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爹(民間傳奇)

明朝洪武年間,江南涇縣縣城裡有一家“週記”當鋪,鋪主姓周。這天傍晚,周掌櫃正準備關上當鋪的大門,忽然,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頭闖了進來。周掌櫃抬頭望了望那男子,不禁皺了皺眉頭。

那人名叫馬新騰,原本住在縣城裡的另一條街上。馬家本來也是個富戶,馬新騰的父親馬松齡,開了一家古玩鋪。幾年前,馬新騰迷上了賭博,慢慢地輸光了馬家的錢財,一年前,他的母親病故,家中只剩下父子兩人過活。兩個月前,馬新騰輸掉了家中僅剩下的幾間房屋,父子倆只好搬到城外的破廟裡棲身,馬松齡因此被氣得得了中風之疾,不能言語,也不能行走。今天,馬新騰來到“週記”當鋪,是想向周掌櫃借三百兩銀子,去賭場扳本。

聽馬新騰說完來意,周掌櫃厭惡地揮了一下手,準備將他趕出門去。這時,一位夥計忽然譏諷道:“馬新騰,這裡是當鋪,可不是錢莊,你怎麼能來這裡借銀子?你若想從‘週記’當鋪拿走銀子,則必須拿東西來當!大夥兒都知道,如今,你已一無所有,只剩下了一個爹。你有啥可當?你總不能當爹吧!”

夥計原本想挖苦一下馬家這個不肖之子,可誰知馬新騰聽了這話,不但沒生氣,而且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當爹,我就當爹!明天,我就來這裡當爹!”

第二天早上,“週記”當鋪剛打開大門,馬新騰就擠了進來,大聲道:“周掌櫃,我當爹來了!快給我三百兩銀子!”

周掌櫃愣了愣,然後往門外望了望,只見一輛木板車上,躺著一位老漢,正是馬松齡。他明白了,馬新騰這是輸急了眼,竟真的拿爹換銀子來了。他正想與馬新騰理論一番做人的道理,昨天挖苦馬新騰的那位夥計,已經開了口:“馬新騰,你還是個人嗎?咋真的把你爹當成了可以當銀子的東西?這世上,哪能拿人當銀子?再說,你爹已經這麼大年紀了,且已中了風,你……這不是想讓周掌櫃替你養爹嗎?你這不是想坑周掌櫃嗎?”

說著,夥計拿起一把掃帚,要把馬新騰往門外趕,周掌櫃卻攔住了他,轉身取出三百兩銀子,大聲道:“這個當,小鋪接了!”

馬新騰接過銀子,一溜煙地跑遠了,連看都沒看那輛木板車一眼。夥計驚呆了,不解道:“掌櫃的,你怎麼能讓馬新騰得逞?他一心只想著賭錢,哪裡還會來贖當,將他爹接回家?再說,馬松齡如今既不能說話,也不能行走,你怎麼能接下這個包袱,吃這個大虧?”

周掌櫃卻道:“馬松齡一向為人和善,經常幫襯街坊鄰居,如今他遇上了絕境,我應該幫他一把!另外,我十二歲那年的一天,在城外的河邊玩耍,一不小心跌到河中去了,眼看就要被淹死,馬松齡碰巧路過河邊,把我救上了岸。這救命之恩,我至今尚未報答……”

周掌櫃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到了木板車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把馬松齡背進了當鋪。

周家就住在當鋪的後面。周掌櫃安頓好馬松齡,每日用心伺候,並找來郎中替他醫治。許多知道這事的人都說,周掌櫃這是花了大價錢,替自己找了一個爹,真是不值當。誰知半年後,馬松齡居然能下地行走了,只是仍然不能言語,周掌櫃依然每天親手給他喂湯藥。

這天,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抱著一幅畫兒,來到了“週記”當鋪,說要當畫,並說要當三千兩銀子。周掌櫃展開畫兒一看,見那幅畫兒是宋代的一位大畫家所作,十分珍稀,他掂量了一下它的價值,決定接下這件當物。正當他準備取出銀票、書寫當票之時,當鋪裡忽然“咚”地響了一聲。周掌櫃扭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馬松齡也來到了當鋪裡,手裡杵著一根柺棍。顯然,剛才那一聲“咚”,正是馬松齡的柺棍戳在地面上,所發出的聲響。

周掌櫃沒有在意,他繼續伸手去取銀票,這時,當鋪裡忽然又“咚咚咚”地響了三聲,並且一聲更比一聲響。周掌櫃停下手,不解地望了馬松齡一眼,只見馬松齡指著那幅畫兒,把頭搖了又搖。周掌櫃這才想起,馬松齡開了半輩子的古玩鋪,瞧起古玩字畫來,眼光準得絕對非同一般,如果他不溺愛馬新騰,由著馬新騰輸光了家產,他的鋪子應該是縣城裡生意最為紅火的古玩鋪。

周掌櫃心頭一緊,低頭想將那幅畫兒再細看一番。那中年男子見架勢不對,悄悄向門外溜去,當鋪裡的幾位夥計見狀,一起撲了過去,將他綁了起來。

中年男子被送入了縣衙。經過一番審問,中年男子招供說,他是外地人,專門用假畫四處騙人錢財,屢屢得手,沒想到今天,卻在“週記”當鋪裡栽了跟頭。

見那中年男子果然是個騙子,周掌櫃不禁後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如果不是馬松齡眼光老辣,我今天就得被騙走三千兩銀子,此事真是幸運啊!

從此,周掌櫃每當遇上拿不準的當物,就請馬松齡掌眼。憑著馬松齡獨到的眼光,“週記”當鋪的生意越來越紅火。隨著時間的推移,馬松齡漸漸能開口說話了,儘管有些含混不清。

再說馬新騰,他從周掌櫃的手裡,拿了三百兩銀子後,便直奔賭場。一夜過後,他將那三百兩銀子輸了個精光。走投無路之時,他想外出碰碰運氣,三個月後,竟流浪到了京城。

京城裡有許多大賭場,可那些賭場哪是身無分文的他,能進去的地方?無奈之下,他只好做起了乞丐,天天想著有一天,他能攢下一筆銀子,進一回大賭場,贏個盆滿缽滿。可他每當攢下十多文銅錢時,便忍不住在街頭的賭攤上試手氣,卻每一回都輸得兩手空空。

這天,馬新騰又在一個賭攤上,輸光了乞討來的銅錢,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在一個街角坐了下來,望著不遠處的一個大賭場直髮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醒過神來,掐指一算,發現自己離開涇縣已經整整三年了。他不由得心想:這三年來,我只混了個肚子不餓,像這樣下去,我哪天才能扳回本兒啊……

想著想著,他的心頭忽然冒出了一個主意:我把爹當給周掌櫃已有三年時間了,我爹病得那麼重,按常理說,我爹肯定早已不在人世,因此,我應該去一趟“週記”當鋪,假裝去贖當,耍蠻耍橫,讓周掌櫃賠我一大筆銀子,然後我可以用那筆銀子做賭本。馬新騰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又妙又高,禁不住大聲笑了起來。當天,他便一路腳下生風,往涇縣趕。

這天,馬新騰終於趕到了涇縣。一進縣城,他便四處打聽,他爹是何時去世的?他萬萬沒料到,他得到的回答竟是:馬松齡不但沒有去世,而且越活越硬朗,竟能四處行走、開口說話了!

馬新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連忙來到了“週記”當鋪的附近,雙眼緊盯著大門。等了半天,一位老漢杵著一根柺棍,忽然走出了“週記”當鋪的大門,在老漢的身後,跟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馬新騰揉揉眼睛一細看,認出來了,那位老漢是他的爹,而那位男子正是周掌櫃。看樣子,兩人是去遛彎兒。

看來,我爹確實越活越硬朗了。可三年前,他就已病倒,為何在被我當了三年之後,竟會過得如此滋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馬新騰越想越想不明白,便又四處打聽起來。

沒費多大工夫,馬新騰便打聽到,這三年來,周掌櫃一直精心伺候他的爹,四處為他的爹請醫問藥,就像是在照顧自己的一位至親之人。如果沒有周掌櫃,他的爹肯定早已一命歸西了……

得知這麼一番內情後,馬新騰如同遭了雷擊一般。他萬萬沒料到,周掌櫃竟會如此善待他的父親。他不由得怔怔地想:看來當初,周掌櫃“當”下我的父親,並不是為了等我有朝一日去贖當,他好圖我的利錢——他這是不忍心見我的父親無人照管,他這是為了能照顧好我的父親啊!相比之下,我真是豬狗不如啊……

當天晚上,馬新騰躺在那座破廟裡,一夜無眠。天亮時分,他決定悄悄地去向父親道個別,然後離開涇縣,不去打擾父親平靜的生活。

馬新騰一路腳步蹣跚,來到“週記”當鋪的門外,正巧看見周掌櫃陪著他的父親,正在遛彎兒。他立即“咚”地一聲跪了下來,衝著父親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他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向城外奔去。這時,他的身後忽然響起了周掌櫃的聲音:“馬新騰,你站住……”原來剛才,馬新騰磕頭時弄出的動靜,被周掌櫃聽見了,他回頭一看,認出了馬新騰,並追了上來。

一連追了三條街,周掌櫃終於追上了馬新騰,拽著他,讓他去見他的爹。馬新騰卻死活不願意去,並說出了他三年來的經歷和打算。周掌櫃道:“馬新騰,你給你爹磕了頭,並且不願意打擾他,這就說明你已良心發現,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三年來,我依靠你爹,賺了不少的銀子,更增長了許多見識……我早已替你倆買下了你家原來的宅子和鋪面,今天,你就可以陪著你爹住進去,父子團圓!我相信,只要你戒了賭,安安分分地跟著你爹學本事,用不了多久,你家的古玩鋪就會重新開張……馬新騰,你趕緊隨我一道,去見你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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