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美文欣賞」李曉光:寂寞聽雪

雪夜,撫一段古琴,叮叮咚咚的。聽它在寂寞里長吟,當是人生的一件幸事了。雪夜撫琴,方知琴上有路,任音韻繚繞成一曲《高山流水》,一曲《梅花三弄》,亦可以是一段《胡笳十八拍》,拍拍都帶著風聲鶴唳,相思如雪。

是夜,雪聲澌澌,從遠古,從蒼涼的大漠,在一首唐詩裡,在一闋宋詞裡,正踏月而來,踩著我可觸可摸的記憶,踏在我的心坎上。

寂寞聽雪,在這樣一個雪花簌簌的夜晚,咀嚼一段關於雪的許多往事。

這樣的時刻,不免想到唐詩裡的雪。“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種意境,蒼涼絕美,久遠淡泊,一直刻畫在時光深處。

喜歡雪,尤其喜歡落在唐詩裡的雪。那一年,我在一所學校工作,偶爾求得兩幅畫,一幅是《江雪圖》,林林總總的千山,曲曲折折的小徑,一律覆蓋著一層皚皚白雪。除了一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獨釣的老翁以外,沒有一絲人跡,抑或鳥跡可循。這樣一幅清冷的長卷,被那個21歲的我,珍藏了三年之久,固執地掛在牆上不肯取下。另一幅就是《昭君出塞圖》,茫茫雪域,回頭無路,前途渺茫。一點猩紅,如一面招展的旗。任北風獵獵撕扯著,撕扯一段揪心的往事,那是千里赴西域的一闋女子詩,昭君出塞,出使荒涼的大漠,“萬里家在岷峨”。遠去的背影,以那樣的一種方式,被定格在歷史的某個時刻。那兩幅關於雪的畫卷,一直掛在牆上,直到我出嫁的以後,才被母親收起來。

雪夜聽雪,一定不能忘記這樣一段趣話,就是關於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故事。據《世說新語》記載,晉朝大書法家王羲之的侄子王徽之,在一個寂靜的夜裡,面對一場大雪,在自家院子裡賞雪,聽雪,飲酒。偶讀到左思的《招隱》,便想到了好友戴安道。戴是當時一位高潔隱士,不願趨附望門貴族,也許,王當時一定想到了戴如雪的節操吧。遂突來興致,決定雪夜訪戴。乘舟走了一夜,到了戴的門口,卻又造門不前。左右問其故,曰:“吾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短短的一段文字,勾勒出一個個性率真的名士風度。此刻,我多麼想是千年前那個被訪的戴,有幸在一個雪夜,被一個人記起。

與千年前的王徽之訪友相比,張岱的《湖心亭看雪》,也不遜色多少,不過是訪的不同,一個是訪友,一個是賞雪,但都是訪一段超乎紅塵的超然脫俗。《湖心亭看雪》,更趨於一種意境上的完美,彷彿一幅白描畫卷,寫意山水,鋪陳東西。三天三夜的大雪,作者突來興致,獨劃小舟去湖心亭賞雪。天地之間,“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彷彿人在畫中游,畫在人心動。那種超脫,那種不流俗,遺世而獨立。接著寫道作者偶遇“金陵客”,飲酒的場面,頓時生動起來。面對此情此景,相遇遊人,那兩個“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外鄉人,也頓覺“大喜”,遂感嘆“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隨即開懷暢飲,飲一段寂寞,被風吹散在湖心亭,彼此間,那種暖,更是興致所趨,興致所歸,性情中人,才有此相同的志趣吧。大有李煜筆下的那個獨自垂釣的漁翁,令帝王發出“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的感慨。

雪夜,窗前聽雪,方知寂寞的不過是一段紅塵,相遇知音,方不枉此行,寂寞如我者,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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