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油餅兒

我懷念油餅兒,上中學時每天啃著油餅兒大火燒穿過琉璃廠,久而久之,一路老店鋪的幾十塊牌匾誰寫的、叫什麼,都門兒清。中學五年,每年200個來回兒算下來也得走了有千把趟。所以,幾十年過去了,現在一提起榮寶齋、海王邨、四寶堂和戴月軒,我就想起油餅兒,並好似有一縷幾十年前油餅兒的香味兒飄渺於前。

老北京油餅兒

每個孩子都同樣在上學的路上走過無數趟,只是他們走的不是中外聞名的琉璃廠、目力所及的不是那幾十塊名人書跡和無數隔窗相望的文玩古董,經過工廠或街市的孩子喚回的記憶也許是機器的隆響或腐菜和魚腥,想起的早點興許是茶雞蛋或小籠包,卻不一定是北京的油餅兒……

馬三立曾說,“要是有了錢,我,我就吃——吃油餅兒!”這話雖然詼諧,卻足見油餅兒是他那個年代的好吃的。

北京的名小吃、北京人的看家早點,油餅兒油條燒餅豆漿並沒絕種,但是,它們當年的那種香味兒,絕跡了。

老北京油餅兒

其實從我們過去的生活在記憶中漸漸遠去、在不斷淡忘中絕跡的還有很多很多,我們需要一種方法把他們從追憶中揀拾回來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兒。比如兒時住過的房子,從進門開始沿著一側牆壁用記憶的手指去觸摸桌子椅子、書架衣櫃、收音機、睡床;拉開櫃門、翻動抽屜;馬蹄表、照相簿、彈弓子,你日記本里的兩毛錢紙幣和你第一封情書的底稿……,隨著記憶的展開,你逝去的老人、你爭寵的兄弟、你莫逆的玩伴都會微笑著依稀映現,陽光、月亮、斷牆上的樹影婆娑,甚或廁所擱板上的塗鴉和短句。

老北京油餅兒

所有你能想起的一切——美好的和苦澀的,都彷彿蒙著一層薄霧而發黃變淡,絕然沒有當下你眼前周遭的絢麗色彩和金屬質感,你今天想的更多的一切:或車或房、或妻兒朋友、或發展大計,都會使發黃變淡的過往更無足輕重。但是,當你下一次再盡力來重溫舊憶的時候,你依然會感到親切,包括你兒時的某些隱痛都可能裹上一層溫柔,從而讓你嘴角上翹微微搖下頭。

——所以,馬三立吃油餅兒的願望才顯得有趣。

但是還有一種說法:當你開始回憶了,說明你已經老了。年輕人永遠想未來。

——年輕人永遠想未來。是啊,那是因為永遠有年輕人,卻不等於人永遠會年輕。年輕人可回憶的東西不多,那是因為他們年輕;年輕人永遠想未來,那是因為他們還有許多未來 ——雖然未來不是無限的。

老北京油餅兒

馳名中外的琉璃廠,早已經不是“琉璃廠概念”中的琉璃廠,《琉璃廠》、《五月槐花香》等電視劇裡的琉璃廠還多少有點兒它原本的意思。然而,“琉璃廠概念”那點兒它“原本的意思”,除了作為故人的吾等還多少留有眷戀之外,更多的各方人士誰還會在意呢?就如同油餅兒,沒吃過幾十年前的油餅兒又怎麼會覺得今天的油餅兒不香了呢?——何況今天的孩子們有麥當勞可以早餐,——更何況今天去琉璃廠上當的是金髮碧眼的“八國聯軍”。

前年我的畫廊為90歲的漫畫家李濱聲辦畫展,李濱老給觀眾講那畫上的風車、鐵環、糖葫蘆,我問他可否記得薄脆、焦圈兒、糖耳朵,老人家當然記得,旁邊的年輕人卻覺得不稀奇,其實他們焉知在這隔輩人之間想到的,是些同名的兩種東西。去年老畫家於紹文為其將要出版的《舊京百業》請我作序,我在近結尾時寫到:“所謂老北京及其文化,是在它消失之後被遺老遺少追念的,有城牆時人們不覺得憋屈,拆了城牆反倒有些空落落的,如今高樓林立沒了四合院兒,年輕人沒感覺,老輩人想來傷懷——若讓誰搬出塔樓回平房他又都一準兒不幹,時代就是這般向前進步的。”

老北京油餅兒

所以,說回到油餅兒,老北京人知道,變了味兒的何止油餅兒啊?連大珊欄整條街都變了!但是不知情的外地人到北京來旅遊,品嚐的所謂 “正宗老北京”的大餐或小吃,十之八九都是他們的“鄉親鄰里”先來一步製作的。只有一件是肯定的,那就是:外國人來吃的一定是中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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