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主筆 尹謙
按照陽陽的說法，她離開了北京，也離開了幣圈。
20年“北漂”，在家鄉河南買了兩套住房。三年炒幣，手機上留下上百種數字幣。18歲職高沒畢業就去北京闖蕩，從飯店服務員做起，嚐盡酸甜苦辣，境遇一步步改善，結婚、生子、買房。這本來是一個勵志故事；但因為意外接觸互聯網金融和數字貨幣，陽陽無法對自己的“北漂”生涯做一個總結和了斷。
曾經賺錢、曾經被騙、曾經領頭維權、也曾經被朋友埋怨，看著手機上殘留的價值2萬多人民幣的數字貨幣，陽陽一邊慶幸自己賠的不算多，一邊聲稱被互聯網金融和數字貨幣傷透了心，“回本”之前再也不買了。
河南農家女的上百種數字貨幣
白色的無袖上衣、黑色套裙、黑色高跟鞋，陽陽看上去透出一股辦公室白領麗人的清爽。但脖子上一條大紅色長絲巾，配上栗色的長髮，她就給人一種經歷市場磨練、什麼場面都能遊刃有餘的老練味道。看得出來，陽陽有點緊張，但控制得很好，也很坦誠。應該是因為回到家鄉，她普通話裡的河南腔調有點濃。她並不避諱，提議晚餐去一家河南菜館：“回到老家才更覺得，還是河南味道香。”
從北京回到鄭州快一個月，陽陽忙著裝修新房、給兒子辦理初中轉學、尋找新工作，已經很久沒有看行情。2018年8月4日再次打開手機時，她也只是淡淡地說：“又跌了。”
陽陽手機上安裝的中幣網交易軟件顯示，她購買的ZB、QC、USDT、BTC、BCC、UBTC、LTC、ETH、BTS、EOS、QTUM等數十種數字貨幣，“現貨摺合”人民幣12957.35元；數字錢包裡BTM、ADA、GTC、ZIL、GXS、DOCK、EON、MEETONE、IQ、UC等數十種幣，“總資產摺合”人民幣8215.98元。此外，她的另一個數字錢包裡有PRO6、KFC!、SNS、PNS、VGS等數十個未上市的幣。
這些數字貨幣總成本8萬多元，是她多年的私房錢。陽陽說，不敢告訴丈夫虧了那麼多，目前既捨不得“割肉”又無力繼續投入：“就放那兒吧。”
陽陽是河南省信陽市人。出身農家的她，不到18歲就進京打拼。
那是1998年，陽陽先是學電腦幫人打字，但因不包吃住，工資無法維持生活，農家孩子能吃苦，她就從飯店服務員做起，月收入從300元逐年上漲，到2001年成為酒類銷售員時達到1200元至1800元。
2003年，陽陽認識了從事酒店管理業的老公，2006年結婚生子，逐漸在北京站穩了腳跟。2008年時，夫妻二人月收入合計過萬，開始商討是否在北京買房。昌平、燕郊都曾考慮過，但家鄉河北的丈夫認為那樣的地方和老家差別不大，最終他們在信陽市全款30多萬元買了一套130多平方米的樓房。2012年，兒子在北京上學；2013年，夫妻二人又在鄭州市按揭買了一套90多平方米住房。
如果沒有遭遇互聯網金融和數字貨幣，陽陽的生活和事業發展軌跡可以說非常勵志。
從“3M互助盤”到“慈善幣”
大約在2015年6月，一個好朋友向陽陽介紹了“3M互助盤”，說是一種高收益的投資模式，每月投資收益率能達30%。
相關資料顯示，“3M互助盤”由俄羅斯人謝爾蓋·馬伕羅季發明，發行“虛擬物品馬伕羅”。投資人需先以“提供幫助者”的身份去購買該物品；經過15天凍結期後，以“尋求幫助者”的身份等待他人來買你的“馬伕羅”。買家由系統自動匹配，匹配期限為1到14天，等待期間每天有1%的利息，30天就能賺30%的利息；15天凍結期內不能取消訂單，否則賬戶會被凍結；15天至30天后可以隨時連本帶息出場。
陽陽說，她先按照朋友說的最低投資限額買了3600元“馬伕羅”，半個月後果然收到180元利息，而且取出本金毫無障礙，就逐漸加大了投資。最高的時候，陽陽投入3M平臺約30萬元，月收益2萬多元。
然而，僅僅半年後，當年12月26日，3M社區發佈公告稱，用來挽救和穩定“馬伕羅”的所有措施全部失敗，無法克服危機，因此宣佈重啟。陽陽介紹，所謂“重啟”，就是將投資者買的“馬伕羅”按照10%的價格兌換成“新馬伕羅”，其他規則一切照舊。
三個月後的2016年4月8日，3M平臺第二次“重啟”，直至6月徹底崩盤。此時陽陽的三個賬戶各有5萬元“馬伕羅”，總計損失15萬元。陽陽說，她算了一下，投資3M一年她收穫的利息和獎金約13萬元，所以純損失為2萬元。
3M雖然崩盤，但踏上“互聯網金融”的陽陽已經停不下腳步。2016年8月，陽陽參與了“慈善幣”的發行。
“慈善幣”（GCB）項目由深圳光彩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任頡發起，任頡和集團聯席主席翁濤、第一執行主席李昊被稱為“三劍客”。宣傳材料稱，“光彩事業”為國家統戰部直屬機構，旗下控股49家集團公司，其中8家上市公司，控股10000多家民營企業。“慈善幣”可以自由兌換法幣美元、歐元、英鎊、人民幣，以及虛擬貨幣比特幣、萊特幣，金屬貨幣黃金、白銀等。“慈善幣”發行總量16.8億枚，前8個月保持每月10%複利增髮量，之後3年將保持每月5%增髮量，再後2年保持每月3%增髮量，最後的17年內保持每月1%的增髮量，總量無上限。
宣傳材料還稱：“除首期1200萬枚由實驗室直接發行外，推廣獎勵全部通過錢包算力發行給參與用戶。其中每天50%按錢包排名算力發行，50%按推廣算力發行。”
陽陽表示，“慈善幣”的宣傳很誘人，除在光彩全球付、光彩全球購、光彩全球匯三大平臺流通外，能在“上國際交易大盤”後上漲10至20倍。她不但自己投入三個賬號買了19500元“慈善幣”，還發展了近20人下線，成為一個團隊領導人。
“慈善幣”價格一直上漲，“獎金”和“利息”也在上漲，陽陽賬面上的財富達到數十萬元。不過，幾個月後，“慈善幣”不但未能“上國際交易大盤”，還轉為“一購物網站”的內部積分。
陽陽變身為一名激烈的維權者。她在網上追討、到公安機關報案、聯絡受害者圍堵“慈善幣”領導人，終於在2017年6月將“三劍客”之一的翁濤堵在賓館，討回了自己和團隊所有本金近20萬人民幣。
“郵幣卡”停業與“9·4大限”
維權“慈善幣”期間，陽陽於2016年12月進入九州郵幣卡市場（青島九州商品交易中心有限公司青島郵幣卡分公司)。
她加入了多個郵幣卡微信群，裡面的“專家”每天分析大盤，講解“個票”基本面、技術面，預測大盤和“個票”走勢及高級的操作指標用法，顯示出“很高”的專業水平。她按照“專家”推薦買“原始票”與“熱門票”：“多了個招財貓的十三生肖票、蛟龍號票……每天漲停板。”
同樣好景不長。2017年5月，在政府清理整頓中，九州郵幣卡市場停業。
資料顯示，2013年10月，南京文交所率先推出郵幣卡現貨電子化交易，將郵票、錢幣、磁卡、紀念章等實物收藏品，採取股票一樣的發行方式和交易方式，在網上進行交易。之後，郵幣卡類文交場所如雨後春筍般在全國各地湧現，至2015年國內郵幣卡電子交易所超過120家。
郵幣卡市場中欺詐和操縱價格行為極其猖狂，被視為一種新型金融詐騙模式，政府進行過多次整頓。2017年3月17日，國務院批設的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辦公室向各省下發文件，要求對郵幣卡類違規交易模式果斷採取措施，控制交易場所和主要莊家的人員和資金，防止捲款潛逃。
陽陽說，她在郵幣卡市場損失約4萬元。據她瞭解，很多郵幣卡投資者通過報案、上訪等手段維權，要回了自己的投資款。但她所在號段的項目方“有背景”，一直拒不退款。
就在郵幣卡市場被徹底關停的2017年5月，陽陽在朋友圈看到火幣網的信息。
這次陽陽非常謹慎。她先查詢火幣網的資料，到處諮詢火幣網是否合法以及比特幣等數字貨幣是否得到國家認可，然後投入500元試水。
她買了10個萊特幣，兩三天內多次買賣，並多次存取款，都能及時到賬。正值數字貨幣行情火爆之時，投資的500元一個月內漲到2000元，她開始逐漸加大投入。到9月初，陽陽投入數字貨幣市場的本金達到34000元，買的是以太坊和萊特幣等比較主流的幣種。
9月4日，央行等七部門聯合發佈《關於防範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明確禁止代幣發行融資（ICO）。陽陽對此惘然無知，不明白意味著什麼，直到9月15日上午她持有的幣種猛烈下跌：“3000元買的以太坊跌到900元，80元買的以太坊經典跌到50元，3000元買的比特幣現金跌到1200，萊特幣……”
陽陽跟隨大家恐慌性割肉，投資款縮水至1萬元。
她這才明白國家政策的決定性力量，在網上查找各種文章和視頻，試圖瞭解政府對數字貨幣的真實態度。她甚至找來時任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針對數字貨幣的言論，證明政府不會將數字貨幣市場一棍子打死。
陽陽在飯店推銷酒類的一些熟客是幣圈人士，聽到她由周小川的發言推測經濟發展和數字貨幣行情、探討區塊鏈未來時，她的好學精神令客人吃驚。
“美國股票”以及山寨幣私募
數字貨幣市場陷入低迷之際，陽陽於2017年10月6日投資“美國股票”1萬美金。
官方網站稱，FOINS是一個獨立金融教育平臺，為其會員提供持續的金融教育，“我們為全球會員社區提供實用且適用的金融知識，以及各種資產類別的現實世界的長期市場投資策略、趨勢和機會。 ” “FOINS不是金融中介機構，因此不處理任何投資、證券或基金交易。”
不過，“中國區美國股票群”群主發給陽陽的介紹中稱，FOINS是“註冊在瑞士、總部在德國”的“環球金融公司旗下金融教育平臺”，“座落於英國金絲雀碼頭”；“大數據分析在納斯達克、紐交所上市的5900多支股票當中精選了24支藍籌股供我們今天會員選擇。”“平臺是利用全自動化交易美國24支優質藍籌股，保證會員一年100%收益，每月16%到賬，可以提現可以復投轉為本金。投資7.3萬一年後變14.6萬，如果每月收益復投，就是4至5倍的收益32萬左右人民幣。”
既是世界知名大公司，合作伙伴還有F1賽事的威廉姆斯—馬天尼車隊等。陽陽覺得靠譜，就投了7.3萬元換成賬戶上的1萬美元，偶爾用每月到賬的16%收益操作一下，滿足炒作“美國股票”的願望。
當然，此時陽陽的主戰場已經轉向數字貨幣。經歷了政策性大跌，通過鑽研學習區塊鏈相關知識，陽陽倒成為一名數字貨幣信仰者。割肉三天後，9月18日，她又將幾乎最低點賣出的數字貨幣高價買了回來。不僅如此，當年12月，陽陽將自己的幣由火幣網轉到中幣網，並通過場外交易市場追加充值2萬人民幣。
陽陽說，她對數字貨幣還是不太懂，只能跟風炒作。她加了很多炒幣群，看大家說哪個幣好，就買哪個，而且喜歡快進快出炒短線，直到徹底套牢，賬戶上留下幾十種幣。
她還學會參與新幣私募。當時，群裡人都說私募最賺錢，能有十倍二十倍的利潤。她觀察了一個月，看到多個群裡有人推薦孔明屋（KMC）私募，就用一枚以太坊私募了3萬枚孔明屋。果然，十多天後孔明屋上市，幾天內價格漲了4倍。
嚐到甜頭的陽陽緊接著參與了UC幣私募。這時已是2018年1月，她用一枚以太坊私募了10萬枚UC幣，因為幫助推廣，賣家多送了1萬枚。
陽陽還幫助商鏈（SPS）做社區推廣。她組建了500人的商鏈群，每天發佈信息和資料，獲得2.5萬枚商鏈幣獎勵，又以每枚0.05元的價格私募了3萬枚。
堅定的數字貨幣信仰者
私募加上推廣的獎勵、各種空投的糖果，以及早先買入卻慘跌捨不得賣的主流幣，陽陽手中有上百種數字貨幣。
但數字貨幣市場自2018年1月踏入漫漫熊市，陽陽未能從中獲利：孔明屋上市後短暫衝高沒有賣，很快就跌破了陽陽的私募價；UC幣剛上交易所就以低於私募的價格開盤；商鏈根本沒上交易所......
不過，正如陽陽所說，她已經成為一名數字貨幣的信仰者，手頭有點閒錢就投入幣市——起初以萬元為單位，後來減為一千元兩千元地投。她總投入8萬多元，到2018年8月初市值縮水至約2萬元。
之前的5月，“美國股票”尚未滿一年投資週期，FOINS突然宣佈暫停交易，重啟後將會員所投股票改為該公司發行的數字貨幣FOIN。理論上陽陽投資的7.3萬元已漲到10多萬元，但感覺到危險的她不再貪心戀戰，將賬戶內資產低價賣給自己的介紹人，不虧不賺，平安脫身。
8月9日是新房裝修完畢入住的日子。20年的“北漂”生活，陽陽也算衣錦還鄉。家鄉的兩處住房是她的成果，回憶起在北京的努力和奮鬥，看著即將入住的新房，陽陽充滿了成就感。
而手機客戶端裡上百種數字貨幣，令她百感交集。自2015年初接觸“互聯網金融”行業，到2018年6月19日最後一次在數字貨幣交易所操作，“從一個小白，成為一棵小韭菜，再成為一棵老韭菜，我相信：幣圈不會死，交易平臺不會消失。”
陽陽堅信，經過熊市洗禮，很多山寨幣會歸零，但比特幣等主流數字貨幣將會迎來重新大漲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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