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3|第二章001 信仰

西遊八十一案3:大唐梵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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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八十一案3|第二章001 信仰

西遊八十一案3:大唐梵天記

“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糾紛,或雲身毒、 或雲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

——玄奘《大唐西域記》

第二章 西遊中的西遊

001

玄奘這回徹底愣住了。他今生經歷的事情,兇險離奇不知有多少,再加上萬裡西遊,九死一生,他的心早已如磐石枯井,風波不動。可今日,玄奘卻被震驚了。戒日王請一個僧人幫他收復一個國家?

“是這樣的。”戒日王也知道此事匪夷所思,急忙解釋,“法師從西域來,可曾經過犍陀羅?”

玄奘點頭:“貧僧當年就是從犍陀羅渡過印度河,進入天竺的。曾經在其都城富樓沙住過幾日,如今城市荒蕪,居民稀少。城中大都是商賈。波斯人、突厥人,粟特人,天竺人,甚至西方的拜占庭人,各國之人混居,城內毫無秩序,殺人越貨,無所不為。”

戒賢法師露出緬懷的神情:“唉,犍陀羅竟然混亂至此嗎?當年的佛家勝景,恐怕也再不可見了。”

“是的。”玄奘道,“犍陀羅境內有佛寺一千多座,但全都摧毀荒廢,荒蕪蕭條,少有人煙。佛塔也都坍塌成了廢墟。”

犍陀羅位於印度河西岸,位於波斯、天竺、中亞地理交匯之處,向西連接波斯帝國最東的行省,呼羅珊地區。向北是吐火羅地區,過了吐火羅的鐵門關,就是廣袤的西域。犍陀羅扼守天竺的西方門戶,歷代外族入侵,都要從這裡渡過五河地,進入廣袤富饒的印度次大陸。

犍陀羅對佛教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佛教傳播世界,就是以犍陀羅作為中轉站。早期佛教不準造像,偶像崇拜只能以佛足,佛牙,佛跡等局部物品代替,傳到犍陀羅以後,因為犍陀羅地處各種文明交匯,佛教吸收了古希臘的雕塑藝術,形成恢弘壯麗的佛教雕塑,這才從此向北傳播,進入西域,進入中國,盛行於東方。

戒日王道:“一千年前,犍陀羅一直是我天竺的領土,它是扼守五河地的西方門戶,凡要進入天竺,必須經過犍陀羅。一千年前,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東征,佔領犍陀羅,打到了印度河邊。後來雖然亞歷山大退兵,但犍陀羅卻再也不是我天竺的土地了。希臘人,波斯人相繼統治,隨後又落到貴霜帝國手中,兩百年前,厭噠人滅掉貴霜帝國,佔領犍陀羅之後,更是毀寺滅佛,屠殺僧侶,將佛教摧毀殆盡。八十年前,突厥人滅掉厭噠,統御犍陀羅,一直到如今。法師,正因為犍陀羅這個西方門戶一直落在外族手裡,天竺國才屢屢遭受外敵入侵。如今,薩珊波斯大崩潰之後,伊嗣侯三世率領殘部又到了犍陀羅,一旦控制不住,天竺恐怕就會迎來再次的外族入侵。”

戒日王詳細講述著,最後他站起身,雙掌合十,朝著玄奘深深一拜:“法師,朕想讓你去收復的國家,就是犍陀羅!”

玄奘急忙把戒日王攙扶起來,他早已經猜出戒日王的打算,卻仍然不解:“陛下,您想收復犍陀羅,為何不直接派兵過去?”

“法師您有所不知。”戒日王苦笑,“若是能直接派兵,朕去年冬天親征旁遮普時,早就揮軍渡河,把波斯人驅趕出去了。可是,不行哪!犍陀羅如今隸屬於西突厥,吐火羅王派遣總督在統治,朕只要過河,突厥勢必揮軍南下。就算朕不怕突厥人,別忘了還有伊嗣侯三世,他必定會幫助突厥人將朕的軍隊徹底殲滅,然後乘勝渡過五河地。更麻煩的是,就算朕有諸佛眷顧,把突厥人和伊嗣侯都打垮了,可伊嗣侯的背後,還有大食人虎視眈眈。所以,朕根本無法開戰。”

玄奘這才明白這其中錯綜複雜的政治關係,感情現在的犍陀羅,就像一塊巨大的肥肉,誰都想吃,誰都不敢張嘴。戒日王的顧慮自然不必說了,大食人想吃,直接就會受到突厥人和天竺人一北一東的夾擊;甚至它的現任主人突厥人都不敢吃,只要它敢派兵南下,東邊自然要引起戒日王的反彈,更難過的是西邊的大食人就會直插它的側後方,把它和大本營割裂開來。

最舒坦的反倒成了伊嗣侯三世。他帶著一幫殘部進入犍陀羅,三大帝國互相羈絆,他竟然如入無人之境。可伊嗣侯恐怕也是最焦慮的,這個局勢必然持續不了太久,一旦打破,無論是誰先動手,他都會成為那一頓饕餮盛宴。

“那……貧僧又如何幫您收復犍陀羅?”玄奘最不解的問題就是在這兒。他一介僧人,怎麼去收復一個國家?

戒日王和戒賢法師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提婆奴①(玄奘自己取的梵文名字:摩訶耶那提婆奴。意譯,大乘天的奴僕,是玄奘的謙稱。因此辯經會後,大乘佛教給他上的尊號大乘天,是肯定了玄奘的高度已經可以稱為大乘天)。”戒賢法師道,“這也正是我來到曲女城外找你的原因。犍陀羅曾經是我佛教的聖地,當地民眾普遍信佛,雖然佛脈斷絕了兩百多年,各種外道混雜,但當地民眾身上仍然存留著佛性。”

“老師,您為何這樣斷定?”玄奘對此並不樂觀,他是親眼見過犍陀羅的混亂無序的。

“因為犍陀羅人擅長雕刻,時至今日,雖然國內幾乎無人信佛,可無論信仰是什麼,雕刻佛像,販賣各地,仍然是普通民眾最重要的收入。”戒賢法師道,“老和尚我活了一百多歲,看慣世態人心,絕不相信一個以經營佛像為生的人,內心會對佛沒有敬畏之心。只不過無人去點化他而已。”戒賢法師松垂的眼皮內撩出睿智的光芒,彷彿看透了世間萬象,“因此,陛下的意思,是委派你前往犍陀羅,宣揚佛法,喚醒他們內心的佛性,讓這個國家重新皈依,讓犍陀羅王重新皈依,我佛教北傳的通道將再次打開。”

戒日王道:“只要犍陀羅人信仰佛教,事實上就相當於和我天竺國結盟,朕就會和犍陀羅王達成密約,派遣軍隊瞬間渡河,進入犍陀羅。如此一來,朕就會在三大帝國的爭鬥中佔得先機,將犍陀羅作為牢不可破的重鎮,徹底堵住天竺的西方門戶。”

玄奘不動聲色,快速分析著這種可能性。靠一個僧人說動一個國家信仰佛教,這在中原幾乎不可能,但在西域、中亞和天竺,卻比比皆是,經常有些佛教高僧和國王一席長談,國王就會大歡喜,改變信仰。甚至玄奘在天竺各國辯經時,就曾經和一些外道訂下賭約,誰輸了,就改變自己的信仰追隨對方。當然,玄奘自然是贏家。

這種風氣首先取決於天竺具備百教爭鳴的大背景,大家各自拋出理論,爭奪信徒,誰被對方駁斥的理屈詞窮,體無完膚,那你就是謬論,民眾就要去信仰別家。所以天竺的宗教從本質上而言,更具有哲學性的思辨色彩,這才有辯經這種類似於世俗世界中決鬥的舉動。像中原,在儒道佛三足鼎立,極其穩定的社會中,這種現象自然不可能發生。

其次,這種風氣必須在一個王國林立的政治環境下形成,五天竺甚至包括犍陀羅、吐火羅地區,從來就沒有形成過一箇中央集權王朝。而是出現一個最強大的國王成為中央王國,然後多個被他征服的王國表示臣服,並且納貢之後加入,共同組建成一個帝國。這些國王在自己的領地中具備獨立權。這種國王被稱為“薩蒙塔”,意譯,鄰居。有點像中原的春秋時代,所不同的是,這些薩蒙塔不是被中央王朝分封,而是原本存在,因此中央王朝也必須保持最有效的絕對優勢來懾服。包括這些大薩蒙塔,自己王國內部也有不少小薩蒙塔。一個國王具備多大的威勢,就看向你納貢的薩蒙塔數量。因此平日戒日王舉辦集會,通常會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國王前來參加。這是一種政治上的象徵,事實上是在炫耀向自己忠心納貢的國王圈子到底有多大。

正是這種環境下,一個國王今天信佛,明天信了婆羅門,後天信了耆那教,經常可見。若是大一統的中原帝國,一個國家的信仰絕無可能朝令夕改。

玄奘思考的時間有點長,戒日王頗有些憂慮,望望戒賢法師。

戒賢法師道:“提婆奴,你覺得如何?”

玄奘默默地點頭:“弟子可以去試一試。”

戒日王大喜,戒賢法師卻道:“並非試一試,若去,就必定要成。”

“弟子——”玄奘猶豫片刻,“定然不辱使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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