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內。
劉公公站在一旁,暗數著時間:“……起碼半個時辰了。”
他抬眸看向了陛下。
陛下以著妖嬈萬千的姿勢,斜靠在軟榻邊,拿著一塊黑玉,一直髮呆。
劉公公認得那玉佩。
當年,陛下還是藩王的時候,被鳳家姑娘給甩了,人家送來給他的分手信裡,就一併歸還了這塊黑玉。
所以,這玉佩,當年是他送給娘娘的定情信物。
“陛下……您是打算把玉佩重新送給娘娘嗎?”
宇文燁抬眸瞥了他一眼,長指摩擦著玉佩,良久,他才道:“還是……等她恢復記憶了再說吧。”
一句話……就這一句話,劉公公便明白了。
陛下這是擔心娘娘恢復記憶之後,還是不喜歡他?
一切又回到被甩的原點?
畢竟,當年人家在信裡也說了,人家不喜歡他,而且,人家想要當皇后。
如今,這皇后是當了。
可是,陛下到底是耿耿於懷當初信中她的那一句“我不曾喜歡你,我們之間不過是一段逢場作戲的風花雪月”。
又過了好一會兒,宇文燁微微垂著鳳眸,濃密的睫毛,美得不像話,只是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失落,“如果不是忘情蠱會傷及她的性命,其實……她想不起來也挺好的。”
他覺得現在挺好。
她不說喜歡他。
但是,他覺得,她有點喜歡他。
任何東西,一旦失去了剋制的枷鎖,便會變得肆無忌憚、越發猖獗。
鳳九歌的記憶,便是如此。
自從宇文燁得知了真相之後,絕口不敢再提起他們之間的曾經,可是,那天晚上的夢就像是終於打開了鳳九歌那段記憶的缺口,醒著的時候,她剋制不去想,也想不到。
然而,她進入了另外一種更加可怕得根本無法自控的形式。
夢。
她每隔兩三天,就會做一個夢,夢裡都是與宇文燁的曾經,清晰得彷彿自己再經歷了一遍。
每一次……每一次!都宛如那晚晚上的驚心動魄,危機逼近。
再一次吐血的時候,醒過來,發現宇文燁就坐在身邊守著,燭光昏黃,她在暈沉過去之前,看著他佈滿了擔憂的臉,心口痛得無法自己……
比起上一次,他冷靜得多了。
輕柔地將她摟在懷裡,任由她嘴角的血蹭在他的睡衣上,染紅了一片。
“別想了,九兒,別再想了……”他低頭,輕輕地吻著她的發。
她昏昏沉沉的,感覺身體都疲倦至極,伸出手觸碰上他的手,卻無力握緊他,“宇文燁,也許,我已經……”愛上了你。
她閉上了眼睛,放任了意識的沉淪。
因為動了情,所以,記憶就像是開了閥門的洪水,無強大的力量,無法阻止。
這天晚上,沒宣御醫。
宇文燁已經知道原因,這些御醫也救不了他的九兒。
只是第二天的時候,讓張御醫過來。
“陛下,娘娘氣血虛,脈象不穩,長此以往,恐怕肚子裡的小主子難保啊!”張御醫臉色有些凝重地說道。
距上次,娘娘的身體明顯差得多。
這才短短几天的時間啊!
張御醫說完,沒等到陛下的回應,抬頭一看,陛下的臉色陰鬱得嚇人!
哎……
張御醫突然擔心,如果娘娘真有個好歹,他會不會也被陛下弄死?
“有什麼辦法?”宇文燁終於開口。
張御醫連忙說道:“有有有,娘娘並非棘手絕症,估計因為第一胎……辛苦了點兒,好好進補血氣即可,臣會給娘娘調理最適合的藥方!一定力保小皇子順利出生!”
宇文燁面色淡淡的,似乎對於他的保證並不感興趣。
“退下吧。”
“是。”
內殿裡,只剩下帝后。
宇文燁坐到床邊,低下頭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保不保得住小皇子,都是其次。
如果他的九兒有個好歹,保住小皇子又有何用!
“陛下。”曉紅來到內殿的外簾,稟報道:“逍遙王求見,說是花神醫來信了,要交給娘娘。”
宇文燁走了出來,“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逍遙王到了寢殿的外殿,給宇文燁行了禮,瞅了瞅,卻沒看到鳳九歌,“阿姐呢?”
宇文燁淡淡地說道:“睡著。”
逍遙王眯著星眸想了想。
好似聽說孕婦都很嗜睡,頓時便理解了。
“把信給朕。”宇文燁說道。
逍遙王卻一把將信藏到了身後,十分有原則地說道:“說好是給阿姐的,連本王都不敢偷看。”
宇文燁懶得跟他計較,鳳眸瞥了他一眼,說道:“你來送信的,把信放下,你可以走了。”
沈離澈:……
本王不是來送信的!
本王明明是來看阿姐,順便送信!
“本王……等阿姐醒來……再走……”
逍遙王這話方落,看著皇帝。
只見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狹長邪魅得魅惑人的鳳目眯了眯,冷意嗜虐,暗暗浮動的殺氣,隨著他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在自己的身上。
好闊怕……
逍遙王小心肝顫抖顫抖著。
可是,他還是捏緊了信,勇敢抵抗來自皇帝的威壓,“您、您別那麼看著本王……要不然……等阿姐醒了,本王是要告狀的……”
門口,剛好有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星兒。
她這半個月在宮外調查事情,這會兒剛回宮,進來正巧看到這一幕,索性就站在一旁看戲,聽到小王爺的話,頓時忍不住地勾唇一笑。
逍遙王這熊孩子,遲早有一天被狗皇帝滅口……
果然,宇文燁眯了眯鳳目,菲薄的唇隨之冷冷地微撅,嗓音極其磁性而低沉,“哦,你在威脅朕?”
逍遙王雙肩微顫,立馬慫了,“沒……”
宇文燁淡淡地勾唇,“要麼,信留下,你走。要麼,你自己留下點什麼,把信帶走。”
逍遙王一臉生無可戀:……
只差沒哇的一聲大哭跑出去,說狗皇帝欺負他了……
最終,小命要緊。
逍遙王顫抖著手,屈服於皇帝的*威之下,小手兒將信丟到了一旁的桌上,飛快地奔出了鳳鸞宮寢殿。
星兒笑了笑,尾隨著出去,跟在他的身後,打趣他,“小王爺,你真慫!”
逍遙王轉過頭,瞪了她一眼,“關你什麼事!”
“你慫還不讓我說?”
“本王才不慫!”逍遙王哼唧了一聲,傲嬌地揚著下巴走了。
星兒卻逗他上癮了,“還說不慫,你明明就慫!”
“你懂什麼,陛下是吃醋了,吃醋的男人最可怕,本王只是懶得招惹他,畢竟,本王可是阿姐的前夫……他嫉妒我和阿姐好,趁著阿姐睡覺的時候,把本王驅趕了。”
星兒笑嘻嘻,“有本事你去陛下的面前說你是宮主的前夫啊。”
逍遙王秒慫!
他狠狠地瞪了故意調侃他的星兒一眼,鐵青著小俊臉,甩袖一下,憤憤地離開了鳳鸞宮。
“……如此看來,師兄他們大概半個多月之後就能進京了。”快午膳時,鳳九歌醒來。
信,也看了。
宇文燁沒說話,坐在一旁給她從魚肉裡挑刺,再夾給她。
鳳九歌見他俊臉一直微沉著,想了想,笑著問道:“昨晚……又嚇到你了?其實,真的沒事的,就是吐了血,覺得頭暈就暈睡過去了。”
終於,宇文燁拿正眼看她了,薄唇微撅,冷冷一笑——
“呵,你說得輕鬆!”
看著心愛的人那麼恐怖的吐血之後暈過去,然後是一段漫長如死亡的深沉暈迷,換了誰,能淡定?
鳳九歌笑了笑,伸出手挑起陛下的下巴,“除了最近有些失血過多之外,我真的沒事,你別表情那麼沉重,乖,給本宮笑一個~”
宇文燁緩緩勾唇,又朝著她冷笑一下:“鳳九歌,記住你答應過朕的!”
“記住了,我要是死了,你就挖我墳墓!**報復!”
宇文燁嘴角狠狠抽搐:“……好提議!”
鳳九歌聞言,瑟瑟發抖…………
狗皇帝幹嘛如此一臉認真的……
“記住了,你要是有個好歹,那便是一屍三命!”宇文燁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她的嘴角。
鳳九歌的唇瓣,顫抖了一下。
一屍……三命?
其實,師兄能夠在半個月左右回到燕京的話,那麼前後的時間也沒到兩個月。
她等得到的吧。
然而,之後的結果呢?
誰也無法得知。
鳳九歌沉睡著的時候,宇文燁半步都捨不得離開。
所以,這一天,皇帝又休朝了。
可是,因為張御醫來過鳳鸞宮,所以,大家紛紛地議論,皇后娘娘肚子裡的孩子不太安穩。
陛下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個子嗣,又那麼寵愛皇后,休朝也就可以理解了。
太后一向不太愛搭理鳳九歌,但是,不代表她不在乎她肚子裡的孩子。
太后沒來,但是派了秋嬤嬤過來問候。
午膳之後,因為鳳九歌才方醒,並不困。
但是,她知道,宇文燁是想要陪著他的,然而,他卻還有許多政務。
出於體貼,她主動跟著他去了乾清殿的藏書閣。
他處理政務,她坐在一旁的軟榻上,旁邊擺著果茶。
她一邊喝茶,一邊演練他教過她的兵法。
不知不覺地,一下午便過去了。
宇文燁將奏摺都批閱完畢,來到她的身邊,二話不說,伸出手就將她抱了起來,任由她坐在自己的雙腿上。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他順勢低下頭,在她粉潤的唇上吻了一下,“有事想要問你。”
“嗯?”她看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了。
他幽邃的黑眸裡,專注著的都是她的身影。
“昨晚,你暈過去之前,不是有話還沒說完嗎?”他問道。
昨晚?
鳳九歌清眸眨了眨,“什麼話?”
宇文燁眯了眯鳳目,卻還是認真地提醒道:“就是那句,宇文燁,也許……那一句。”
“不記得了。”她回得十分地乾脆。
就是因為太乾脆了,所以,他有點不相信,“真的?我提醒你,你也沒想起來?”
她笑著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俊臉,“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你一臉的擔憂,我想,我應該是想要安慰你什麼。但是,那會兒意識已經很模糊了,不記得了,怎麼了,那句話很重要嗎?”
他微蹙著劍眉,明顯的不高興。
“你……再仔細地想了想。”他催促道。
儼然對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的那句話,很是念念不忘……
鳳九歌垂眸,認真地想了想,“你說的那句話,我記得我是說了,可是……後面要說什麼,我不記得,或者是,我當時也並沒有想好要說什麼。”
“我還以為你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是,也許,你已經……愛上我了。”宇文燁突然說道。
鳳九歌聞言,猛然抬眸看向了他……
眼睛有些發直。
他他……怎麼知道??
“怎麼,一臉心虛?”他眯了眯眼睛,修長的指勾起她的下巴,“騙我了?”
她怔怔地搖了搖頭,“沒啊……”
“是嗎?那就算了。”他抱著她,讓她坐到了一旁,自己斟茶喝。
鳳九歌坐在一旁偷笑。
喲,這就翻臉了?
她伸出手指兒,輕輕地在他的肩膀上戳了一下。
他沒理會。
她不禁又戳了一下,他還是沒有理會她。
於是,她也就安靜地坐在了一旁。
接著,兩個人就互相不理會了。
良久——
“鳳九歌,我就問你,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安靜之中,宇文燁突然有些大聲地問了這麼一句。
鳳九歌拿著茶杯的手一抖,轉過頭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有點懵逼啊!
到底是宇文燁沉不住氣。
所有的冷靜和沉著,對上這個叫鳳九歌的女人,他就不由的落下下風,一次一次地成為了她的手下敗將!
他伸出手,兩手捧住了她的小臉,微微地一抬,用力地揉著她的小臉兒,沉著鳳眸看著她,“皇后,請你聽著,朕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跟著朕說,我喜歡你,或者說,我愛你。二選一。”
鳳九歌眨了眨美眸,看著他。
他催促道:“說啊!”
她抿了抿小嘴,被他那麼捧著臉,小嘴都是嘟嘟得老高的。
她動了動小嘴,有些口齒不輕地道:“泥縣蘇(你先說)。”不是說讓她跟著他說的嗎?
此時,宇文燁聞言,鳳眸一亮,一瞬間眸底彩光萬丈!
這、這是答應了?
互相告白?
宇文燁激動得俊臉都微微一紅,就像是回到了當初他們剛處不久,互相羞澀告白的時候——
如果他說,他喜歡她,那麼,她肯定也只會說,她喜歡他。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愛你!”
果然,鳳九歌笑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地彎著一些弧度,就像是美麗的月牙兒,十分地迷人。
為了能夠聽到她以最清晰的聲音,咬字最清楚的那三個字,他及時地收回了手,心跳隨著他收回手的同時,“噗……噗……”跳得又快又重,鼓在胸口裡,激情澎湃。
女人的紅唇,在他帶著喜悅的注視之下,張了張,一本正經地跟著說道:
“你愛我。”
宇文燁被雷得外焦裡嫩!
空氣,都在這一瞬間迅速地被冷凍凝固了一樣。
之後……
“鳳九歌!你這個小壞蛋!朕告訴你,朕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宇文燁臉色極其陰鬱地暴怒一吼。
鳳九歌放下茶杯,迅速地穿上鞋,準備先溜。
沒跑出去,被男人幾個大箭步追上,一把逮住,將她往一旁的殿門一摁,修長高大的身子趨壓了上去——
藏書閣的門前,所有宮人:……
這大下午的,有些燥(刺)熱(激)啊!
在宮人光明正大的偷窺之下,陛下將皇后強勢霸道地半拖半抱地又給弄到殿內,一邊還說道:“鳳九歌,你說不說?你到底說不說!”
宮人一致心想:說?陛下到底要讓娘娘說什麼?
陽光燦爛的午後。
午膳之後,宇文燁說道:“明日下午宋將軍回朝,朕會為他設宴於廣慶殿接風洗塵,屆時皇后需與朕一同出席。”
鳳九歌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點頭應下了。
之後,宇文燁沒再說話,離開了鳳鸞宮。
“娘娘……”曉紅忍了許久,湊到了鳳九歌的面前,小聲地問道:“您和陛下……這兩天怎麼了?”
總覺得怪怪的……
“沒什麼,鬧彆扭呢。”鳳九歌笑著說道。
鬧彆扭?
曉紅瞪大了眼睛,總覺得這詞語擁在九五之尊的身上,不是太貼切!
如此的話,只有一個可能了……
“娘娘,您又惹陛下生氣了?”
鳳九歌頓時挑了挑眉,“又?本宮經常招惹陛下生氣嗎?”
曉紅沒再說話了,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不然呢?
疊青在一旁泡茶,說道:“奴婢看,陛下這次沒生氣,而是真的在跟娘娘拗著,娘娘,您又將陛下怎麼了?”
說著,倒了一杯茶端過去給鳳九歌。
鳳九歌接過了茶,嘴角明明帶著笑意,可是,眉目之間黯淡了不少,“本宮欠著他三個字。”
那三個字,那天晚上,她差點兒就說出口了。
可是……
此時,疊青和曉紅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頓時瞭然於心。
曉紅低聲地問道:“娘娘,您……您還放不下容少主嗎?”
鳳九歌抬眸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不是。”
跟宇文燁走到了現在,她漸漸地覺得,與容逸之間,確實懵懵懂懂地有些超友誼,那是一種淡淡的接近於傾慕的喜歡。
然而,對宇文燁,那是一不小心就會撕心裂肺的情感,深刻得入骨。
在一個不懂愛情的年紀裡,懵懵懂懂的,只有後來後知後覺的疼痛會告訴你,原來,你曾經深愛的人,是誰。
“沒有放不下容少主,那麼,您……也不喜歡陛下嗎?”曉紅微微蹙眉,“可是,奴婢覺得陛下真的很愛您啊。”
“嗯,本宮知道。不是不愛,而是……”有些怕。
那天,在乾清殿裡,她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宇文燁,他問她,她是不是又要離開他了?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足以教人痛斷腸。
因為,對於宇文燁而言,現在太幸福了,正因為如此,才會越發地害怕失去。
所以,那一句“我愛你”,現在她才給多大的幸福感,以後就有多大的傷痛。
如果最後她不得善終,她告白的這一幕,在宇文燁今後的人生裡,每一次回想,都將是心上的千瘡百孔……
鳳九歌垂眸,淡淡地苦笑一聲,“若是能夠相守白首,這三個字,遲一點說給他聽,也總算是我們的守得雲開見月明。若是不能……我想,再遲一些說,求個無憾也無妨。”
可是,現在說呢?
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一種心情。
任何一種,都不夠純粹。
“娘娘……”疊青微微紅了眼眶,“您一定會沒事的,小主子也會沒事的。”
“嗯。”鳳九歌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著。
盼著師兄回來的日子裡,猶如等待著生的希望,也害怕著希望的墜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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