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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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北宋·晏几道·《临江仙》

盛年恣纵,终难逃命里荒唐;裘马镶黄,转眼间辊落轻狂;此一生极喜致悲,却终是匆匆忙,一梦黄粱……

晏几道是痴人,非同只关风月的人间情痴,他的痴更多的则是血性:文自成体而不作进士语,尝人百负终难将其恨之。晏几道亦是狂人,苏轼拜访,他敢闭门回绝;蔡京求词,他却只言风月。晏几道更是有情之人,一首《临江仙》抚今追昔,唯留遍眼荒凉;再一首《蝶恋花》含情断念,醉解兰舟离人。

当年明月照彩云,阳春盛景怎堪负。那年正值晏几道十四五岁志学之年,机敏善辩,惊才风逸。其父晏殊也正身居高位,登门者邀约者数不胜数。因盛情难却,晏殊便决定应故友之邀回乡一探,小儿子晏几道便成了陪同的不二人选。

抚州知府曾经在京任职时同晏殊是同期,且二人因志信相合结成密友。此次晏殊回乡便是应他之邀,为迎贵客登门,知府早在金柅园备好了佳肴鲜酿。席间除了老友间的寒暄畅谈,知府对小小年纪却敏而超群的晏几道更是几番赞赏。随后又叫了自己十四岁的女儿小苹来见,让二人以兄妹相称。

小苹蛾眉皓齿,楚腰蛴领,晏几道只是初初一见,便是倾心暗慕。其父称小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随后让小苹当场弹了一曲琵琶,名为《双燕飞》。玉指轻抚,宛若脆珠滴盘;轻巧娇笑,星眸秋波柔递。金柅园中罗帏绣幕围春风,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自此一面之后,晏几道便心心念念只望与小苹再见,可又怕太过唐突的约请,让小苹厌恶。好在知府大人对晏几道很是欣赏,便五次三番邀请其来家做客。久而久之晏几道与小苹之间的往来也便频繁了起来。或是寻一小径向最幽处踏芳,或是携一壶春茶品尽奥妙清芬,或是瑶琴相伴歌一曲山长水阔,或是嬉笑怒骂好似生在平常人家。同小苹在一起,晏几道常常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似卸下了所有的光环与背负,不必为了贵胄的虚名而畏首顾虑,更不必因为世俗的好恶而更移本性。

每每到月色入户时分,晏几道才会带着几分不舍归家,欢游本就难厌,更何况有佳人在侧。可偏偏正是在晏几道与小苹两生情愫之时,父亲晏殊因政务缠身准备打道回京。终晏几道还未来得及同小苹作别,父子二人便已匆匆踏上归程。晏几道未曾预料到,这一别,便是永不相见。

后来,晏几道曾多次向父亲提起,要去探望小苹一家,晏殊却三番五次地阻拦,问及缘由,他却含糊其词。晏几道隐约明白其中定有隐情,却又不敢多想。唯遗憾着若早知此是“人生何处不离人”,他定将好好告别。

故愿不得偿,徒留难赋深情。小苹与晏几道两地相思,却因山高水远,鱼雁渐稀,直至终究杳无音讯。晏几道多情,因初心不改落得思念成疾。是夜,他勉强入梦,小苹着心字罗衣,琵琶盈怀,皓腕慢摇,声声说着相思之苦,每一句都似击人心缶,伤怀蚀骨。好在她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在人群里独自美丽。晏几道几度努力,想要触及,可小苹几度退却。他终于拼劲全力,小苹的身姿却沦为了幻境中的幻影,被触摸后碎了满地。晏几道在惊恐中醒来,认为是自己伤害了小苹,辜负了这世间所给予他最美丽的馈赠。

思念、懊恼、愧疚加之辗转反侧,让晏几道大病一场以致卧榻不起。晏殊爱子心切,便允了晏几道重回临川故地。临行前几日,晏几道终于展开了终日难见的笑颜,满腹相思言,满腔相思苦,终于将要有人可以倾吐。一路颠簸,也曾旧疾复发,可他却通通忽视,因为前方定有等待,定有山花烂漫。

终于要相见,他内心却有抑制不住的恐慌。晏几道来到初见小苹的金柅园,却是闲景依旧,伊人不知何处去。几番打探方知,小苹的父亲因被人诬陷发配充军,其不愿忍辱绝食而亡,小苹也因家道变故,沦落为歌女,早不知身在何处。

晏几道闻后周身颤抖,他想象过所有的可能,哪怕小苹早已变心嫁为人妻,从此视他为路人;哪怕小苹受家中阻挠,身不由己需将两情绝断;哪怕小苹家道中落,双方家世悬殊为门第所恼;哪怕种种……只要知道小苹仍在这世间有一隅自己的欢愉,他都愿将前尘往事就此了断,还小苹一份简单的清静。可如今,她在浊世间挣扎求存,风骨不再。

晏几道也曾想过去寻她,可寻到后又能如何?小苹最避之不及的也许便是他,或许他能给的最后一点爱护,便是忍住思念不去探寻,他要给小苹留有一丝尊严。更何况这茫茫人海万里河山,要寻一可能更名改姓之人,又何尝容易。小苹,就当我不曾知道,就当我不曾来过,在你最艰难困顿之时,我不曾出现,如今尘埃已定,我也便无颜与你再见。可惜自此后,吾心事无人诉;可惜自此后,你琴音无人懂。苍天不见怜,冷眼望飘零。

曾经两人在这金柅园相见乍欢,如今只他一人在这悲伤地怀念作别。晏几道掬起一抔故地黄土,细嗅后唯有苦涩袭鼻,原来曾经芬芳的只是那倾城过往,伊人不在又何来香气清芬?他嘲笑自己的行为,原来这世事可悲又荒诞。后将黄土为香,祭拜尊长故人,也祭奠曾经青葱。

重逛金柅园,一寸相思一寸前行,垂杨紫陌,古树老梅,曾经眼中的盛景,重添了沧桑与悲凉。总是当时携手处,知与谁同,游遍芳丛,缘是人间聚散苦匆匆。

关于小苹的身份及其与晏几道的故事,坊间的说法各不相同,也便无从考证。但唯一没有异议的便是小苹曾给了晏几道最轻松、惬意、难忘的时光。人言晏几道是一个沉湎在睡梦中的词人,因在他的《小山词》中“梦”字的出现多达六十余次。梦中的世界别有洞天,那里有燕语莺歌非离人,那里有春花秋月斟酒樽。若是恨透了聚散苦,又何必长醒自凋零。若说他逃避、畏惧,转念一想,这又为何不能算做别样的豁达。

后来,晏几道曾写下:“卷絮风头寒欲尽,坠粉飘红,日日香成阵。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蝶去莺飞无处问,隔水高楼,望断双鱼信。恼乱层波横一寸,斜阳只与黄昏近。”卷絮、坠粉、残酒、春恨,几多怅然他都一一记下,蝶去、莺飞、信断、芳尽,曾有不舍也只得无奈离开。斜阳近黄昏、恼乱横波,故酒添新恨。曾经的一切早已铭心刻骨,哪怕往事褪色,哪怕万事变迁,哪怕时间涤荡、哪怕容颜更改。可一旦触及过往,回忆便如故衣附体,载着一片伤心来袭。亦如自那年别后,看过的所有佳人似乎都带有她的风貌。

梦醒之后,方忆起你所居已是帘幕低垂,楼台高锁,曾经扬颌便能望及你卷帘浅笑,媚眼娇俏。你一曲《双燕飞》,我便沦入你的音符,把酒言笑,而今琵琶犹在,佳人不待。任满城芳菲落花,不敌你罗裙红袖,看微雨细打清尘,西风瘦,我泪眼无神。双栖飞燕笑我独自难成双,你着两重心字履,我望尘莫及。赏心乐事谁更论,你曾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你我曾“花下销魂,月下销魂”。如今我来寻你,花事荼蘼,明月高悬,可你为何还不归来……

梦入江南,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守得莲开,看尽萍散,归期终难待。无奈沉醉换悲凉,惟愿清歌莫断肠。


摘自2015.8期《恋恋中国风·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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