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風雲前傳11

黑社會風雲前傳11

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授課的張浩然沒聽見二東子說啥,但是卻注意到了二東子。

“哎,那是二東子嗎?”張浩然好像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楚。

“是我。”二東子舉手。

“你因為啥進來的?”

“跟東郊的大虎打起來了。”

“哦,你有煙嗎?”

“沒有,抽沒了。”

“你那麼有錢能沒煙抽?”

“真沒有,呵呵。”

張浩然顯然有些懊惱:“你們誰有煙?”

沒人應聲,二東子偷偷指了指張老六,朝張浩然擠了擠眼。二東子知道張老六有煙。

“張老六,你有煙嗎?”

“我……有……”

“那我剛才問你怎麼不拿出來?”

“我……”

“你什麼你!我問你呢!剛才怎麼不拿出來!”

“現在不是人多麼,狼多肉少不夠分。”

“人多怎麼了?咱們既然都落難在這,都在這一個屋簷下一個大通鋪上,那就都是兄弟,小六子我真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張浩然滿口都是大道理。

“你當時一問,我還沒想好,所以就沒說。”

“那你到底是想給還是不想給?”

“我還沒想好……”

“你是不是當時想把煙藏下來自己抽?!”張浩然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個鐵面無私的法官,嚴肅著呢。

“……我……”

“是還是不是!”

“……是!”

張浩然接過了張老六畢恭畢敬遞過來的一支連過濾嘴都沒有的捲菸,悠然的點著了以後對張老六說:“把這盒煙拿去給大家髮圈!”

“兄弟們,就小六子這樣的行為,在咱們這裡,必須要批判,必須的。今天,我們就要狠鬥私字一閃念!”

“啥?!”

大家都徹底被張浩然雷暈了,張浩然來拘留所裡開批鬥大會來了?現在外面都好幾年沒開過批鬥大會了,這張浩然也太講政治了。剛宣講完國家的新政策,現在又開始開批鬥會了?

“狠鬥私字一閃念!”張浩然吐了口菸圈,鎮定自若且斬釘截鐵的回答。

“哦……”大家都明白了,剛才真沒聽錯,張浩然真是要“狠鬥私字一閃念”。

“小六子,你過來。”

“幹嘛?!”張老六好像怕張浩然動手打他。

“沒事兒,我就是要以你為例,跟大家講講如何狠鬥私字一閃念。”

“好啊!好啊!”大家都和張浩然一樣無聊,在拘留所裡開開在外面好幾年都沒開的批鬥會,也著實不錯。

“好吧!那我現在就說說小六子的行為,他可能也想把煙分出來抽,可是他在那一剎那忽然有了私心,怕大家把他的煙抽光。這就是私字一閃念!我們就要狠鬥這個。”

張老師又開始授課了。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張浩然有弟子三十,一個賢人都沒有,全是混子。

張老師又吸了一口煙,表情凝重的說:“狠鬥私字一閃念,就是要你在靈魂深處鬧革命,狠鬥私心。私心這個東西人生來就有,總在靈魂的最深處,一般時候不表現出來,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來。比如小六子,剛才就在大家都沒煙的時候動了私心,想把煙藏起來自己抽。他這就是意志不堅定、思想一鬆勁,人的私慾是無窮的。幾根菸事小,但是其中的私心可不小。小六子這樣做,於公於己,都會有危害。”

張浩然老師講得認真,下面的“同學”聽得也聚精會神。張浩然老師和東霸天雖然都是一個時代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倆的風格迥異。東霸天是真有文化,是個有精神病前兆的有文化的混子。而張浩然老師則是精神極度正常的滿口似是而非理論的沒文化混子,張浩然的確是沒文化,但是他似乎的確有著不錯的智商,在外面聽來三言兩句,到了他這裡就變成了一整套糊里糊塗的理論,他這理論想去糊弄東霸天顯然是不夠的,但是糊弄一些土流氓顯然是綽綽有餘了。

張老師繼續授課:“為什麼說小六子於公於己都是危害呢?因為,於公而言,是由於他的私心讓大家都沒煙抽,煙癮難熬啊。於己而言,他自己抽那麼多煙,還不得抽死!”

對於張浩然這句話,聽眾反響不是十分強烈,因為這話說得似乎沒什麼理論依據,太大實話了。

張浩然也覺得剛才的幾句話說得並不是十分精彩,因為他懂的那些剛才已經全說了,所以又補充了一句:“對於我們闖江湖的人來說,私心更是必須要狠鬥。我們闖江湖,就要互相幫助,在我落難時,你忘掉私心伸出援手,將來你落難時,也會有朋友向你伸出援手。我再強調一次,一支菸事小,私心可不小。這樣吧!小六子,你進行一下自我檢討。”

張浩然自己沒詞了,把包袱拋給了張老六。

“啊?我檢討?我不會檢討啊!”

“檢討都不會。”

“我真不會,要麼這樣,我還有一包煙,給大家再發一圈吧!”

看出來了,張老六是真不會,一咬牙又要發出一盒煙。20來個人,都對張老六投來了讚許的目光。張老六哭的心都有。

“小六子,你很不錯,有進步,咱們今天沒白批鬥一次,你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你的確有進步。”張浩然老師對自己的賢徒很滿意:“這樣吧,大家也都檢討檢討,如果大家不會做檢討,那我先自我檢討一次!給大家做個示範。”

看來張老師不但訓誡、傳道,還具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今天就是有了私字一閃念,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愛聽曲,我呢,從一進來就想聽聽曲。所以我就讓小六子唱了一首,小六子唱完一首我又讓他繼續唱。這就是我的私心,我怎麼能因為自己愛聽曲就讓人家唱呢?我讓小六子唱了,影響了大家休息、聊天……”

張老師沒完沒了的反反覆覆說了三、四分鐘,聽眾們似乎有點厭倦了。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的張浩然老師也發現了。

張老師趕緊掉轉話頭:“這樣吧,大家都檢討一下自己今天的私字一閃念!恩……這樣,二東子,你先來!”

“啊?!我?!”二東子沒想到張浩然的槍口一下對準了自己。

“對啊!就是你!”

“我今天私字沒閃念。”

“你還私字沒閃念呢?你私字天天閃,誰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啊,今天這裡,最應該檢討的就是你。”

“呵呵,那你說我是幹什麼的啊!”

“你不就是個扒手麼?”張浩然老師有點惱。

“你見過我扒誰了?”

“我沒見過你扒誰,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今天,你必須檢討。”

“我不檢討。”二東子挺厥。

“呵呵,不自我檢討也行,那你批鬥一下你師傅吧!都說你有個師傅,文革前是個慣偷。”

“你別扯我師傅身上。”

“我爸認識你師傅,說那老逼燈又能偷,又好色。就他了,你就批鬥他!”

“你說誰老逼燈?”二東子是真惱了。

“老燈”是東北話,專門罵老頭的東北話。而“老逼燈”則侮辱意味更上一層。

“哎呀,你還敢跟我瞪眼!我就說你師傅是老逼燈,怎麼著吧!”

“你爹才是老逼燈!”

張浩然光腳丫子蹦到了鋪下,一把拽住二東子頭髮,倆手指頭塞進了二東子的嘴:“我扯爛你這逼嘴!”

文斗升級為武鬥了。

二東子打架不行,混社會不行,但還真有股不要命的勁兒,張嘴一咬,就咬到了張浩然的手指頭。張浩然右手奮力一拽,左手一拳掄到了二東子的腮幫子上,這一拳就把蹲在地上的二東子給掄倒了。

二東子捂著腮幫子還沒等爬起來,張老六就躥了過來。二東子恨狗腿子是有道理的。

正當張老六抬腿想踢時,一條更強有力的腿悄無聲息的朝張老六踹了過來。只一腳,就把張老六踹翻。

張浩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眼前就出現了一條瘦瘦高高的漢子,這漢子一推就把渾身肌肉疙瘩的張浩然推個趔趄:“張浩然,你別動!”

多少年沒人敢對張浩然這麼說話了,張浩然定睛一看:眼前這條漢子瘦骨嶙峋、眉清目秀、高鼻樑薄嘴唇。雖然瘦,但是戳在地上又直又挺,一看身體素質就不一般。

“你是誰?!”張浩然火大。

“劉海柱!”劉海柱這個名字顯然沒張浩然響亮,但是張浩然也應該有所耳聞。

“我管你是什麼柱!”

張浩然掄拳頭直奔劉海柱面門,劉海柱靈巧的躲過,揮拳朝張浩然面門打了過去,張浩然下意識的一躲,哪知劉海柱這一拳是虛招,實招是隨後飛出去的窩心腳。這一窩心腳,給張浩然的心窩端了個正著,儘管張浩然體壯如牛,但也被劉海柱這一腳剜得險些背過氣去。劉海柱復員之後每天腿綁沙袋跑步十公里,這一腳真是雷霆萬鈞。

劉海柱一腳得手後衝上前去就抓柱了張浩然的頭髮,正想掄腳踢張浩然面門時。被幾個“獄友”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拼死的攔住。劉海柱動彈不得。

“獄友”們拉偏架而沒幫張浩然動手已經很給面子了,這是向張浩然效忠的大好時機。如果不是因為跟張浩然動手的是以打架不要命聞名的劉海柱,很多人肯定早就幫張浩然打劉海柱了。

據說張浩然也會兩下子,雖然沒劉海柱的身手和力氣,但畢竟體格在那擺著呢,被劉海柱窩了一腳只用了1、2秒鐘就順過了氣。張浩然兩隻手搭住了抓住他頭髮的劉海柱的手腕,按住手腕奮力一抬頭,朝劉海柱的肚子又蹬了一腳。

劉海柱吃痛,撒開了張浩然的頭髮。張浩然擰住劉海柱的胳膊,朝劉海柱的小腿又蹬了一腳。這一腳,險些給劉海柱的小腿蹬折了。

正當擰著劉海柱胳膊的張浩然想把劉海柱的胳膊擰斷時,兩隻眼睛一陣劇痛。眼前一片藍光,啥都看不見了。

完了,眼睛瞎了。這是張浩然的第一反應。

張浩然鬆開擰著劉海柱胳膊的手,捂住了眼睛。

這是咋回事兒?原來二東子看見劉海柱形勢危急,躥過來指如疾風、手如閃電的用他那兩根“幹活兒”的手指頭戳了張浩然的眼睛。

二東子不會武術也沒練過,可是他那兩根手指頭,可能在全國也能排得上名。

張浩然的眼睛被這兩根跟鋼筋似的手指頭戳了一下,那是啥效果?!

“別打了,別打了!”

“都是兄弟,打什麼啊!”

“拉住了他們,都別打了!”

“看看浩然大哥的眼睛有事沒?”

“柱子腿咋樣?!”

20來個“獄友”,跟殺豬似的每四、五個按著一個人,硬生生的把這架給拉開了。

為啥硬給拉開了?因為張浩然失去戰鬥力了唄。要是張浩然還能打,這幫人肯定把劉海柱和二東子按在地上讓張浩然打。

張浩然揉著眼睛睜開眼,看樣子眼前的東西還是模糊的,因為張浩然的眼神十分迷惘。

劉海柱氣性太大,被獄友們按在地上“呼呼“的喘著粗氣。他一身鋼筋鐵骨,挨這兩下問題不大。但是打架打到一半被人硬給拉開,讓他十分不爽。他本來是想把張浩然打個腿短筋折 罷休。

二東子也被按在地上,兩個人分別抓著他的兩個手腕。大家都太怕二東子這兩根手指頭了,那真是又準又狠,要是二東子再伸他那兩根手指頭戳誰眼睛一下,那說不定下場比張浩然還慘。

半晌,張浩然好像是能看清楚了點兒東西,說了句話:“劉海柱,咱們的帳,出去再算。”

“等出去我把你的腿給打折了。”劉海柱罵。

張浩然繼續揉眼睛:“二東子,你不把你那兩根手指頭掰斷了,我不姓張!”

“我等你掰!你不把我手指頭掰斷了你是孫子!”

二東子硬氣著呢,雖然二東子打架不行,而且也沒有哪個團伙兒幫他打架,但是好像二東子誰都不怵。二東子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敢跟盧松較勁,現在有了劉海柱這個街頭霸王在身邊,更不怵張浩然了。

狠鬥私字一閃念這個批鬥活動以一場混戰結束,這場混戰,在“獄友”拉偏架的前提下,劉海柱和張浩然打了個平手。

劉海柱想起來活動活動身子,試試自己的腿有沒有被張浩然踢斷,“獄友”們不讓,他們怕放開劉海柱,劉海柱就撲過去打張浩然。

張浩然想動彈,“獄友”們也不讓,他們怕張浩然和劉海柱再動起手來張浩然吃虧。儘管剛才都拉了偏架,但是這些“獄友”們也後怕:張浩然的確不好惹,那劉海柱也不是什麼善茬,要是拉偏架把劉海柱拉急了,他肯定出去以後提著菜刀挨個剁。

張浩然是他的整個團伙不好惹,而劉海柱雖然沒什麼團伙,但這個人就是一尊瘟神,劉海柱那獨往獨來拎著把破菜刀滿大街找仇家砍的形象,深入我市八十年代初大小混子乃至普通市民的心中。誰惹急了劉海柱,他不把仇人剁了,肯定誓不罷休。

“都別打了,嘮得好好的,別打了,要麼這樣,張老六再唱個曲兒吧!”獄友們都想打圓場。

“他要是敢再唱,我把他牙全給掰下來!”劉海柱可著嗓門喊。

張老六看了看張浩然,不敢唱了。

“劉海柱,你等著,等出去!”張浩然磨著牙說。

“對,等出去!”劉海柱也希望能出去跟張浩然決戰一番。

“行了,行了,都睡覺吧!”

這拘留所風波終於暫時平息了。

張浩然老師授課授出了仇恨,這是他所料未及的。

張浩然老師居然被弟子打了一頓,更是他所料未及的。

張老師可能也有點鬱悶:我先是講國家政策然後又講如何賺錢,然後再講“狠鬥私字一閃念”,我這都是為了大家好,我這是得罪誰了。

二東子更鬱悶:要狠鬥私字一閃念就鬥唄,幹嘛拿我師傅出來說事兒,說事兒就說事兒唄,幹嘛還要罵我師傅老逼燈。

張老六也鬱悶:我還沒等打呢就被一腳蹬飛了,我再怎麼也是個小號的江湖大哥,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不行,出去我得報仇。我打不過劉海柱我還打不過二東子嗎?

最鬱悶的是劉海柱,一架打到一半就被拉住了,這樣的事兒比挨頓打還憋屈。

二狗認為:這些人都是閒的,都是閒的蛋疼。20來個20多歲的小夥子聚一屋裡,誰都不服誰,不打架才是奇怪呢。

第二天,劉海柱和二東子前後腳出了拘留所,臨走時劉海柱還對張浩然說了句:“我等你出來。”

張浩然好像是恢復了視力,不冷不熱的說了句:“靠!”

劉海柱一瘸一拐的走出拘留所沒多遠,二東子就攆了上來:“柱子哥,你那狗肉呢?”

“哎呀,對呀!走,去吃狗肉!”

“去哪吃啊!”

“去郝土匪家!”

“他要是把狗吃了呢!?”

“那就吃他家的狗!”

“他要是不讓咱們吃呢?”

劉海柱樂了:“我不是說了嘛,你偷!”

“啊?!”

劉海柱走到了郝土匪家的門口,看著鐵門唏噓不已。十五天前,他就是在這勒狗打了癩土匪被抓了起來。那時候才是元旦,現在已經是小年了。如今:黃狗不知何處去,鐵門依舊笑春風。

劉海柱砸門:“郝土匪,郝土匪你給我出來,我的狗呢?!”

“哎呀,柱子啊!出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出不來了呢”門還沒開,郝土匪先在院裡喊了。

“快點開門,別磨嘰。”

郝土匪拉開了門,看著二東子問:“呦,這是誰。”

“二東子,我朋友,我問你,我的狗呢?!”

“啥狗?”

“就是那隻黃狗啊!”

“哎呀,你要不說我都忘了,你成天惦記這狗幹啥玩意,你知道這狗是公的還是母的啊?”

“我問你狗呢!”

“狗在我家院裡呢,這不是等你出來給你接風嘛。我琢磨著你要是出不來了,我就把它養到死。”

“算你有良心!”

劉海柱往院子裡一看,那大黃狗果然在院子裡栓著。

“郝土匪,我問你,你有沒有動過吃這狗的念頭?”

“我?”

“對,你想沒想過?”

“我……想過。”

“你要狠鬥私字一閃念!”劉海柱順口說出了張浩然的格言。

“啊?!你說啥?”郝土匪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呸,我啥也沒說!”

劉海柱說出“狠鬥私字一閃念”這幾個字,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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