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歲的李國愛，自中學畢業拜師學木雕的手藝，已20多年。
李師傅告訴我，木雕這門手藝，真是慢工細活。一把單人沙發的靠背，光雕刻就要花費半個月的時間，雙人沙發後背那得要一個多月時間。
選板，是雕刻的第一步。木雕板材很多，凡是木質細膩紋理緊密的樹材，都可做雕刻的原材料，他們用的這批紫檀，是老闆十多年前從廣州那邊買來的，最大樹的直徑達一米多。雕刻板材多為名貴木料，裁板的科學合理就顯得尤為重要，根據樹材的大小長短來鋸開木料，安排功用。大體下料後，就可以依雕刻設計意圖來細分了，能直接用的分放一邊，寬度不夠的還要拼板。
拼板的工作，由在這裡幹了十幾年的木匠張和清完成。作坊裡下料、鋸片、出榫、拼板、整合、組裝等工藝流程，都是他的份內活。張師傅小時候家裡窮，只讀了小學就沒有繼續學業，13歲那年，父親挑了擔稻穀作為學費，將他送進了師傅家門，眨眼間已過去25年。
木雕沙發屬於高檔傢俱，拼板的優劣直接影響品質，影響定價。沙發靠背、茶几桌面、沙發坐板等大面積位置，難覓足夠寬度的板材，一般都靠拼接。拼，不僅要求結實平整，還要絲毫不顯接痕。拼板接縫，張師傅採用的是雙孔單榫插銷法，插銷榫頭的材料需與板材一致，冷熱收縮才同步。膠調得與木色相近，反覆實驗才能使用。張師傅根據十多年積累的經驗，自創了一套拼接的工具與技術：在鋼管上打一排孔，安裝擠壓板，擰緊鏍絲固定板材，陰乾24小時以上，待膠幹板牢後，鬆開絲桿，板材拼接完工。
拼好的木板要進行一次修整調校，才能放樣。放樣的樣板是設計師畫的圖紙——切割鏤空而成的一塊三夾板。畫好樣的板料便可以依樣動刀雕刻了。雕刻先拿大平口雕刀，沿線樣出毛坯，剔除多餘部分；然後按刻出的雛形，用小平口或弧形口雕刀刻畫具體形象；細雕前，要在初成型的形象上再次勾畫局部細節，方能深入精刻；最後調整修改。如此繁瑣工序，或交叉進行，或依序而就，總之要看實際情況，因材施雕。
李師傅信手勾畫雕板上的龍頭，線條流暢精練，造型準確樸實。他說自己之所以選擇這行，緣於自小畫畫寫寫的愛好，沒能考到美術學校深造，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不過，能從事與繪畫相關的工作，也知足了。說到這裡，李國愛露出難得的一笑：沒點美術功底，這事還真做不了。放下鉛筆，李師傅從工作臺邊拿出一盒烤煙絲，用白紙條捲菸抽。這種煙，是偏僻的鄉村才能看得見的喇叭筒。從菸絲看，應非上好的烤煙。他劃了根火柴，憨厚的一笑：抽你那種的話，我一月工錢，全部買菸都少了。我拿起手邊的刻刀看了看：這煙也不錯，夠勁。
木雕作坊因四壁灰暗，光線很差，室內兩盞不太明亮的日光燈，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李師傅告訴我木雕手藝，沒有充足的光線，雕刻速度就會受到影響，質量也難有保障。他們的工資是計件取酬，平均每天有近五十塊的收入。說到這裡，他壓低了音量：其實，一把沙發能賣十多萬。我們正聊得起勁，一中年婦女進門，大聲呵斥。我連忙上前解釋:我只是記錄木雕匠人的手藝，無其他目的，更沒有任何商業企圖。她不信，儘管我一再解釋，並稱我是認識老闆的，她還是怒氣滿臉。李師傅小聲的告訴我，她是老闆的妹妹，作坊主要由她負責打理。我不住的道歉，並表示我回去後，給她哥哥打電話，她才沒有趕我出門。
再次回屋拍攝時，拍攝的興趣與激情已經煙消雲散。在記錄手藝的幾年裡，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有時遠比這嚴重激烈。每當此時，我都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受其干擾，但儘管如此，這樣的插曲，總會擾亂思路，破壞情緒。李師傅見我臉色不好，一笑：你問到不該問的事情了。我也報以一笑：沒什麼，她作為老闆，我能理解。
此後，師傅們就很少與我說話。空曠的大屋，偶有木錘聲敲破沉悶的寂靜。我突然想到十年前在這裡認識的老鵰匠。向張和清打聽老藝人的去向，張師傅淡淡的說：早幾年就死了。
不知什麼時候，那壯碩的黑狗睡進了作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我遞給師傅們每人一支菸後，就告辭回家。臨走，也向那瞌睡的黑狗，招了招手。小哈巴狗，還在大門邊守著，只是我們出門時，它沒有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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