……一會兒嘎嘎嘎的,別提多滲人了。”

那豈不就是我在夢裡聽見的笑聲?我頓時有些尷尬,人在做夢的時候,說夢話發怪音太正常了,沒準兒夢中小丑的笑聲,其實就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我於是解釋了一下自己那個噩夢的內容,李堯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你啊,我就說……我還以為小半個月沒來,這地兒就開始鬧鬼了呢。”

“鬧鬼?哈哈,你膽子也太小了,你不是經常在山裡住麼,還怕這些。”我從噩夢中緩過勁兒來,放鬆了一些,拿起床頭的水杯喝水。

李堯砸了咂嘴,說:“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這片山裡,是有人住的。這兒以前是個村子,北邊的山上,就是村子的墓地,全是一座座老墳。幾十年前搞拆遷的時候,才遷到了外面。”他指了指朝北的方向,剛好是紗窗所在的位置,我頓時一嗆,道:“那你們搭建工棚的時候,也不知道避諱避諱,窗戶口怎麼朝北開,一眼望過去不就正對著墳山嗎?”

李堯道:“當時沒想那麼多,怎麼方便怎麼來,不說了不說了,睡吧。”說著,便打著哈欠回了自己屋。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李堯守在山裡繼續試驗,手機信號居然一直沒恢復。

對我來說到無所謂,平時用的就比較少,但李堯這個網癮少年就撐不住了,用他的話來說:斷網半天,度日如年;斷網一天,肝腸寸斷;斷網兩天,生死攸關;斷網三天,命喪黃泉。

“不行,明天要還沒網絡,我就真的要命喪黃泉了。衛哥,看在我這麼幫你的份兒上,明天放我走吧,千萬別跟我媽告狀,你那頓飯我不吃了成不?”

我正要接話,他又道:“還有,你每天晚上到底做啥夢,天天晚上笑,笑的我真是……毛骨悚然,哎,一直說夢話,據說也是一種病,我看你別做什麼試驗了,回去看病是正經。”

我一愣,道:“我……我這兩天晚上,還在笑?我沒做什麼夢啊。”這兩天,白日裡太累,晚上睡得特別沉,壓根兒就沒做夢,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沒做夢?”李堯一愣,道:“那我這兩天,每晚聽到的笑聲,難道是鬼在笑?那這鬼的笑點可夠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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