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藝術家張勇手已經84歲高齡了，但他依然是個“美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白皙，一對長長的壽眉，一口整齊的白牙，聲音悅耳思維清楚，雖然少了年輕時的英氣，卻是多了儒雅之風。
張勇手也曾經是“大眾偶像”，估計無數人會說“我是看著他的電影長大的”，他在《英雄虎膽》《海鷹》《林海雪原》《奇襲》等眾多經典影片中扮演的角色是中國影史不可磨滅的人物形象。讓他更驕傲的是，自己這一輩子，塑造了連本人都數不清的軍人形象，從海陸空，從戰士、班長、連長到司令，堪稱是軍人角色的“大滿貫”。
這位在銀幕上塑造英姿颯爽軍人形象的老藝術家生活中卻是個暖男，提起老伴兒就一臉寵溺的表情。“啊呀提起她，我得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可能晚一點兒到北京，原來跟她說的是6點多就能到京了，現在估計6點多才能從石家莊出發。我得告訴她，要不她該著急生氣了。現在不能打，估計在睡覺，喔，已經3點半了啊，那可以了，跟你聊完就打電話。”
此時的張勇手老師，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愛情中的年輕人的樣子，實際上，他和老伴兒已經是相濡以沫60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現在是“圈外人” 以前自己揹著行李去拍戲
採訪張勇手老師的契機是電影《天刃》，這部將於本週五9月21日上映的電影取材自河北省任丘市公安局近年來破獲的大案要案。影片以警方破獲僱兇殺人、綁架人質等多個大案為主線，揭開隱藏其背後的婚外情和貪汙腐敗，並將犯罪人員繩之以法的故事。日前，影片在石家莊舉辦首映式，張勇手也來到了首映現場。
張勇手在片中扮演的是已經退休的老公安局長，“戲不多，就拍了兩天”。張勇手笑說現在的自己早就是“圈外人”了：“平常在家看看電視，電影很少看，因為要去電影院，歲數大了不方便。電視裡也播電影，不過，如果不在電影院裡看，就覺得像看電視劇。我絕大多數時間就是在家養著，偶爾出來拍拍戲，也是幫忙，像這次拍《天刃》，就是因為和導演朱丹是很好的朋友，他是我的‘小朋友’，邀我來演，我就來了，其實就是個群眾演員。”
對比以前和現在拍攝電影的不同，張勇手感慨頗多，首先就是電影技術發展快：“現在的拍攝方法有很大改變，以前我們是膠片拍攝，膠片很值錢，所以都要把戲事先反覆練，練好了才能拍，要是沒準備好，拍攝時耽誤時間不說，還浪費膠片，那時的錄音設備也是，都是不可以反覆用的，不像現在，變成了數碼拍攝，拍多少也無所謂，一場戲拍個十條二十條也沒事。”
而且，張勇手說以前拍電影可是辛苦活，沒有監視器，也沒有導演椅。“做導演時。我們都是站著拍戲，很辛苦，和現在不一樣。而且那時候去外地拍戲，我們要自己帶行李，也沒有現在的片酬一說，我們那時叫補助費，國家有規定，去幾類地區拍戲補助多少錢，一般是兩毛錢，四毛錢，上海（補助費）最貴，算八類地區，北京算六類。越到窮的地方補助越低，而且這個補助費也不是直接發給你，要算到你的伙食費裡，我們去拍戲，糧票伙食費都要自己付。現在拍電影則是住賓館，還是五星級的，明星要帶助理，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我們那時一分錢（片酬）沒有，就是幾十塊的工資，而且和現在拍電影的性質完全不一樣，我們那時是為人民服務，為工農兵服務，我們八一廠的，要為子弟兵服務，為鞏固軍隊戰鬥力服務。”
在孩子眼中自己就是“老頑固”
張勇手的兩個孩子現在都“子承父業”活躍在電影圈，比較知名的是二兒子二勇。二勇曾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孔雀》《落葉歸根》和《邪不壓正》等多部電影的製片人。不過，張勇手和孩子們很少說電影，張勇手笑說在孩子眼中，自己就是“老頑固”。“現在都是娛樂片、商業片，我們聊不到一起，肯定是這個局面，所以我不問也不打聽。兩個孩子當初要做電影，我也不管，誰管過啊？”
《林海雪原》
近年很少看電影的老爺子去影院看過徐克導演的《智取威虎山》，“因為我演過《林海雪原》，所以就對這個作品感興趣，戰士幫我買了電影票，我去看了。拍得不錯，打得好看，但是這是商業片，所以想怎麼謅就怎麼謅，山洞裡還有飛機場。商業片也不考慮有可能沒可能，合理不合理，觀眾喜歡看著熱鬧就行。”
現在的電影都是娛樂片，要求商業化，拍了一輩子“主旋律”電影的張勇手顯然對娛樂片感情很複雜。“現在的電影以掙錢為基礎，都是為老闆掙錢，我沒這個概念。我們那會兒都是給國家交錢，我演的《奇襲》上映時票價都是三分錢五分錢，大城市是三毛錢五毛錢，據說為國家掙了一個億。那時的電影收入是重要的國民收入，是我們國民經濟計劃內的任務，所以，每部片子都是主旋律，現在時代不同了，要求也不一樣了。”
雖然認可現在電影的娛樂化商業化，但是老爺子也認為電影終歸還是有責任感，有點兒對社會、對人的靈魂的關照：“以前我們說‘人類靈魂工程師’，現在也不怎麼說了，電影拍得讓人高興喜歡，願意花錢就行，但是我覺得電影既然作為‘大眾電影’，還是需要啟迪人心，關照社會關照人性。”
照顧老伴兒一輩子
既然已是“圈外人”，張勇手就安心地當起“離休老人”，實在抹不開面子，就去幫幫忙，少則幾個小時，多也是三五天就拍完了。說到這，一直語氣平緩的老人突然有一絲憂慮：“現在我也不能在外面久待，老伴前幾天摔了一跤，眼睛都摔腫了，今天本來我也不想來石家莊參加首映式，但是人家盛情邀請，說‘來一下就來一下’，我來之前也是把老伴再三安慰好才行。”
張勇手和妻子張家懋是1950年在川西軍區文工團認識的，那時張勇手16歲，張家懋15歲。
張勇手14歲入伍，所以遇到張家懋時他已經是“老兵”。他擔任話劇《鋼鐵戰士》效果組組長，就找了幾個剛進團的“小鬼”幫忙，張家懋就是其中一位。劇裡有小鳥叫，張勇手就讓張家懋吹哨學鳥叫。這次合作讓兩人都很開心，後來有一天一個大姐告訴張勇手：“人家小姑娘喜歡上你了！還把你寫到了自己的日記裡。”張勇手就跑去問張家懋，結果張家懋不但大方承認了，還讓張勇手看了她的日記。張勇手說：“我那時還叫張永壽，就見她日記裡寫‘永壽同志很可愛’、‘老八路的樣子很濃’。”
就這樣，兩人心生情愫，可是那時候文工團裡不許談戀愛，兩人就靠眼睛說了“千言萬語”。比如，張家懋眨巴兩下眼睛，就是“出去”的意思，兩人就會去人少的城牆上約會。
朝鮮戰爭爆發後，這對戀人雖然同赴戰場，但是卻隨不同的部隊去了不同的地方。有一天，張家懋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嘴上哼著歌，心裡想著張勇手，結果眼角掃到了山坡下正走過來一個人，定睛細看發現竟然是張勇手，兩人居然在朝鮮意外相遇了。當晚部隊的晚餐喝粥，兩人搶著去刷粥桶，偷偷地兩雙手就在粥桶裡握到了一起，誰也不願分開了。1956年，兩人結婚至今也恩愛至今。
張勇手說現在自己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老伴，“我們都已經認識快70年了，不照顧怎麼行？老伴就是老來伴嘛。”
張家懋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加上摔了一跤，現在自己缺少自理能力，張勇手需要扶著她上廁所，幫著她推輪椅等等。對一位84歲的老人來說，無論是身心，都必定是艱難的事情，但是張勇手的語氣卻像是做一件“美差”。他像是呵護著一塊寶玉，愛不釋手又心甘情願。
說起老伴兒，張勇手語氣溫柔，他說自己也會跟老伴兒開玩笑：“我年輕時就照顧你，都照顧60多年了，你沒給我洗過一次腳，可是我給你洗了不下上萬次”。張勇手說著，還向記者強調：“我這可不是發牢騷喔，是在跟她開玩笑。”
張家懋是電影化妝師，每次出差，張勇手都會為她打好行李，可是自己出差，張勇手就只能自己準備行李了。“我的孩子都說，‘我媽那點毛病全是我爸慣的’，我的內弟和小姨子也說‘姐姐太有福氣了’。”
深深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張勇手14歲時考入了徐向前擔任校長的解放軍18兵團60軍的隨軍學校（即晉中公學），參加了真槍實彈的太原戰役。後來，被調到60軍文工團，跟著部隊邊打仗邊演出，從太原打到臨潼、寶雞，一直打到西南的川西。後來從朝鮮戰場歸來後， 張勇手到了南京軍區文工團，擔任了分隊長，部隊整編後，他提升為演出隊長。1957年初，八一電影製片廠到南京部隊選演員，經過試戲他被選中，借到八一廠拍攝《黑山阻擊戰》。這是張勇手演的第一部電影，導演劉沛然曾在老版《南征北戰》中飾演過連長，被張勇手視為自己進入電影圈的“恩人”，之後又在嚴寄洲導演的《英雄虎膽》中扮演偵察參謀耿浩。1958年，張勇手正式調到八一電影製片廠演員劇團。
“幸運”是張勇手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成為電影演員也是“幸運之一”，他說在拍《黑山阻擊戰》之前，自己只看過兩部電影。“一部是前蘇聯電影《沙漠苦戰記》；另一部就是在安徽看的《梁山伯和祝英臺》。現在一下子成了電影演員，這是多麼的幸運。”
《奇襲》
《南海風雲》
而進入八一廠後，張勇手扮演了眾多軍人角色： 《海鷹》中扮演水手長李雄,《赤峰號》中扮演艦長田海雄,《林海雪原》中扮演參謀長少劍波,《奇襲》中扮演連長方勇，《哥倆好》中扮演班長，《打擊侵略者》中扮演游擊隊長金哲奎,《地道戰》中扮演區長趙平原,1974年在重拍的《南征北戰》中扮演高營長,1976年在《南海風雲》中扮演政委梁崇海併兼任導演，1980年在《啊，搖籃》中扮演旅長肖漢庭，在《飛行交響樂》中扮演師長趙輝……這些角色讓張勇手成為一代人的偶像，而每部電影的故事，更是說不完。
例如在拍《奇襲》時，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大家是餓著肚子在演戲，片中有場汽車墜崖戲，以當時的拍攝條件，只能實拍，也沒有替身，張勇手卻挑戰成功。他笑說自己所以能成功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在朝鮮戰爭時曾偷偷開車，從而學會了開汽車；第二是在拍《奇襲》前，他在《碧空雄師》劇組，因為扮演的連長要跳飛機，所以他學會了跳傘，“有技傍身”，張勇手也“藝高人膽大”，成功完成了拍攝。
張勇手還當過導演，並且是位獨具慧眼的伯樂。他曾經啟用成都軍區戰旗歌舞團一名普通文藝兵，和王心剛一起主演電影《南海長城》，這個女孩子就是劉曉慶。
1984年，張勇手執導的電影《祁連山的回聲》，獲得文化部當年度優秀影片二等獎，影片的女主角是倪萍，此外還有唐國強、王馥荔等，都要感謝張勇手的“知遇之恩”。
這些對張勇手來說都是“浮雲”，讓他高興的是自己這一輩子塑造了眾多軍人形象，
張勇手說從士兵班長連長營長團參謀長，一直到上將他都演了，海陸空的軍人也都演了：“軍隊是培養我的學校和熔爐，讓我從不懂事的孩子，成長為一名軍人，一個電影工作者。從14歲沒離開過軍隊，現在還吃‘皇糧’，我有一種深深的幸福感和獲得感，這種獲得感和掙多少錢不一樣，我‘花’得高高興興，我現在很滿足很幸福。”
而拍電影時學會的“技能”，還成為張勇手退休後的愛好，例如他愛開車，還愛滑雪，這是拍《林海雪原》學會的，此外，張勇手還喜愛游泳和釣魚。或許也正因此，老人顯得很年輕，走路還很輕盈，也不需要人攙扶。聽到誇獎，張勇手笑說其實自己身體並不好，有很多病，“但是要努力讓自己推遲拄棍棍、坐車車的時間，要儘量推遲”。
一輩子經歷了不少風雨坎坷的張勇手如今回味歷史，卻是甜蜜大於苦澀，“新中國建國發生的事我都歷歷在目，這一生能有那麼豐富的經歷，這是我的驕傲，我為有這樣的一生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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