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向佐內心一直對自己不滿意,他因此保持著飢餓感,這種飢餓感讓他不斷奮進,但也讓他沉重。

文 ✎ 施展萍

圖 ❏ 尹超

深夜離開雕塑家任哲的工作室時,大雨傾盆而至。

雨水乾脆利落地往地上砸,向佐穿著一身黑衣服,安靜地站在屋簷下等司機把車開過來。他看了看雨,轉身與任哲擁抱。第二天他要趕一早的飛機,從北京回橫店拍戲。

在任哲的記憶中,一年前的7月20日也下著雨。那天,他與向佐一家吃飯,飯後,他和向佐回到工作室,重看了電影《阿凡達》。

這個季節,陽光和雨水都異常豐沛。任哲猜測,大自然蘊含的能量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的性格。比如,向佐在這一天出生,總體陽光,但底色是悲傷的,心裡悲傷的人才陽光得起來,因為人總要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

對向佐而言,這是漫長的、百感交集的一年。

一年前,電影《封神傳奇》即將上映。他心懷期待,同時又有些忐忑——閉關訓練長達6年,終歸要獨自闖蕩江湖,他足夠努力,但前途未卜。

一年後,在炎熱的橫店影視城,他在一部玄幻電視劇中扮演皇朝繼承人,同組的演員還有盛一倫、王子文等。

7月27日,向佐飛到銀川,驅車前往內蒙古阿拉善無人區沙漠,拍攝公益短片。短片其餘三部分已經完成,最後在阿拉善拍攝的這部分,向佐一人分飾兩角——白、黑。

“白”與“黑”是一體的,同穿一雙鞋。有一天,“白”決定改變命運,獨自遠行。“黑”認為命運無法更改,命令“白”將鞋還給他。兩個人爭鬥起來。

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有段時間,向佐覺得劇本中的“白”與“黑”都是他自己,“白”是那個想要脫離家庭,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他;“黑”是那個對夢想有強迫症般堅持的他。

拍攝結束後,向佐的想法變了。他覺得自己是凌駕於“白”與“黑”之上的人。他抽離出來,俯瞰身體裡兩個小人兒的爭鬥,“他們倆穿著一雙鞋,那不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嗎?其實,再怎麼脫離,那兩個都是你自己,永遠都在一起,再怎麼也脫離不了,這是命運。”

大象與獅子

阿拉善左旗中心地區距離無人區沙漠大約40分鐘車程。拍攝行程安排得緊,凌晨4點多,向佐起床化妝,收拾完畢後隨劇組出發。

去往沙漠的路不好走,進入無人區,路就斷了,一眼望不到邊,難以辨別方向。沙子軟,車在上面顛簸得厲害,全憑當地司機經驗駕駛。清晨,太陽昇起,沙漠表層的露水蒸發,變得鬆散、乾燥,被風吹出規則的紋理。

第一天上午,向佐演“白”,文戲。導演Chris選了一塊陡峭的沙丘邊緣,向佐側躺在那兒,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抓起一把沙,看著它們從指縫間流走。

替身曾凡標扮演“黑”,幫向佐走位、對詞。第一個鏡頭拍全景,攝製團隊站得遠遠的,Chris喊“Action”,“黑”站立在“白”面前,命令他:“把鞋還給我。”

“這也是我的鞋啊。”“白”指了指“黑”腳上的那隻。

“為什麼走?”

“想走就走啊。”

現實中的出走並沒有這樣輕鬆。

33歲到來前,向佐與日本設計師山本耀司在巴黎有過一段談話。“您能給我一些建議嗎?也許您知道我出生在一個名望家庭,很多人在我剛出道的時候,就因為我父母的名氣而否定我的作品。”

向佐的父親是影視圈公認的巨鱷向華強。自出生之日起,他就註定要為這個與生俱來的名利付出代價。如果不理會他人眼光,他可以過得很舒服,而一旦察覺這種生活不對勁兒,痛苦便從此如影隨形。

“我想成為一個人,也想讓別人看我是一個人,不是戴著有色眼鏡。我知道人家看不到我。”向佐對《博客天下》說。

他生於1984年,同年,父親向華強與叔叔向華勝的永盛電影公司成立。那些年,向氏兄弟接連簽下周潤發、周星馳、劉德華、李連杰四大巨星,製作出《賭神》、《逃學威龍》、《唐伯虎點秋香》等一系列經典影片。據稱,上世紀90年代香港一年票房收入10億港幣,有2.5億都是永盛帶來的。

生下向佐並不容易,母親陳嵐在產房待了16小時。此前,她有許多關於孩子樣貌的猜想,等到真的生下來,她只確認了一眼孩子是否健全便暈了過去。

陳嵐那年27歲,第一回當母親,不知如何照料嬰兒。她將向佐放在醫院,每天跑去看,等到孩子滿月才敢抱回家。

那些年,公司業務全面鋪開,陳嵐就用蕾絲布置了藤籃,提著向佐去半島酒店跟人談事,隨手將籃子放在對面的座位上,實在沒地方就放地上。向佐從來不哭不鬧,只要能吃飽,他就安安靜靜待在籃子裡。有人圍過來看:“你帶個小狗啊?”

“不是,是個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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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佐很早就表現出超越年齡的體貼。兩歲多一點,陳嵐生日,他拉著家裡的菲傭去商店,用零花錢給媽媽買鮮花、蛋糕。陳嵐不知情,在外邊和朋友吃完飯,回到家才聽說兒子一直等不到她,哭著把兩人的合照撕了。

“怎麼會知道兩歲多的小孩會知道這麼多事情。”陳嵐對《博客天下》感慨。

母親眼中的乖兒子並沒有在童年收穫友誼。相反,到了上學的年紀,同齡的孩子天真得像白紙,向佐卻已被迫體會人情世故。因為顧慮向家的背景,家長不讓孩子與向佐玩。他那時是全班最胖的,只有一個個子最小的孩子願意與他為伴。兩個人一起聊天、打球,一起去小賣部吃零食。

剛滿12歲,香港娛樂雜誌認出這是向家公子,他從此再沒躲開過媒體的追隨。參加party、逛街購物、吃麥當勞、談戀愛……十幾年後,當向佐被媒體當面質疑時,他表現得異常淡定:“我沒有害怕過傳媒的力量,從小就跟他們玩,也贏不了他們,就習慣了。”

他更在意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娛樂雜誌版面上,他永遠是“向華強的大兒子”,沒人關心向佐,人們在意的只是“向華強的兒子”。

成年之後依然如此。他沒有暴烈地抗爭過,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他不堪其擾,但從沒在媒體面前失態,最多在被反覆問及“你爸媽在幹什麼”時,乖乖回答:“我不知道,他們挺好的。”

他也沒有讓父母太過操心。

陳嵐對青春期時向佐“開始有自己想法”的描述是,中學一年級,學校要建新游泳池,鼓勵學生捐款,捐款單上,學生們填的金額從10元到100元不等。向佐填上的數額比他們都多。

“當時學校只是看你們這些小孩子有沒有心去幫學校,象徵性的而已,校長和神父都跟我講,他怎麼那麼大方,說你們教得太好了。他當時有很多自己的想法,長大了,什麼也都不想跟你商量了。”陳嵐說,一家人開始商量把向佐送出國。

“我憑什麼叛逆?我叛什麼逆呢?誰會理你,對吧?”向佐說。

但過了一會兒,向佐又主動把話題轉回來:“其實我挺叛逆的,只是你們看不到而已,我對生活很叛逆。”

十幾年後,向佐終於擁有自己的“名字”,以健碩的身材出現在雜誌封面上。媒體樂於講述他的逆襲故事,落腳點往往是,他努力、奮進,沒有因為家庭富足甘於成為二代。

他承認身上“獅子”的一面,有野心,有獸性,生猛,想保護一切、擁有權威。關於“動物”的話題,他想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說,自己其實像獅子與大象的結合體。

香港的家中,向佐收藏了近百張法國攝影師Laurent Baheux的作品,巨幅黑白照片中,象群龐大、沉默、悲傷。

旁人眼裡,他如大象一般,生來巨大,天生擁有一切,但往往忽略了事情的另一面:“沒有人敢接近它。很多人覺得大象很醜,皮都皺著。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它們都是一群一群的?”他說動物生性敏感,“大象天生無比巨大,它肯定感覺到所有動物都會給它標籤,都會怕,它不會去破壞一些東西,如果不是很憤怒的話,它其實很被動。這樣的靈魂才會散發出這樣的眼神,每隻大象都好像在哭一樣,不是嗎?”

命運能改嗎

到達沙漠的前一天,阿拉善難得一見地下了場雨,第二天,天氣大晴。

午後氣溫驟然升高,毫無遮擋的沙漠上陽光暴烈,令人疲倦。偶爾有云從天邊慢悠悠地飄過來,將頭頂的太陽遮住。這是難得的清涼時刻,但拍攝不得不停下來,等雲過去,陽光重新打在身上。

向佐像被禁錮許久的野馬重歸草原,一種尋找到歸屬般的放鬆和興奮。他一整天都光著腳。短暫的休息,他伸出雙手保持平衡,側身沿著陡峭的沙丘邊緣跑了一小段,笑容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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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問“白”:“沒有我這隻鞋,你能去哪裡?過來聊聊。”

“白”猛地靠近“黑”:“那麼多年,那麼多次,有改變嗎?”

“有些事情不需要改變。”

“就像我們的關係嗎?”

“命運能改嗎?”

命運能改嗎?在向佐過去33年的人生中,他的“叛逆”就是為“能去哪裡”這個問題擴展邊界。“白”與“黑”的對抗總是以不同形式反覆出現,只不過,有些時候,對抗的方式很相似。

在父母察覺出他的獨立意志後,向佐被送往英國唸書。陳嵐讓英國的朋友做他的監護人,週末,向佐到這位長輩家去。陳嵐囑咐朋友要對向佐嚴厲,要讓他幫忙做家務。

到了週末,向佐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媽媽,想你。”

“你幹嗎哭呢?”陳嵐問他。

“我在倒垃圾。”

“他很委屈。我說倒垃圾就倒垃圾,你在監護人家裡面,你也應該幫人家做一點家務對不對?你在學習,在學習照顧自己,在宿舍裡要照顧自己,沒有人再幫你做了。”陳嵐給他買了電飯煲,買了香港的臘腸、臘肉,讓他可以在想念香港食物時,自己做煲仔飯吃。

他念書的寄宿學校在倫敦郊區。第一年,必須13人同住一間宿舍。13人中只有他和另一個黑人不是當地學生。夜裡11點熄燈後,白人同學立刻拿枕頭揍他們,每天持續5分鐘。向佐默默捱揍,心裡無奈:“唉,又來了。”

在香港,再不愉快,他也是公子哥,家裡的生活有菲傭照料。出了國,背井離鄉,又是獨自一人,被人欺負不覺得委屈嗎?他立刻否認:“沒有,我很興奮的,因為我可以離開香港了。”

“你很想離開香港?”

“對啊,我在香港,我什麼都不是。在國外,他們都叫我Jacky,我就是我自己,我就算被欺負,我也就是我自己。敢欺負我了,挺好的,在香港還沒有人敢欺負我。”

但還是要想辦法擺脫被欺負的狀態。他反抗的方式是打橄欖球。英國人重視橄欖球運動,他就和那個黑人同學相約,風雨無阻,每天訓練。一年下來,他瘦了90磅,如願以償進入校隊,代表學校打比賽,從此再無人欺負他。

體力上的抗爭一直貫穿著向佐從兒時到現在的生活。他不善言辭,但不惜力氣。更小一些時,他學游泳,家裡給他請了世界冠軍莊泳的教練,他一舉游到校隊冠軍,以此證明胖子也可以在泳池中輕而易舉地甩掉同齡人。

學校的游泳接力賽,他永遠是最後一棒。前面再怎麼落後,只要他扎進泳池,就如海豚躍入水中,水花四濺,漸漸趕超其他隊伍,常常能逆轉局勢。

運動之所以吸引他,或許因為那是少有的讓他感到自由的時刻。每年過年,家中固定項目是到法國與瑞士邊界的阿爾卑斯山滑雪。雪、森林、速度、法國,這些都是向佐喜歡的,喜歡的東西聚集在一起,他感到興奮。

他總挑那些陡峭的斜坡,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滑,“可能因為我太缺乏自由了,我很喜歡那種自由自在、任性的感覺”。

一定程度上,向佐是在保護中長大的,學習任何項目,永遠有最好的教練和最好的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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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否認運氣,但也強調自己的努力。“我很幸運,我是在保護之下,但我得練啊。他們請了世界冠軍回來,我不練,我也成不了冠軍。”他屏氣凝神,聲音很輕,但態度堅決,“他們請誰過來,我練的力量不會少一點,也不會多一點。”

向佐反覆強調自己從來不是有天賦的人,即便有,也是後天遇到好的老師,被他們發掘出來的。從小的經驗告訴他,努力是可以打敗天賦的。

爛泥

沙漠空曠,一丁點兒聲音都可以傳得很遠。

第一天拍攝,下午有場“白”與“黑”的打戲。向佐用小音箱播放Michael Jackson的歌,接連播放幾首後,單曲循環《Beat It》,歌聲環繞著肉眼所及的整片沙漠。他靠《Beat It》尋找打戲的節奏——此刻他是“白”,動作應該是出其不意、難以捉摸的。

工作人員搭起帳篷,疲憊的人紛紛退到帳篷下休息。向佐只來過一次,拿了瓶水,回去接著打。

導演Chris和助理Sunny都是他從香港請來的。在橫店時,他們和向佐的表演老師翟凱泰多次從香港飛往橫店,與向佐排練、核對拍攝細節。

他那時每天五六點起床拍戲,有兩天結束得晚,回到酒店已是夜裡10點多,四五個人窩在客廳,10多句臺詞翻來覆去地練。“白”與“黑”的人物關係一直在調整,有時,Chris試圖讓他借戀愛關係表達,有時是權威與嚮往自由的個體間的抗爭。他光著腳,在客廳有限的空間一遍遍調試。

第二天一早,談起前一晚的排練,他還是很興奮。“演戲我還有很多空間去進步,我一直在拍戲,沒有很多時間去上課,一有時間上課就會很用心,哪怕每天只能進步一點,我都很開心。我知道我要什麼,我可以做100遍。”

Sunny也是向佐表演老師甄詠蓓的助理,她告訴《博客天下》,每次結束內地的工作回香港前,向佐都會提前通知他們:“我要回去上課了。”

“每次他一回來,我們就變得很忙,他一定要上課”,Sunny說,向佐很清楚,外面的工作對他的要求參差不齊,不能把表演狀態丟了,他要上課,要保持那種喜悅的狀態。

這些夜晚的排練讓他想起兒時熟悉的場景。他的童年,李連杰、劉德華等香港當紅大咖都是他家的座上賓,大人們聚在客廳討論工作,緊皺眉頭,一副認真的模樣。他年紀小,參與不進去,只是在一旁看著,隱約嚮往那樣的工作狀態。

這種耳濡目染或許是他演員夢最初的起源。出道之後,他也曾對媒體說出類似“想要體驗不同人生”這樣的答案,只不過後來發現,很多角色還沒有他的人生精彩。

廣為人知的是,從國外回香港後,向佐想成為演員。父母並不支持,他自制簡歷,去導演家敲門,一些人讓他回去等消息——這往往意味著再也不會有消息了;還有一些人給陳嵐打電話諮詢意見,陳嵐不允許。

不支持並非此時才來。向佐從小在否定中長大,“很多人不能理解。我們在愛的氛圍中成長,你做個小破事,都會有人跟你說‘你是最棒的’‘你一定可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向佐不是。”高萌萌是向佐多年的好友,她告訴《博客天下》,向佐做每一件事,得到的回應都是“不要這樣做”“怎麼可能呢”“你能不能踏踏實實幹點別的”。

最開始,他想成為演員,有很大成分是想證明給父親看。“因為以前他覺得我不行。”他沉默了10秒,然後說,“其實沒有人覺得我行過。”

“你是指演戲還是?”

“所有。”

這種想要證明給別人看的心態裡沒有恨,他強調。時間流逝,“證明”的成分後來也慢慢被別的東西稀釋了。

他大概隱約能體會父母的心情。陳嵐不是覺得他不行,不讓他當演員更多出於疼惜。她與向華強在這行做了30多年,太清楚名利圈有多容易讓人心態失衡。走紅並非易事,紅也有紅的苦惱,他們見得多了,不想讓自家孩子遭這份罪——怕他有壓力,怕他接受不了自己不紅,又怕別人說他靠父母,“我們想說,其實做個普通人、平凡人最開心,你根本不會想自己的小孩子走這條路的。”

可兒子堅持要做,這是他“叛逆”的方式。2004年,向佐20歲,跟李連杰軟磨硬泡,換來一個龍套角色,在電影《霍元甲》裡飾演秦爺的乾兒子,沒有名字。2007年,他再度跟李連杰合作電影《投名狀》,導演是陳可辛,這次,他終於有了名字。

電影在北京門頭溝拍攝。他和群演蹲在冰天雪地裡吃盒飯,同組的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都喊他到房車上去,他不肯。他一早就懂“想要特殊對待,就要有特殊的東西給到別人”的道理,在那個階段,他還什麼都不是。

劇組安排的酒店偏遠,向佐與另一名演員同住一間房,供水不好,等半小時才能等來5分鐘熱水,天氣又冷,但必須得洗。他的角色是山匪,每天收工都是一身泥。

電影裡有一場戲,向佐扮演的角色被打傷,毫無反抗之力,要被人從樓梯上拖下來,陳可辛建議用替身,向佐要親自做。被拖下來後,他的臉花了,牙齒掉了一顆。他在橫店拍戲現場回憶起這件事,那時,他剛完成一場打戲,坐在房車裡休息,語氣像是在說一件輕鬆有趣的往事。他指了指車外:“對了,那個把我牙齒拖壞的人也在這裡。”

但當時,陳可辛和三位主演當場蒙了,不知如何向陳嵐交代。李連杰給陳嵐打了個電話,她很生氣,回家後罵了向佐。“當然罵他啊,不會保護自己。他那個角色根本看不到臉的嘛,根本可以用替身的嘛,你為什麼要自己做呢,你說是不是氣死你啊。他說他不要讓別人看不起。”

在這之後,向佐陸續接了一些電影,戲份都不重。

一直到出演電視劇《鐵馬尋橋》,他終於接受到表演的考驗。電影有充足的時間慢慢把戲磨出來,電視劇不是,場景、戲份總是很快地過。他沒演好,直到最後幾集才找到節奏,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覺得自己如同一攤爛泥。

他決定停下來。

父親向華強給了兒子兩個選擇。第一,去臺灣學音樂,第二,練武。他去臺灣待過一陣,錄過一些小樣,還買了把吉他,最後還是折回來練武。過去那種用運動證明自己的方式再次奏效,他對此的解釋是,自己不是有天賦的人,練武是可以憑努力達成的。

高萌萌說,演技相對主觀,武打客觀,向佐做一行,做得好別人會說他靠家裡,做不好會說他沒實力。但功夫是實打實的。

“不要停留”

7月29日,沙漠拍攝的第二天。

向佐明顯有些疲倦,前一天曬了一整天,後背曬得生疼,陽光一照就發癢。這次他演“黑”,裹在一件黑色斗篷裡。第一場戲,他要像前一天替身所做的那樣,命令“白”:“把鞋還給我。”

鏡頭對準向佐的臉。陽光刺目,他睜不開眼,Chris在監視器前,一遍遍用粵語提醒他“放鬆眉頭”。這一條反覆拍,過了會兒,Chris發現實在不行,就讓向佐休息,重新調整角度,避開陽光直射。

向佐雙眉緊蹙,右手捏了捏鼻樑,然後像一團泥,由腳到頭,緩緩地癱坐在地上,低著頭,周身被黑斗篷包裹,看不見臉。他一言不發,像一隻鷹,收攏翅膀。

任哲曾花半年時間做了一尊雷震子的雕像。“雷震子”是向佐在電影《封神傳奇》中的角色,雕像的身後有一對鷹的翅膀,安靜、有力。最開始,任哲想做出展翅的動態,後來覺得安靜的狀態更能凸顯內在力量。翅膀所預示的姿態有可能是剛降落,也可能剛要飛翔,他不想提供明確的答案,“你起飛就代表你要降落,你降落的同時也要新的起飛,忘掉你的過去。”任哲對《博客天下》說。

鷹翅膀的造型來源於一個傳說。鷹活到一定年紀,喙、爪子、羽毛都會老化,必須飛到懸崖上用岩石把喙敲掉,讓新的喙長出來,把指甲拔掉,讓新的爪子長出來,把羽毛拔掉,讓新的羽毛長出來。5個月後,鷹便可新生。任哲知道這是毫無科學依據的傳說,但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恰是“人對美好的訴求”。他覺得這個故事的主角像極了向佐,在需要改變的時候,果斷地選擇超越。

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決定練武時,向佐25歲,身體早已定型。但他在6年裡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身體,背後的艱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那時,他每天待在香港郊區廢棄的麵包廠接受訓練。最初,一天4小時,兩個月後加到6小時,半年後8小時,每週休息一天。

9個月後,向佐終於學會後空翻,興奮得整棟樓都聽得到他的叫聲,此後每天“就像打了雞血一樣”。

練武第三年,向佐把腿摔斷了,醫生要他打半年石膏。職業運動員的肌肉不能萎縮,向佐第四天就把石膏拆了,又花8個月練回之前的功力。

“斷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條路走不通了怎麼辦?”

“萬一我更厲害呢?”沒有片刻猶豫,他抬頭直望過來。

向佐喜歡看職業運動員的紀錄片,一些運動員傷愈後表現得更生猛。“雖然有很多是失敗的,但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就夠我支撐。”他大笑,“為什麼要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人生已經夠多不好的東西發生了。”

出拳時,向佐從不怕被對手惡狠狠地打回來,但害怕落空。決定練武前,很長一段時間沒人請他拍戲,他每天陷入“昨天在幹嗎,今天在幹嗎,明天能幹嗎”的茫然中,沒有方向。因此,當事情發生時,他很快練就一套“不要停留”的行為方式。

“不要停留,永遠不要停留,好壞都不要停留,好你可以更好,壞可以變好。”

那時,向華強與杜琪峰每週都來驗收向佐的訓練成果。40分鐘左右的會議是針對他的“吐槽大會”,向華強與杜琪峰從不正眼看他,永遠只說他的“不好”。向佐現在知道,父親是用這種方式激勵他,但在當時,他覺得自己已足夠盡力,可父輩的標準卻難以企及,他們完全不理會他的感受。

向佐的功夫老師賀敬德是李連杰的師弟,世界武術冠軍。他告訴《博客天下》,向華強對向佐練武非常支持,但父親有父親表達愛的方式。

賀敬德經歷過與向佐類似的處境。他當年練武,每次去敲師父的門,說自己練好了,師父總是訓他:“你就是一堆狗屎,什麼都不是。”

“他其實不是在打擊你,他是在鞭策你,你還沒做到,繼續努力,那我回去再努力地練。”賀敬德將自身經歷分享給向佐,告訴他這是好事,“他不說你就完蛋了,不罵你就完蛋了,看都看不到希望。”

陳嵐從沒看過向佐訓練。她那些女性朋友偶爾去看看都要落淚,“我說我不要看,每天摔幾十次,會心疼死”。

在練武之餘也要上演技課。每天兩小時,從最基礎的發音練習開始。他最開始缺乏自信,說話聲音小,反應能力也一般。上課時,老師安排向佐與其他演員即興表演,向佐起初並不擅長,“要很慢很慢才能激起一些東西出來。”Sunny說。

作為演技訓練的一部分,有段時間,向佐到香港藝術中心表演舞臺劇,開場有段不到1分鐘的報幕需要他完成。彩排時,向佐第一個出場,突然覺得被放置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腦袋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接躲回後臺。

後來練了不下100遍,他終於在正式演出時說出臺詞。即便如此,他還是很不滿意,挑剔自己的表演太過僵硬,更缺乏勇氣去觀察現場觀眾的反應。

演出時,陳嵐與向華強都來了。

向佐猜測,父母一定覺得他演得很差。

但陳嵐說,向佐表演得好,很多橋段她都覺得很好笑,語氣裡帶著自豪:“那裡位置不多,大概幾百個,他們每天都是滿的。可是你要知道,大家都沒有名氣的,也沒有宣傳,都是因為喜愛,口碑傳出去了。”

這種狠勁和苛刻是向佐身上“黑”的部分。“黑”嚴守著自己的標準,無法接受“白”的肆意妄為。

7月中旬的一天,他在橫店的山上拍打戲,上午11點,地面溫度超過40度。和他對戲的武行身材瘦小,裹在厚厚的戲服裡,戴著重重的髮套,臉漲得通紅。幾條戲試下來,他表情驚慌,眼神飄忽,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你不要躲,我不會打到你的。”向佐對他說。對方還是躲,後來不得不換人上場。

向佐在這部電視劇中的造型梳著個大長辮,有時打著打著,頭髮就甩到臉上。負責化妝的工作人員過來幫他整理頭髮,不聲不響地出現在身後。

向佐平時說話聲音小,但那天從現場回來後,他有些生氣,皺著眉頭,提高音量,對工作人員再三交代:“你跟梳頭的人說一下,給任何人弄頭髮,都要說一下,尤其是武行和動作演員,無聲無息地站在我身後,萬一我一棍子打到,這樣很危險,真的。頭髮全擋到我的臉也沒事,別緊張啦看到我。”

“沒有沒有,怎麼會緊張呢。”

他下午又說起這事,說自己敏感,總要替人操心;又替上午和他對戲的武行著急,“為什麼有些人只能當武打演員,有些人能當武術指導?他們不動腦子,他們可能都練得比我久。”

“你的悲傷是你的寶藏”

吊威亞的大車在中午前到達。

沙漠毫無遮掩,車來了,工作人員都躲到車旁,藉著一道窄窄的陰影躲避陽光。向佐被吊在空中表演,每次降落到地面,曾凡標都跑上前握住他的手,幫他保持平衡。有幾次,威亞擺盪得幅度太大,下落時他被甩出一段距離,曾凡標略帶歉意:“佐哥沒事吧?”向佐拍拍他的肩:“嗨,沒事。”

下午,Chris給武行試戲,向佐趁機側躺在車底睡了一會兒,醒來後,他探出身來,抖抖頭髮上的沙子,調侃自己是丐幫幫主,周圍的人跟著他笑鬧。

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他笑起來露出兩排大白牙,十分燦爛,但眼神裡總有東西能讓這種歡樂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的笑,但他的那種笑容永遠不可能像我們這樣,他背後還是附帶著很沉重的東西。”高萌萌說,向佐內心一直對自己不滿意,他因此保持著飢餓感,這種飢餓感讓他不斷奮進,但也讓他沉重。

山本耀司第一次見到向佐就對他說:“我發現你的眼神看起來很悲傷。”

“是的。可能是過去我覺得我的生活不是很開心……也許人們會覺得我很富有,也很出名,我的家庭也很有名望,但我從來不覺得……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是。”

“但你的悲傷仍會持續……”山本耀司覺得向佐與自己很像。

“我的悲傷能夠讓我變強。”

“你的悲傷是你的寶藏。”

向佐享受悲傷、痛苦,他分享過一句古波斯詩人魯米的詩,“你感受到的痛苦是信使,傾聽他們帶來的信息”。他說痛苦讓他更自由。一年前的這一天,7月29日,是電影《封神傳奇》上映的日子。那部戲開拍第一天,向佐要在80米長的通道中完成一場一對十的打戲,開拍沒多久,他的腿被武行用長刀刺穿。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陳嵐在外面看著監視器,毫無察覺。

大約半小時後,那場戲拍完,向佐出來跟陳嵐說:“媽媽,痛,好像插到了。”褲子一脫,血立刻冒出來。他感到興奮,這種痛苦讓他獲得強大的力量感。

但另一些事,是他無法掌控的。

《封神傳奇》上映後,向佐的演員生涯遭到重大打擊。這次,媒體來得直接生猛,話筒遞到他面前:“向華強用了幾個億,請了這麼多大咖來捧你,你怎麼看?”

他小時候被問多了,早就免疫。經紀人史遙告訴《博客天下》,當時,向佐的微博下全是差評。他問向佐要不要緊,向佐只是淡淡地說:“沒事,我十幾歲就這樣了。”

他理解所有聲音,坦言如果他不是向佐,也會對這個名為向佐的人有看法,“星二代、富二代,封神又這樣,哇,太多東西了,我為什麼要喜歡你向佐呢,對不對?你身上那麼多東西,總有一個我不喜歡的。”

但這次,他更心疼父母。向華強與陳嵐在這行做了幾十年,出了多少好片,因為他,在六十多歲時遭受攻擊。

“因為你?”電影製作涉及各個環節,很多事情並不由他掌控。

“當然是因為我。他們拍這部戲就是為了我嘛,這是不可否認的。”

路演3天,電影票房和口碑都開始往下掉,三人私下都很沉默。父母安慰他沒事,但他心裡愧疚,“這不是他們過不過得去的問題,是我自己心裡過不去。”

接下來的打擊接踵而至。電影上映前,不少經紀公司和品牌找到他想談合作。電影一上映,這些人全部消失,不再回他信息。

有接近半年時間,向佐幾乎無事可做。不是刻意想休息,是真的沒工作找上門。

那段時間,向佐常往北京跑,找任哲。任哲看出向佐不再那麼神采奕奕,有時會失落,會有情緒,就帶他吃各種美食,認識各路人。

讓他認識更多人,是因為向佐有一套自己的思路,“當這個思路進入這個圈子的時候,圈子周圍的人不是這樣的,他就會覺得他是一個異類,但是後來他發現原來社會中也有很多人跟他一樣,心裡也就慢慢平靜。”

任哲和向佐的關係就像《獅子王》裡的木法沙與辛巴——他們互為對方的木法沙,辛巴迷茫時,木法沙出現在天空,“你說木法沙能幫他什麼?其實就是一種精神上的互相扶持。我覺得這就夠了,好朋友就是這樣傴僂提攜。”任哲說。

幾乎同一時期,在香港,賀敬德也察覺出向佐情緒有些不對勁。賀敬德拉著他繼續訓練,兩人有時對吼起來,吼完各走各的。不到半小時,向佐發來信息:“對不起啊,狀態不好。”

他們花了半個月調適。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是,抹上橄欖油,每天在九龍公園跑步,特意挑溫度最高的中午,大太陽下,兩個人都不說話,一起跑,一口氣跑三四公里,累了,回去喝點水,繼續打拳。

隨著狀態的恢復,向佐決定把自己撈起來。他克服兒時的害羞,變得很主動,與史遙一起約見各路製片人,內地幾乎所有時尚雜誌主編的聯繫方式他都有,他親自打電話、發微信,像當初為了演戲去敲導演家門一樣。

向佐:拒跟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上房車休息,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是

這次,他還是被很多“有機會我們再合作”的回覆拒絕。但也有例外,內地的第一個雜誌封面是他主動要來的,初期好些廣告代言也都是他成功攻下的。向佐手機裡存了大量拍戲、走秀的視頻,他不是善於說話的人,必要時,這些東西會替他說話。

有一年,向佐和父母去戛納電影節,時尚集團總裁蘇芒拉他參加晚宴。他得知一款名錶的廣告片導演也在現場,就上前打招呼,把手機裡練武、演出的視頻播放給人家看,當場爭取到第三天為該品牌拍攝廣告片的機會。

向佐說他必須要主動,他沒有被動的資本。他和其他藝人不一樣,“他們可以很被動,因為他們是很純粹的一個名字,我有太多標籤了,我給人家的遐想已經夠多了。我的經驗告訴我,你要純粹,要主動,如果我不很主動地告訴你‘我喜歡這個東西’‘我想做這件事情’,你不會知道的。”

高萌萌有時幫向佐處理一些工作。過去,向佐常在凌晨四五點佈置工作,現在,他的作息稍微規律了些。向佐告訴她,過去,大家總是最晚才回復他的微信、處理他的事情,現在,他有了一點點成績,“大家可以稍微提前處理我的事情”,他也可以早點睡了。

父親

綜藝節目《爸爸去哪兒》來得恰逢其時。向佐中途出現,如果從利益角度考量,他是獲益最少的那個。但他非常感謝這個節目,直言沒有它,他至少還得再等兩年——拍攝《封神傳奇》時,他簽了另一部電視劇的合約,也許要等兩年後那部戲播出,才會有找上來的工作。

演員的本職是演戲,並不需要讓外界看見真實的自己。可向佐不一樣,他身上有太多如影隨形的標籤,公眾對他有太多猜想,“再多的訪談,再多的作品,撕不掉,撕不掉啊,真的撕不掉”。他一連說了3個“撕不掉”,音量越來越低。他需要讓公眾通過某種方式發現標籤之下他的真實面目,讓觀眾在關注別的明星與孩子時,也順便看看他。

他在節目中的“孩子”是李亦航,那年5歲。向佐花了很多私人時間陪伴他,這種密切關係並沒有因節目結束終止,一直延續到現在。

他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孩子,從他眼裡看到似曾相識的悲傷。“他其實並不太開心,他是個很憂鬱的小孩,他需要一個偶像,需要一個大哥哥。”

那種想要成為孩子偶像的心理或許承襲於父輩,他是在嚴厲教育下長大的。3歲那年,他因為頑皮不小心燙到自己,向華強第一次出手打了兒子。關在房間裡打,向佐在裡面嚎啕大哭,陳嵐在外面跟著哭。

向華強是習武之人,陳嵐擔心他下手不知輕重,從此跟丈夫約法三章:只能用紙、小藤條打孩子,只能打屁股。

《人物》雜誌寫過一件事。小時候,向佐有一次抽菸被父親看到,父親說:“我會把煙戒掉,但你得保證以後你抽菸不要讓我看到。”向華強戒菸戒得痛苦,但最終做到了。文中寫道,“這種一旦承諾就必須做到的力量震撼了向佐,他的經紀團隊說,直到現在,32歲的向佐抽菸時發現自己的父親看到了,都會嚇得立刻躲起來。”

父親一方面很嚴厲,另一方面又非常忠厚。向佐說,父親是那種看到報紙上說有人做手術,錢不夠,會立刻差遣司機將錢送過去的人。

還有一件事,向佐從小一直記到現在。小學一年級時,向佐有兩盒油彩,價格不同,他想將其中一份送給朋友,向父親諮詢,父親讓他把貴的送給人家。

這件事奠定了向佐日後與人相處的方式。每次想起此事,他都會得到不同啟發,最簡單的是,要把好的東西給別人,“但其實有很多層面的。如果你把便宜的給他,你每次拿起貴的,就會想起你把便宜的東西給了人家,你為什麼要受這個罪呢?真正畫畫靠的是才華而不是這盒油彩。”

再長大一些,他自己帶團隊,又有了新的感觸:“我爸是一個帶領的人物,這個禮物代表男人的風度,你送一次他不知道,你送三次他就知道了,他以後就跟著你了。你的團隊不吃飽,怎麼給你打仗?”

他迫切地想要將一些成長經歷、人生經驗傳授給那個生命中突然出現的孩子,而不僅僅是在電視屏幕上塑造一個更有利於自己的父親形象。以至於節目播出後,有人說他對李亦航太過嚴厲。“他這一路太孤獨,他內心有很多掙扎,所謂的鬥爭也好,迷茫也好,他曾經深陷過泥潭,慢慢爬起來。”高萌萌說,向佐之所以對李亦航嚴厲,是不希望他再走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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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向佐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即便方向不同,也一直行走在父輩嚴苛定下的模式裡,最放縱的也不過是在英國讀書的後幾年。升到高年級後可以外住,他和一起打籃球的朋友住在一棟大房子裡,幾個男生體型差不多,T恤、褲子一起穿,錢放一塊兒,誰要用就自己拿。

他時常懷念那些朋友和那段瀟灑自由的青春。問他為什麼當時的友情能讓人惦記到現在,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說起來有點扯,因為我們一起經歷過窮。”

聽起來是真的扯,但窮也是真的窮。英國的慣例是按周給孩子零花錢,每週錢一到手,幾個男生就約出去玩,把錢花得差不多。剩下的日子,就買些便宜的麵包和玉米填肚子。男生住一塊,家裡很快陷入混亂,是看不到地面的那種亂,亂到不行了,就一群人起身一起打掃。

後來他去美國念pre—collegde,夢想成為職業籃球運動員,去了美國之後發現水平差距,心裡鬱悶,再加上學校生活沉悶,他時常感到孤獨。Santa Monica海灘邊有著名的籃球場,他在那附近唸書、打球,傍晚買了漢堡,獨自開車到海邊,一邊吃漢堡,一邊想念英國的朋友,對著大海掉眼淚。

身邊親密的朋友都說,向佐是那種笑點和淚點都很低的人。他腦海中存儲著大量畫面,但凡有東西觸到某個點,過往的記憶就洶湧而出。他想父母,想弟弟,這一年,他的生命中又多了一老一少——山本耀司和李亦航,山本耀司稱向佐是他的“香港兒子”,有時想到他們,眼淚就不由自主往下掉。

不是白,也不是黑

向佐接受了一件事,“白”與“黑”是一體的。不是“白”,也不是“黑”,在“白”與“黑”近乎極端的鬥爭後,故事的主人公會找到一個全新的自我。

2017年起,向佐發覺,他開始有自己的名字了。《爸爸去哪兒》是個重要契機,此後,有工作找過來,更多人是因為他,而不是他的父母。父母也不再事事管他。過去,他接什麼工作,與何人見面都需向父母報備。現在,他們習慣了向佐在內地的發展,看到他的綜藝、雜誌、廣告,肯定他的成績,慢慢放手。

過去想證明給父母看的念頭一直在減弱。“脫離又怎樣呢,脫離不了的,生下來就是他們的兒子。而且我反而會越來越自豪我是他們的兒子。”父母做了行業內標杆的事,很多人敬佩他們,他的壓力也來源於此,“但這是不可否認的,那我不如認了”。

認了以後,他放鬆了很多,更感到自由,反而開始為父母擔心,反思自己過去心態不好,“為什麼要脫離他們呢,如果不是他們保護我,那我今天會成什麼樣子呢。”

“你想過嗎?”

“當然有。我可能已經死了。”知道聽起來有些誇張,他緊接著補充,“沒有他們的思想教育、他們的保護,我為什麼不可能會死呢?我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壞的人,我可能也會做很多壞事。一個富二代,很容易變壞,很容易就被人滅掉的。”

但對於過去,他沒有後悔,自知時間重來,他還會如過去那樣在意。“當局者迷”,他用粵語說了一遍,又用普通話重複一遍,“當你想幹這一行的時候,永遠提的是你爸,沒有人會開心的,我那個時候如果沒有那個勁,我不會那麼努力。我就是想有自己的名字,怎麼了,沒錯吧?我現在只能後悔一下,但你要我再選,我肯定還是會這樣做,我肯定會因為我自己的名字努力,我必須比常人付出兩三倍的努力,才能讓人看到我。”

“他最大的變化是聲音變得很大。”Sunny大笑起來,說向佐過去內向、沒有太強的存在感。為了培養他的鏡頭感,有兩三年時間,他們拍攝了10多份視頻作業。第一份作業重現電影《精武門》的經典片段,如今重看,眾人都感慨向佐那時演技青澀、不夠細膩。

他這些年進步越來越大,不僅是表演,“他有明確的目標,有段時間沒見面,再碰見的時候,就發現他對事情也更有自己的看法,他想通過功夫推廣一些好的想法。”這些想法,促成了後來阿拉善的行程。

阿拉善第三天的拍攝持續到當天下午,風沙漸起,向佐趕回酒店,匆忙衝了個澡就趕往銀川機場。在從酒店去機場的路上,他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哭了很久。

這組短片起源於他年初的印度之旅,他在那裡感受到精神上的強大歸屬。對他來說,這組短片不僅是作品,更是他對過去33年生命的理解、感悟和思考,在他體力充沛的年紀,完成一件有紀念意義的事,一切在這一天暫時宣告結束,“沒有遺憾”,眼淚是喜悅和感動。

為了拍攝這組片子,向佐第一次充當統籌,拉了30多人的微信群,把信賴的導演、攝影、攝像、表演老師和工作夥伴都聚在一起,親自籌備資金,落實拍攝細節,細碎到購買機票、在國外拍攝時停車場位置這樣的事,他都一手包辦。

短片的4個部分合起來是一天的循環,前兩部分在印度拍,最後一部分在香港完成。起初,第三部分是在大同拍的。那是2017年5月,他感冒外加腸胃炎,走路都費勁,但好不容易協調好眾人檔期,他還是去了。高萌萌也去了現場,像拖死屍一樣每天將他從酒店拖到拍攝地,拍到他受不了、趴下了,用車將他運回酒店,睡一會兒,醒來再拖去現場。

那段劇情同樣是“白”與“黑”的鬥爭,但沒有在阿拉善拍攝時那樣劇情鮮明。大同拍攝的“黑”是混沌的黑,是在黑暗中尋找自己的“黑”,他當時病懨懨的,倒也符合這樣的設定。但後來,向佐決定將大同的整段素材作廢,才有了後來阿拉善的故事。

“我們會覺得那麼費勁,把大家都召集到一塊兒,正好那個狀態也符合劇情,那就這麼著。不可能的,他不會有‘就這麼著’的東西,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高萌萌說。

向佐希望通過這組片子,藉助功夫傳達一種精神,一種關於如何看待堅持、看待疼痛的觀點,一種絕對不是“差不多就OK”的精神。他反對“堅持”,因為堅持往往意味著忍耐,他要去享受。“痛苦是什麼,痛苦是你進步的原動力,很多人不再痛,他就原地踏步,或者就退步了;你踏得過去,就有無限進步的可能性。”

初次聽他這些關於“精神”的論述,很容易心生懷疑。他年輕,還在積累名氣的階段,“精神”是個看上去大而無當的虛詞。向佐承認自己的運氣,承認他未曾經歷過貧窮,對社會底層之事並無太過深入的體會,“別人說你那麼有錢才可以想這些問題,才可以有別的理想。是,所以我沒有想藏起來,我想回饋給社會,我並不想自私地運用這些。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讓我有這個機會跟大家分享。”

在生存線上掙扎的人大概難以理解這種“精神”的力量,但他的朋友太清楚。高萌萌說,向佐如果不是靠著他所說的這種精神,早就崩潰、放棄了,“他說這些話是有力量的,他知道精神的力量,他斷腿的時候也好,身處深淵的時候也好,不被理解的時候也好,被背叛的時候也好,其實就是一股精神在引領他,黑暗深處還有一絲光亮告訴他,你堅持往我這邊走,一切會好起來的。”

對於“人生”這個宏大命題,他的思考很早就開始。10歲時,向佐在香港唸書,學校組織學生觀看宇宙科普紀錄片。畫面中的地球很大,隨著鏡頭慢慢拉遠,變得越來越小。

他那時喜歡一個女孩,開始掛念別人,替他人擔憂,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好奇地球的誕生,宇宙的運行法則,思考人到底能做什麼。

那些未成體系的思考以及紀錄片帶給他的衝擊,讓他自小就產生“人類渺小”的感受。這種感受一直延續到現在。與山本耀司在巴黎那段近一小時的對談中,他不止一次提到,“我感覺我什麼都不是”。

山本耀司告訴他,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是很重要的,這會轉化成很強的能量。又對他說,他有他天生的魅力,這是一種天賦,只不過,有時候這種天賦是很沉重的,“但是你要與這種沉重作鬥爭”。

對向佐而言,這是格外漫長的一年。有太多事情在這一年發生。他經歷過未曾料想的挫折,以為前方是一片黑暗,看見一點光,就努力拽著自己,將自己從深淵裡打撈起來。他遭遇現實的殘酷,也結識另一些真正欣賞他的人。他開始站在“白”與“黑”之外瞭解自己。

這一年對他意義重大。

2017年7月20日,向佐33歲生日,任哲送了他一塊一元硬幣大小的配飾。

那是一塊漢代古董,過去佩戴在王室馬匹的眉心。任哲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它屬於向佐。兩人的相交更像古人,不常見面,各自戍邊、征戰,再見面時分享戰績,熟悉到彷彿沒有分開過。並且,他們身處的一定是冷兵器時代——充滿血性,直面危險,沒有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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