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工人村」:豪宅、蟲洞、烏托邦,還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光

小旮寫瀋陽,完全是從瀋陽的地名開始的。因為瀋陽的地名都很怪啊,比如三臺子,比如二零四,比如馬路灣,比如工人村。小旮瀋陽的地方已經寫了不少了,

其中二零四寫的相對比較多,但鐵西就比較少,完全沒有歧視我great鐵西的意思啊,完全是因為小旮根兒就是一個大東區的小孩兒,小時候一直在二零四這片兒玩到大的,所以寫起來比較熟悉,也比較順手順口。小旮的收穫是,找到了幾十年前的小學同學,是一整班的同學。而且我還有二零四地區的五個微信群,我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五個群的群主。大家都信任我,而且都比較聚堆兒,一起在群裡嘮扯小時候二零四的事兒,後來到一起找發小,找同學,最後到同學聚會,老街坊老鄰居聚會。這是小旮所想像不到的。

瀋陽“工人村”:豪宅、蟲洞、烏托邦,還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光

陽光下的樹叢和紅樓裡,是否藏著你我的青春?

其實對於瀋陽來說,三臺子、二零四、工人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紅樓。之前寫“有多少三臺子可以重來”的時候,太多三臺子的朋友找小旮了,想讓小旮多寫寫三臺子,小旮會的,但是小旮那時候寫的真的挺傷的,對於那種情懷,有時候,會很掛懷而走不出來。但現在,鐵西工人村,面臨著大面積的改造和拆遷,小旮以為,工人村這個村兒,是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了。必須為瀋陽工人村寫點兒什麼。雖然小旮對工人村知之不多,但,小旮的情懷還算可圈可點。

工人村,很怪的名字,工人嘛,一般都是在城市裡嘛,村,一定是在鄉下嘛,這兩個概念串在一起,叫起來覺得怎麼怪怪的呢?到底這是怎樣的一個村子呢?不誇張地說,對於鐵西區來說,對於瀋陽這座城市來說,對於所有瀋陽人來說,工人村,都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一座博物館和時代標本,是瀋陽最明顯特質的一個地區。五十多年了,這裡有過輝煌的時刻,也有灰暗的歲月,當然,還有更多難捨的情結,裹雜其中,一心一念間,都透著甜酸苦辣鹹,一轉眼幾十年,瞬間覺得自己就站在“時光機”的頂端。

五十年前,獨立規劃的“工人居所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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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紅樓群,理想裡的共產主義景像

“工人村”,是瀋陽最著名、規模最大的工人住宅區。它位於鐵西區西南部,東至衛工街,南至十二路,西至重工街,北至南十路,面積0.60平方公里。1951年以前,工人村地區還是一片菜地,只有三條馬車道往來運菜。1952年9月23日,“工人村”建設工程開工。當年的副市長焦若愚在“開工典禮”上說道:“隨著生產的發展,今後將有更多的‘工人村’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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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興建工人村時的報道

工人村開工建設當天,7000多名建築工人聯名給毛主席寫信,誓言“蓋好工人村”、“讓咱們的階級兄弟早一天搬進去”。那時“工人村”建築工地流行這樣一首歌曲:“和平花朵遍地開,座座樓房蓋起來,昨天還是荒野草地,幾天就讓它樓成排。”建築工地上,“勞動競賽”,熱火朝天。瀋陽建築史的奇蹟就這樣出現,兩個半月時間,工人村79棟大樓拔地而起。1952年12月,工人村一期工程宣告竣工,建築面積10.8408萬平方米的79棟大樓,其中包括3396間家屬宿舍和獨身宿舍。這個建設速度,堪稱奇蹟!從1952年到1957年,工人村先後建起佔地面積73萬平方米、建築面積40多萬平方米的5個建築群。其間,許多住戶都是靠一掛大馬車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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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搬家,還是這種樣式的汽車

那個年代,住進工人村,就像今天住進了別墅。對於一般的人來說,要想入住“工人村”,是當時渴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當年想要住進這樣的“豪宅”,也要經過層層的審查。先是向廠子提交材料,接受組織的審查,只有審查通過了,才可以住進“工人村”。入住“工人村”後,每月要繳納房費、水費、電費等費用合計4元多。房間內配有自來水、下水、廁所。50年代全國流行過一句諺語叫“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說的就是當時瀋陽的“工人村”。

“工人村”是當時全國流行的“豪華小區”。不僅吸引了來自國外的友人前來參觀學習,各大廠子,還為當時入住“工人村”的人員統一配備了雙人床、兩屜桌、米箱等生活用品。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工人村的綠化面積達到的70%,每個建築群內都配有秋千、滑梯、單槓、轉椅、滑車等遊戲設施。可以說,工人村算是全國早引進園區概念的住宅區。那時候居住面積很小,很多都只有十幾平方米,

由於空間有限,很多工人師傅的家裡只能搭建吊鋪來“增加”面積。搭建吊鋪也成了住在“工人村”居民的一大居家特色。即便這樣,當時的人們也都為住在“工人村”為榮耀。

工人村的住宅樓,清一色的紅磚砌築、起脊灰瓦悶頂、樓高3層。每棟樓層一般有3個房門,配有自來水、煤氣、暖氣。樓裡就有“工人村大合社”,百貨、蔬菜、熟食、海鮮等一應俱全。還有配套的照相館、衛生院、儲蓄所、幼兒園,樓間綠地上設有秋千、滑梯、單槓等休閒設施。當時,工人們形容“工人村”是“高樓平地起,條條柏油路;路旁柳成蔭,庭院花姿俏”。而最令工人們自豪的,是許多外國人參觀過他們的家。僅1978年,“工人村”就接待了47個外國參觀團。

擁擠錯落的蝸居,載滿太多生活日常與期盼

其實按現在的標準,工人村的居住條件真的不能說是很好的。但你要想到,當時全國人民居住情況還都是棚戶區為主的,能住上這種有電燈,有上下水,能在屋裡上廁所的房子,真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那時候工廠裡神經最緊張的時候就是廠裡“分房”的時候。那時候房屋還沒有商品化,還是配給制的。誰住在哪個屋子裡,全憑廠子裡的廠辦和工會的協同,有的時候,有的廠子還是需要抓鬮搖號的。但更多的,還是由廠子“貼大榜”,大家一起算工齡、算學歷、比貢獻,最後由廠裡綜合給出一個分數,房子就是高分者得。那時候分房子的過程,小旮是經歷過的,那種人山人海的禮堂,那種大黑板上高聲唱票,那種只有股票市場才能想像的場面,還有被選中的欣喜若狂、沒被選中之後的落默與無助,小旮都是見識過的,只不過,那時候是瀋陽東邊的黎明廠二零四,而不是鐵西的工人村。但這種心情和境遇,大家都是一樣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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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工人村裡還有一個工人村生活館,體現當年的生活點滴

當時,一個兩室一廳住兩家,共用一個廚房、廁所。我們熟稱之為“插間”。廚房狹小,兩家同時做飯,很容易碰在一起。早上去廁所,兩家都是安排好時間排隊去。一旦有一家家裡新買了電視機,附近五六家鄰居擠在一起看,看“妹妹找哥淚花流”,看“邊疆的泉水清又純”,看“百花叢中最鮮豔”,當然也看“酋長、頭兒和黃毛”,也有“啊朋友再見”和卡桑德拉大橋。一旦電視開演,兩個衛星在電視上劃出“CCTV”字樣的時候,床上、板凳上、地上坐著或站著十幾二十口人就會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讚歎的“哎”。那種對生活的渴求,對外面生活的嚮往,都集中在這一個小小屏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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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樣式的收音機,很難找到了

那時結婚辦喜事都是在家裡張羅。住房面積小,只能借用鄰居的房間擺喜桌。樓下支起帆布大棚,搭建爐灶,鍋、碗、瓢、盆、盤也都是鄰居們提供的,碗、盤底部還要貼上各家姓名,以免宴席後還錯人家。那時候小孩兒最喜歡有人家結婚了,一個是可以跟著婚車跑,一個是可以揀到過年過節才小的小鞭兒,還有可以賣賣呆兒看看新娘子,當然當然,還可以進去混點兒什麼好吃的。鐵西工人村裡,雖然大家不在一個廠子,但各廠子職工之間通婚的情況很多,所以,大家拐彎抹角都多多少少會互相認識。即便不認識,跟別人提提自己熟悉的廠裡比較“有號”的人,大家就好像瞬間成為朋友了。工人村的這種聚居方式,其實就是因為工廠的原因聚居在一起的村落,大家家長裡短,喜怒哀樂,全都在這一大片一大片的紅樓之間。剪頭的,收破爛的,磨剪子鏘菜刀的,那時候的很多的區舍裡,陽光下的很多行當和聲音,都會被大家認為是工人村裡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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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糧站,糧食還是統配供給的

工人村規劃得街區方正,而且一應俱全。這旮不但有商店、農貿市場、工人療養院、職業病防治院,而且還有糧站、大合社、電影院等等等等,更重要的是工人村的南半邊還規劃了一個相當大的公園,名字也非常有工人村的特色:勞動公園。

90年代,曾一度落沒的“工人度假村”

上世紀90年代末,瀋陽工業企業陷入發展低谷,大量工廠停產、半停產, 35萬國企職工中有13萬人與企業協議解除勞動關係,還有大量工人回家“休假”,當時的瀋陽市鐵西區“工人村”,被稱為全國最大的“工人度假村”。那陣子,上學的學生,班裡隔三差五就要捐錢,每次都是哪個同學父母的單位不行了,家裡生活困難,希望同學幫助一下。父母討論的總是哪一家廠子又垮了,工人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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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工人村,盛年已不再

那時候還出有一個飽受爭議的紀錄片《鐵西區》,其實很多的內容是涉及到工人村的。那個片子小旮看過,沒法多做評價,只能說,從某一點上,能看到當時的鐵西區在工業轉型的時點上,成了一條拋錨求助的船。那時候的工廠,由於效益都不好,多半都是不能全額開工資的。很多工人都要用那麼一點點的工資養家餬口,生活陷入困苦。那時候最常聽說的幾個詞,“破產清算”“工廠改制”“下崗”“買斷工齡”。一時間,大家似乎都找不到了生活的方向。幾十年來,工廠就是大家的全部,但突然有一天,廠裡說,廠裡效益不好,開不出資了,需要大家下崗。有的時候還需要有任務額,每次下崗多少人,有的廠子還要讓大家投票來選,可以想見當時的那種心情,是何等的糾結。

由於生活的前方看不到光亮,很多工人村裡的人都開始了一段相對頹唐的生活。每天早上起來,就去勞動公園去溜達,因為廠子停工了,所以完全由自己來支配這大塊的時光,於是他們開始在工人村的所有的空場裡,打撲克、打麻將,

有一次小旮問過一位師傅,幹嘛不去幹點兒什麼,幹嘛在這兒浪費時光呢?師傅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在廠子幹了這麼多年了,別的也不會幹,出去找工作,基本也是保潔、保安、力工什麼的,拉不下臉幹,覺得丟人。在這兒打打撲克、打打麻將,好了一天贏個塊八毛的,還能有個菜錢。要是輸了,回家矇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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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部《東北一家人》嗎?

那個時候的頹廢,小旮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種生活看不到未來,人生失去方向的失重狀態。那時候的工人村,就是陽光燦爛下的一塊陰影,一個無所事事、怨天尤人的沒落村莊。

2002年,鐵西區開始有所起色,大面積的東搬西建,盤活了很多鐵西區沒落的工廠和地塊,而且工廠的轉型也開始體現出一些活力。機床、鼓風、重型等等超級大廠都變成了企業集團,在東北振興的大背景下,鐵西又開啟了活力。原有的傳統居住區,有很非常在原變化。從前,建設大路以北的地區是工廠廠區,經過東搬西建,這裡的大片區域建成了大片的住宅小區。工人村的集中居住的工廠宿舍模式已經不適應大家對居住條件改善的需求,於是大量的工人村的人們,開始了向外搬遷的過程。近幾年的工人村,由於紅樓都年頭太久,而且沒有加固的價值,越來越多的人都離開了這裡。這裡從當年的熱鬧非凡,成了一片靜謐的生活空間。直到2017年,瀋陽市計劃棚戶區改造2萬戶左右。先期啟動24個地塊、5200戶的改造。而這24個地塊有90%集中在鐵西區工人村區域之內。

工人村,何嘗不是一眼穿越時空的“蟲洞”?

瀋陽“工人村”:豪宅、蟲洞、烏托邦,還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光

工人村的雪後

說了這麼多,小旮要講一講小旮印象中的“工人村”。記得上世紀80年代的一天,小旮老家的姐姐從西豐來看我們,但是因為晚上下的火車,在瀋陽站完全轉了向。坐上個車就走了,本來應該往東走的,結果過了南兩洞橋就奔西去了。結果當時時晚天黑的,幾個外地人,完全沒來過瀋陽,又不像現在有手機電話什麼的,找不到我家,就只能求助警察叔叔了。結果警察叔叔還真認真負責,在大量的片警檔案裡,調出一個檔,

顯示:有一家人,男的姓馮,女的姓馬,養了兩個男孩兒。西豐大姐喜出望外,連忙奔過去看。結果一開門,發現這一家人,完全不認識。後來,姐終於找到我們家之後給我們講,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還會有這麼巧的事兒,在瀋陽居然有完全相似的一家人,住在這個城市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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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村的夏天

科學界有一個理論,稱之為“蟲洞”。這也是整個《星際穿越》的故事主線。說的是,如果一張紙的一端有一隻小爬蟲,它要想爬到紙的另一端似乎要花非常多的時間。但是,如果我們把這張紙對摺,這個蟲嗑出一個小洞,就可以很容易地穿越到這張紙的另一端。所以,你知道嗎?工人村,對於小時候的小旮來說,就是宇宙的另一端,是小旮概念裡的“平行時空”。

八幾年的某一天裡,小旮去找小學同學玩,那同學說他家住肇工街,然後小旮就拿著滿天飛月票飛到了工人村。當小旮得知自己已經到達傳說中的“工人村”的時候,你能想像小旮心裡的那種欣喜和莫名的恐懼嗎?小旮,一個東邊生活的小旮,來到“世界的另一端”。

如果,你想瀋陽城的地圖以青年大街為軸對摺,那麼你會發現,現在大東區二零四和鐵西工人村的位置基本重合。所以,有沒有?我發現了這世界上的另一個平行宇宙。在工人村的蘇式紅樓群裡,體會在世界另一端,會不會又平地出現一個小旮,做著同樣的事,過著同樣的生活?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無法知道它下一個的滋味。工人村這麼許多年的榮耀與傲驕,如今閃現的,是一個飽經半個多世紀風雨的老人,在瀋陽日新月異的大背景裡,依然孤傲地守在鐵西區的南端。二零四,已經變遷了,變得好像有點兒認不出她的本來,那麼工人村呢?在她尚未蛻變,你還在依依不捨之際,你是否還想體味一下這裡大樹紅樓下暖暖的陽光?是否想定格一下,收破爛的鐵鑔聲響裡,媽媽正在紅樓大院裡用力地敲打晾曬的被子?你是否想存盤一下,在那個工廠大院的環境裡,一起跳皮筋、打口袋的小夥伴?

瀋陽“工人村”:豪宅、蟲洞、烏托邦,還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光

這種窗口,那一年裡,飛著各色的蜻蜒

無論你願不願意,工人村,都將不再;我們所能做的,也許只能在這裡,記述一下她的當年;也許在評論裡,說一說,那個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工人村……

記錄回憶,記錄一切,

就在這旮,讀懂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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