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艾嘉的'‘女人难做’'丨其背后有什么社会意义

第54届金马奖,张艾嘉携其新作《相爱相亲》参展,却铩羽而归。

此前,《相爱相亲》跑了不少校园做宣传。来复旦的那天,我也去看了。这距离上一次我以群访记者身份见到张艾嘉,有了五年的时间。

那一年,张艾嘉导演了影展短片《诸神的黄昏》,原作出自一篇文学奖作品,写的是教诲师写给死刑犯的一封信。当时张艾嘉说,“我想讲一个比较沉重的题材,就像每天我们打开报纸看每一件新闻的时候,尤其是本地的新闻,我们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我们跟新闻的关系是什么。”慈悲与正义,可能是年近中年的张艾嘉心中想要接近的创作路径。但兜兜转转,她依然回到了轻巧、从容的老路上,舍不得自己的有趣,亦从未绕开对男性的包容将世界看得更严酷一些。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张艾嘉,因为她温暖、文艺、又有才情。年纪渐长则越来越感同身受于一个人一辈子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能也是需要相当的勇气和意志力的。抵御轻蔑、抵御误解、抵御失败、抵御自我重复、抵御女人之为女人的种种压力。她可能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坚强,她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局限。更重要的是,张艾嘉那么多年都悉心陪伴和教育着更年轻的女性观众,“等你长大,长大你会懂了”。长大以后,女孩子们的确是多懂了一些道理,但她没有说清楚的是,懂了以后又怎样呢?

张艾嘉的'‘女人难做’'丨其背后有什么社会意义

关于电影《相爱相亲》,我不太明白一个台湾故事为什么要生硬地移植到郑州,就好像早前写到过张艾嘉导演的电影《心动》,同样是一个被强硬移植到香港的台湾故事。这里面当然有导演的意图,但更显出个性。可见张艾嘉的温情、俏皮一以贯之,就连固执与自信也是如此。她总是有一些慧黠、又有一些任性、包裹着一些偏执、偏执中又有无私的爱,当她越来越像我们的母亲的时候,我们也能照见那个在家庭生活内部,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有诸多保留评价的自己,我们总是会原谅她的。

《相爱相亲》的叙事节奏其实非常像陈坤厚在1985年导演的轻喜剧《最想念的季节》,编剧是侯孝贤、朱天文等等,主演是李宗盛、张艾嘉、吴念真……电影开篇就是扮演打字行老板毕宝亮的李宗盛跳了一会儿广场舞。他即将被张艾嘉所扮演的廖香妹选中,当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有些手足无措,但也不乏期待。廖香妹是时髦的都会女性,爱上有妇之夫后又决定爽快离开,唯一的现实问题是要为尚未出生的孩子借一个姓,所以她需要一段合约婚姻。这又现代又传统的故事自然引发了一系列笑话。廖香妹第一次去跟毕宝亮谈判,两人初次见面就要谈结婚离婚,尴尬得无以复加,她却突然问,“那你是什么星座的?”朱天文在小说里写出了电影中无法道明的原委:“总之她理直气壮开始为她的孩子找寻姓氏,说她理直气壮,是因她亦晓得自己是年轻漂亮的。”

张艾嘉的'‘女人难做’'丨其背后有什么社会意义

▲《最想念的季节》剧照

《最想念的季节》这部电影上映时没有引起很大的注意,不曾得过奖,听说也不十分卖座,尽管它轻松幽默、先锋又充满人情。但张艾嘉自己很喜欢,在她此生出演过的近百部电影中,她自认最喜欢《最想念的季节》。 因为这突破了之前她经常演出的柔弱的传统女性角色,与她自己的个性较为接近。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

如今的她要演绎强势、固执又惹人怜爱的女子,可谓驾轻就熟、甚至有些偷懒了。

如果我们将时光倒转至2004年的《20 30 40》,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端倪,譬如她从《最想念的季节》中继承而来的女性意识更为突出了。20岁的李心洁、30岁的刘若英、40岁的张艾嘉所呈现出的,当然是不同年龄阶段的张艾嘉本人对于女性生命的看法。20岁的女孩子喜欢唱歌跳舞、对亲情的世故程度远远超过爱情,冷不防就晕晕乎乎爱上了闺蜜。30岁的女孩子周旋于复杂的感情生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看似挺容易,找一个对的人却难上加难。40岁的女人身处丈夫的不忠与孩子的青春期,想要重新出发再入情海,难免要动一些无伤大雅的心机。她们内心都还保有着一些小小的娇嗔和期盼,将信号投掷给男性,诸如“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你来不来接我啊?”、“你镜头里有没有我啊”、“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生气了啦)……那么过了50岁以后,张艾嘉终于在副驾驶座上爆发的“这个车王太太不许坐!”所以她究竟是成长了,还是没有成长呢?《相爱相亲》里20、50、70岁的女性依然有向天向地向老公向男友索取不到的东西,只能靠喊一喊就认命的东西。是什么呢?

张艾嘉的'‘女人难做’'丨其背后有什么社会意义

▲《20 30 40》海报

相比《相爱相亲》,《20 30 40》的坦诚和任性更要可贵一些,张艾嘉几乎不去掩饰自己看似“女强人”形象背后的困惑。刘若英扮演的空姐,从小被妈妈逼着弹钢琴,还是小女孩的她不懂是为什么,母亲说,“万一以后你老公不要你了,你还可以教钢琴养活自己。”

小女孩问,“我老公为什么不要我了?”母亲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就要做好准备。”她准备了什么呢?弹钢琴吗?后来,刘若英嫁给了想买她家钢琴的男人,一个独自抚养女儿的鳏夫。“我老公为什么不要我了?”好像屈原在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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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20 30 40》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始终缠绕着张艾嘉视角下的女性,从20岁到70岁都不能幸免。如今的她已经不怕这件事了,但她依然在念念。好像《最想念的季节》里,廖香妹怀了有家室的老板的孩子,去找个老实人借个姓氏。生活的力量那么强大,荒谬相遇的两人磨合得越来越好的时候,孩子却流产了。

这种十分小说的情节设置,取消了事件一开始的意义,反而让时间停止了,反思登场了。

廖香妹心里想,“无论如何,是她诀别他的,走得那样决绝,美丽,叫他一辈子忘不了她。”这和《相爱相亲》里老太太说的“我不要你了”都是差不多的。好像是女人在毅然决然地实现自主,其实呢?没有能力处理好感情问题的男人,为女人互相伤害创造了无穷无尽的反思空间。从“当初不是说好不在意的嘛?”、“你说过不会逼我的”(《20 30 40》),到“就算住在一起一辈子,也不能说明就是相爱啊”(《相爱相亲》),张艾嘉也是遍寻不着一个合适的、不尴尬的、谅解的表情在镜头里面对。

她依然是困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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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相亲》剧照

《相爱相亲》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张艾嘉扮演的母亲慧英,带着女儿路过牌坊的时候,女儿问牌坊是什么意思,慧英没好气地说,就是“女人难做”。

如今,“女人难做”越来越成为女性电影的核心议题。《七月与安生》里的母亲说:“女孩子无论走哪条路,都会很辛苦……”又或者是《嘉年华》中,“下辈子再也不当女的了……”女人难做,又不是今天的新闻。可是“女人难做”的事要被当作新闻来做,才是真正的悲哀吧。像我有时觉得,《最想念的季节》里朱天文写的“她这种人,可以跌得鼻青脸肿不怕,却绝不可以容忍自己眉目不扬”,大约比直接说出来“我就是害怕跌得鼻青脸肿”要难得多。因为“跌得鼻青脸肿”还可以是轻喜剧,还可以成为契机,可“容忍自己眉目不扬”的话,聪明如张艾嘉都还没想好怎么来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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