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都開好了

房都開好了

1,

何香凝和夏官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呢,就是小的時候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男孩子滋尿的時候也不避女孩,有時候還會相互問,咦,你那地方怎麼長得跟我不一樣呀,叫我看看你的。

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工作。何香凝和夏官都在一塊兒。真是邪了門了,他倆就是不來電。都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其實也有友誼,只是建立在互相嫌棄的基礎上。何香凝嫌棄夏官太沒男人味,她說啥,就是啥,他一點主見都沒有。夏官嫌棄何香凝太沒女人味,走起路來槓槓直響,平胸,平肩板,叫人一點性慾都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走來,天天互損,關係卻也算是過硬,工作相互幫助,誰的業務沒完成私下挪自己的給TA,對方結婚的時候跑前跑後跟親兄弟似的,有人說誰壞話,另一個立刻跑出來維護,總之鐵哥們,照相的時候勾肩搭背,大夥都習慣了。

有時候夏官佔她口頭便宜:“你看別人都以為咱倆有一腿,不如真有一腿算了?”他得到的回覆永遠是:“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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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3月,兩人一前一後離婚了。原因都差不多——結婚太他媽崩潰,一個婚前那麼值得愛的人,怎麼一結了婚就原形畢露,自私狂妄呢?

離婚前他倆互相幫對方出計策,離得體面一些,快一些,不要搞得兩個人都狼狽。

前後離完,兩個人決定去喝一場。

吃著串串,喝小瓶白酒,兩瓶剛乾完,何香凝就喝醉了,哭:“他媽的你離婚倒什麼損失都沒有,你知道我離婚損失了什麼嗎,我偷偷把小孩打掉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上上個月。那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離。”

“你一個人去打的?怎麼不叫我?”

“叫你幹啥?你跟我什麼關係?別人要看到了還以為我懷的是你的孩子呢。到時候就真的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切。你都決定離婚了,我陪你打個胎你還嫌我丟你臉?我都不怕丟臉。”夏官不屑一顧。

何香凝習慣他的德行。

“你說咱倆認識這麼多年,為啥沒成?”何香凝在他面前搖晃著杯子。

“誰也瞧不上誰唄。”

“你瞧不上我?你敢瞧不上我?”

夏官大笑起來:“也不是那意思,就是……人太熟了,熟得都沒感覺了。”

何香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其實,這個世界上,我也只信任你了。”

“那咱們喝完酒就唱歌,好好瘋狂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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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兩個人真的去唱歌,沒有迷你包,只剩下豪華大包。大包也要。空蕩的包房裡,兩個人唱:“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擦乾眼淚陪你睡”;“我是被你囚禁的鳥”;“你也不必牽強再說愛我,我的靈魂已片片掉落”越唱越來勁,最後還唱“向上天再借五百年。”何香凝拿著麥克風大叫:“五百年!五百年!我要操生活五百年!”

唱歌是消費滿800免4小時包房費的,所以兩人要了800塊錢的啤酒、小吃,果盤,堆在桌子上,小山一樣。

沒關係,倆人都還堅持著能喝。

唱到晚上兩點鐘,兩人這回是真的喝大了。夏官突然說,離婚前他就做好了打算,他馬上要辭職,他要去比利時再讀個碩士。

“還會回來嗎?”何香凝醉眼朦朧地問。

“能留下的話,就不回來了吧。”

兩人又走了一截,何香凝歪歪倒倒,夏官說:“我送你回家?”

何香凝又哭:“那不是家,只是房子。”

“那……”

“我們去開房吧!”何香凝忽然叫道。

夏官沒吱聲。

“你要不去就是侮辱我!”

“你喝醉了。”

“我沒醉。我想做愛。”

4,

夏官聽話地去開了房間,不知道是為了對得起她,還是為了解恨,這個平時摳摳索索的男人竟然開了城市最好的房間,酒店號稱六星級,一個房間四千塊,桌上有一瓶紅酒,掛著個免費的牌子。

“哇,還有酒耶。”何香凝說。

“你不能喝了。”

何香凝也覺得自己已經到達極限,但伸手來抱夏官的時候,忽然覺得他的氣味很陌生。她雖然跟他從小到大形影不離,倒沒有這麼呼吸對呼吸地接近過,也很久沒有聞到陌生男人的氣息。

不行,下不了手。

她鬆開他:“我還能喝。”

“那我陪你。”

兩個人又把一瓶紅酒幹完了。

白酒,啤酒,紅酒,摻在一起忘了什麼味,只是天旋地轉。

夏官說:“是不是太熟了,你不喝醉下不了手啊?”

何香凝還沒開始回答,就開始嘔。夏官趕緊把她拖到衛生間。何香凝抱著馬桶吐。哇哇吐。流淚和嘔吐讓人的心更快空洞下來,一種自虐的爽。

後面的情形就記不清了,隱約記得夏官拿了條浴巾疊好鋪在地上讓她跪著吐。還記得他還扶著她,怕她栽到馬桶裡淹死了。他還害怕她撞到旁邊洗澡的玻璃房,他說有個伯伯就是洗澡時玻璃破了扎到動脈而死。他很緊張。何香凝更慘,每撕心裂肺地吐一次,看到嘔吐物就更想吐,只好一直吐一直吐,吐到五臟六腑都在痙攣,特別是胃,一下一下地抽。為了讓自己吐乾淨,她把手指伸到喉嚨裡,她摸到自己突出的小舌,她一絆動它,新的一輪嘔吐又來了,她發現自己在嘔吐時吼出全異的嗓音,不知是誰的嗓音,她不想要這嗓音,卻不行,它一陣陣跟著穢物衝出五臟,越來越像嘶嚎。

“不去,我能喝得很。我曾經喝一斤白酒……第二天照常趕火車。”她吹牛。

夏官就跪在她邊上,她每吐一次,他都按一次馬桶,把穢物衝下去。何香凝看到自己手指,在摳完喉嚨之後拉出很長的粘液,她的手扒在馬桶沿子上,“太沒形象了,對不起。”她說。夏官說:“你還要什麼形象啊,小的時候你還要看我尿尿。”

“我還記得你的雞雞小得像子彈頭。”

“那時候才四五歲好不好?”

“那現在讓我摸摸?”

她沾著粘液的手隔著他的褲子摸了一下。

“還是很小嘛。”她說。

“我在這種時候大得起來嗎?”夏官不停地給她遞水漱口。

5,

兩人折騰到天亮,爬到床上去睡覺。是大床房,只有一張被子,他幫她蓋好,又把自己蓋好,兩人迷糊了兩三個小時。窗外傳來清晨的聲音。公汽報站,賣包子的小攤人聲鼎沸,人類好像一下子從地下生長出來似的,密密麻麻布滿大街。

太陽出來了。

何香凝有氣無力地轉臉看了夏官一眼,她一動,他就醒了。

“我不想幹那事。”她說:“我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比你還累。”他說,“我一晚上都在伺候你,現在也硬不起來。”

兩個人呲呲笑,躺在床上說話。

“白瞎了這麼好的酒店。”

“沒什麼,挺難忘的。”

“你離婚傷心嗎?”

“談不上傷心,感情很複雜,覺得遺憾,對不起自己年輕時對愛情的憧憬。你呢?”

何香凝說:“我傷心。但是我昨天晚上哭完了。”

兩個人實在太累,又睡了一會兒,到中午,退房,何香凝請夏官去吃粥。粥一下肚,感覺好了很多。正常生活又回來了。

“你以後準備怎麼辦?”夏官問。

“不怎麼辦,隨緣。”

“有這份心態就好。”

“你什麼時候辭職?”

“下週。”

“下週正好我出差,沒法送你了。”

“我們之間還要送嗎?”

何香凝又笑了。

真是荒唐的一夜情,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見證了彼此的脆弱,荒涼的兩性感情中,他們想突破一點什麼,結果還是沒能突破。酒喝得太多不是原因,是為了突破才喝了這麼多酒,結果事與願違。何香凝忽然覺得他是個好男人,雖然嫁給他可能也不會過上理想的日子,但是在這夜,他感動了她。

有的溫暖,一夜就夠了。

6,

夏官辭職後,何香凝沒有再去見他。那一夜讓她略微尷尬,似乎若是再度邀請,就必須要發生什麼。她真的想發生什麼嗎,不,那晚她只是在酒精中想對這個操蛋的世界叛逆一下。

7月何香凝收到夏官的微信,他說要去比利時,走之前能不能見一面。

何香凝到機場去見他,他拖一個超級大的箱子,人瘦了一些,更顯年輕。兩人在機場裡微笑對望,然後何香凝走近,猛然抱住了他。

“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再也沒有為離婚哭過。”她小聲說。

夏官拍了拍她的背。

“人生的路還很長,你好好的。”

“你也是。”

他丟開行李箱,狠狠地抱她,像要把她勒到身體裡。

“我喜歡過你。”他忽然說。

何香凝嚇了一跳:“真的假的?”

“某些瞬間會喜歡你,有時候你出差一個月,我看到你的座位空蕩蕩的會想你。你說你一個人去打胎,我很心疼你。這算不算是喜歡?”

“算一點點。”何香凝破涕為笑。

“如果等到四十歲,如果我們都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我們就結婚,好嗎?”

“那拉鉤。”

兩個人像孩子一樣拉了個鉤,再次抱到一起。

擁抱的時間足夠長,長到這半生的波濤洶湧都平復下來,他們才分開。

他們都知道諾言只是這一刻的真實,在時間之墟上,一切都可能千變萬化,可是那一夜的狼狽與溫情,這一刻的真情與未知,至少都為彼此蒼涼的生活提供了一絲暖意。何香凝看著他進安檢,最後一次向她揮手告別。她筆挺地站在那裡,其實她跟夏官說的是真的,那夜之後,她再也沒有為離婚哭泣。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事值得她哭泣,她要堅強地往前走,再也不會把自己犧牲給任何人。無論結局如何,她要謝謝他,這個下不去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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