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224億!董事長被通緝,企業命懸一線是咎由自取?

今年5月,大連機床董事長陳永開因涉及一起億元級別的騙貸案件被公安部通緝,令行業震動。而陳永開執掌的大連機床,也在2017年9月就因為涉嫌騙取江西省某金融機構6億元貸款,被公安部門立案偵查。

比案件更令人矚目的是,大連機床的悲慘結局:因高達224億元人民幣的債務總額,於2017年11月被法院裁定破產重整。

想當初,一提中國的機床就是瀋陽、大連、秦川這幾家,有那麼幾年,瀋陽機床規模第一,大連機床效益最好。

雖然這幾年機床行業不景氣,但外資廠商和一些國內企業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作為行業龍頭的大連機床爛成這樣子,這是難以想象的,更難想象的是,爛成這樣的機床企業,不只大連機床。

更令人唏噓的是,陳永開還先後獲得“2003年度遼寧省十大財經風雲人物”、“2005年全國機械工業優秀企業家”、“2005年度遼寧省勞動模範”、2006年“第三屆中國工業經濟年度十大風雲人物”等榮譽稱號。

2015年9月,現在看來已經是大連機床內憂外患的歲月,陳永開還在高調地給自己讚歌,稱大連機床每年都要投入5億左右的研發費用,並且已經通過 “借船出海”“彎道超車”,從中國“製造”躍向了“創造”。

大連機床集團是老牌的國有企業。它的前身為始建於1948年的廣和機械工廠,1953年改名為大連機床廠。1995年11月,以大連機床廠為核心,合併了大連市機床工具行業的主要企業,組建了大連機床集團。

作為共和國建國初期全國機床行業“十八羅漢”之一,大連機床是全國最大的組合機床、柔性製造系統及自動化成套技術與裝備的研發製造基地。

2000年至2006年,該公司連續7年獲中國機床工具行業銷售收入、數控產值、出口創匯、精心創品牌四項"十佳"企業稱號。2004年大連機床的DMTG品牌數控機床獲中國名牌產品,2006年它甚至在世界機床工具行業排行榜上名列第8位。

欠債224億!董事長被通緝,企業命懸一線是咎由自取?

2004年初,大連市政府要求大連機床只保留20%的國有股權,其餘80%向社會資本轉讓。隨後幾經股權變更,大連機床完成股改,名義上變為國有參股的民營企業。但其股權結構究竟如何,始終如迷霧一般讓人捉摸不透,即使業內人士也不十分清楚。

直到2013年華東數控向大連高金科技公司增發5000萬股,其預案公告才透露,大連高金董事長兼總裁陳永開是大連機床的實際控制人。

欠債224億!董事長被通緝,企業命懸一線是咎由自取?

2004年大連機床改制,2006年大連機床達到頂點開始轉走下坡路。

雖然由國企轉為民營,但大連機床的經營模式仍保留了國企作風,傾向於選擇風險相對較低的成熟技術和成熟產品,創新激勵不足,大量技術人才、管理精英流失,整體產品創新和研發能力一步步弱化。

機床行業的十八羅漢,本應為國家研發高精尖及替代進口產品,這些年裡卻大多在中低端產品中相互拼殺,不斷推出價格戰,以近乎賣鐵的價格賣機床。

大連機床以普通機床和經濟型數控機床等中低端產品為主,技術壁壘薄弱,市場門檻低。隨著市場需求逐步轉向高端數控機床,中低端機床市場供過於求,該公司過去的低價策略不再有效,收入逐漸下降,整體毛利率僅能維持在10%的低水平。

大連機床也有意轉向技術和創新的競爭戰略,走中高端產品路線。為此,它從2006年開始不斷擴大投資,改造原有生產線。雖然投錢不少,但實際效果並不好。

同時,該公司的存貨積壓問題十分突出,存貨餘額在流動資產中的佔比長期處於50%的平均水平。2016年月末,大連機床存貨高達79億元,較2015年增加了13%。再加上數億元的應收款,大連機床的盈利變現效率嚴重惡化,資金鍊緊張,最終導致債券連續違約。

但導致大連機床垮掉的原因不僅僅如此。

像很多“不務正業”的企業那樣,大連機床過度涉足金融投機,直接影響了企業產品、服務的更新換代和創新研發。

對於大連機床來說,其市場支配地位和“準國企”角色,使得它比一般企業更容易拿到低成本融資,讓其有足夠本錢去資本市場折騰。

在國內炒樓熱潮一浪高過一浪,大量實體企業把資金投向樓市的時候,大連機床就熱衷於此。在旅順佔地16萬平方米的樓盤“中擁海山花苑”,投資方即為大連機床集團。

大連機床集團旗下還擁有全資、合資、控股及參股子公司有40多個。在國內股票二級市場,大連機床集團亦有涉足。

很早之前,高金科技就一直想要將旗下的機床資產包裝上市,曾欲借華東數控之殼讓大連機床上市。

2013年,高金科技出資3.2億元認購了5000萬股華東數控普通股,持股16.26%,成為華東數控第二大股東,距離控股股東僅一步之遙。

但因高金科技負債累累,持有的華東數控股份全部被司法凍結等一系列原因,距離上市一步之遙的大連機床最終借殼失敗。

工業水平看裝備製造業,裝備製造業水平看機床。

機床行業作為裝備製造業的核心和基礎,為製造各類專用及通用設備提供工藝裝備,是衡量一個國家制造業水平高低的重要標誌,是一個國家的工業產品保持國際競爭力的重要保證。

尤其是高精、高細、高速、柔性、智能、生產工藝高度集成的數控機床,作為國家戰略性產業的重點發展領域,它不僅關乎工程機械、汽車、電力、鐵路等一系列行業,還要為航空航天、艦艇潛艇、火箭直升機等國防領域提供精密製造裝備。

2002年入世後,中國步入經濟發展黃金期,也成為全球第一大機床消費國和生產國,生產了大量中低端機床。

但自2011年開始,受全球經濟低迷影響,我國機床市場也一蹶不振,成本高、價格低、利潤低成為了機床行業的一般趨勢。大多數機床公司都是在微利下求生存,行業價格戰愈演愈烈。

面臨經營危機的機床廠家不在少數。

除了大連機床,漢川機床也黯然落幕,上市公司華東數控面臨倒閉。“烈士榜”上還有長征、濟一、杭機、聯強、三一、耀發,名不見經傳的小廠倒閉的更是數不勝數。

行業老大瀋陽機床,也是憑藉共和國機床長子的招牌,在資本運作和債務處理上左右出擊,一邊逼著供應商簽署債務豁免協議,一邊拉著國家相關部委為自己的融資背書,才勉強A股保殼。它還不得不拋棄上市子公司昆明機床,任其被中止上市交易,令人唏噓。

據業內統計,從2011年起,機床行業的營業收入及利潤總額增速持續下行,行業虧損企業數量由2011年的359家增至2016年的818家,虧損金額由2011年的15.99億元增至2016年的72.77億元。

從2017年開始,國內機床行業景氣度有所回升,當年機床行業利潤總額同比增長192.6%,其中金屬加工機床利潤總額更是同比增長579.7%,但全行業虧損企業佔比仍達33.8%。

而且從行業整體看,技術水平有限、同質化嚴重、產能過剩、低價競爭的局面並沒有改變。

雖然中低端機床市場慘不忍睹,但相對來說,壟斷了國內高端機床市場的外資廠商還是很滋潤的。

這些年,國內進口了大量的高端機床,早已是全球第一大進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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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土廠商不能生產高精度機床嗎?

能,當然能,但前提是不計成本。

國內機床廠由於不掌握整機設計、製造和使用的核心技術,缺乏自主研發和創新能力,關鍵部件受制於人,產品質量問題突出且缺乏競爭力。

在很多業內人士看來,高端數控機床我們的水平比德國、瑞士、日本等國相差了幾十年,國內產品市佔率不足5%;中檔數控機床,與上述國家及我國臺灣地區也難以匹敵,而且80%的國產機床的核心部件和數控系統要依賴進口。

這背後到底是什麼原因?

機床行業是工業母機,重要性毋庸置疑。但多年前機械、機電部就被裁撤了,相關的基礎研究一直都非常薄弱。

在組成機床的零部件中,數控系統、伺服驅動、轉擺頭、高速主軸、刀具、絲槓,導軌、量儀等核心部件,基本都要依賴進口。

自己做吧,要麼做不出來,要麼能做出來但成本比國外產品的市場價還貴,而且可靠性、精度保持性很差。不自己做吧,又怕被國外掐脖子。

以車床主軸為例,普通車床要求其主軸的跳動要求不超過0.02毫米(2絲)。這種精度的軸承,代表國內最高綜合水平的哈軸(哈爾濱軸承集團)、瓦軸(瓦房店軸承集團)、洛軸(洛陽軸承集團)也能生產,但如果要求長時間保持這個精度(3年甚至10年)就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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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好點的機床,其主軸跳動往往不能超過0.003毫米(3μ),就更難了。

高端的零部件我們技不如人,也就罷了。可很多看似普通的東西比如氣缸、密封件,國內也做得不好需要進口。

汽缸,原理很簡單,但臺灣一支行程150的帶導軌氣缸就要2000元人民幣。

SKF大塑料密封圈,800規格的要3000多。

刀具這樣重要的消耗品,更是必須從山高、住友、維爾特這些國外廠商進口。虧我國還是鎢粉的生產、出口大國,高端刀具卻必須求助於外國供應商。

極端情況下,國內機床廠只做床身、立柱等結構大件和一些輔助配件,所有其他核心功能部件全部依賴進口,機床廠只是將這些零部件進行組裝、調試和銷售,成為名副其實的機床組裝廠。

可即便是機床床身所用的鑄件材料,我們與國外的差距恐怕也不是幾米,而是十幾層樓高,嚴重影響機床精度及性能。

所以有人感慨:我們除了廠房,其他都是進口。

國外廠商也傾向於將數控系統和伺服驅動、電機、主軸等關鍵部件打包銷售,部分高精尖產品還不給我們,甚至進口產品的現場調試過程也要保密,拒絕國內技術人員參與。

機床生產是個綜合性很強的行業,涉及冶金、材料、物理、化學、電氣、加工、工藝、熱處理、微電子、數控技術等各個領域。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會影響整體性能。

國家投巨資攻關機床核心部件,卻沒能有效解決基礎性短板,大量功能部件被德國、日本、瑞士、美國控制,不僅每年要花費大量外匯,更危及國家工業經濟安全。

沒有高質量的國產功能部件,還談什麼機床強國呢?

國外廠商之所以技術研發和創新能力強,很重要一點在於非常注重技術攻關、產品開發、市場營銷等各個環節密切協作,遵循做好基礎知識儲備和人才保障才能擁有源源不斷的技術創新的理念。

反觀國內廠家,過分追求短期效益和利潤最大化,即使有能力也不把做好做精產品當做第一目標。

它們或者實行所謂多元化戰略,搞“大而全”的經營模式,造成資金鍊斷裂;或者急功近利,大搞“資產經營”,缺少臥薪嚐膽、持續提高機床產品加工精度和可靠性的決心和耐性。

除了已經破產的大連機床和負債累累的瀋陽機床,還有很多企業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上世紀80年代,濟南第一機床廠(濟一)為日本馬紮克公司來圖製造車床,並由日方出口美國。

這種合作模式對濟一的工藝技術要求極高,如齒輪噪音,不僅考核分貝數,還要聽了“悅耳”,標準不可謂不苛刻。

但在時任廠長朱錫泉的帶領下,經過艱苦努力,一個個難題都解決了,出口勢頭良好。

可後來的繼任者認為此類合作監督太嚴、掙錢不多而不願再做,解除了與馬紮克合作。此後濟一引進技術又出現決策失誤,逐漸衰落。

再比如上海機床廠(磨床的研發與製造)和昆明機床廠(生產測量裝置),在解放後曾為發展精密機床發揮了重要作用,如今都失去了光芒。

特別是昆明機床廠作為上市公司(ST昆機),甚至為避免因連續虧損而面臨的退市風險,通過虛增收入進行財務作假,被上交所終止股票上市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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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機床近年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

相比之下,國外知名的機床企業,很多走的是“專、新、精、強”的路子。

瑞士高精度鏡面磨床製造企業Studer公司,幾十年來都保持三四百人的員工規模,僅有一座四層樓的廠房。

但它的技術呈現飛躍式發展,從手動、半自動、自動、數控,到磨削中心,一步一個腳印,至今仍雄踞世界第一。我國知名的機床企業就用Studer磨床磨削主軸,質量就是好,成為一張王牌。

國內也有心無旁騖、專注主業的機床廠。

濟南第二機床廠(濟二)在國內機床行業就比較鶴立雞群。從建廠以來它一直以壓力機及龍門刨為主導產品,幾十年來除在改革開放以後把龍門刨改為龍門銑外,一直堅持自己的發展方向。

上世紀八十年代濟二引進英國威爾遜公司的壓力機技術,並進行消化吸收創新,裝備了國內幾乎所有汽車廠。

在裝備國內自主品牌、合資品牌汽車企業的同時,濟二生產的大型成套成線產品相繼贏得美國福特汽車、日產美國工廠、日產日本九州工廠和法國標緻雪鐵龍索肖工廠的訂單,實現了進入發達國家市場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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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二生產的大型高架式五軸聯動高速鏜銑加工中心,可加工各種鋁合金、複合材料以及黑色金屬等複雜曲面零件的五軸加工,滿足航空航天、軌道交通、汽車模具等重點行業大型複雜曲面加工需求,填補了國內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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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濟二經受了多種考驗,在“做大”、“多元化”、“合資”浪潮中沒有迷失方向,不斷積累在壓力機設計、製造方面的經驗代代相傳,也沒有對國內外企業實施兼併,僅依靠自己的力量發展成為能與世界頂尖的壓力機企業,與德國的Schueler及Weingarten進行競爭。

但像濟二這樣“引領技術,引領市場”的鍛壓機床企業實在太少了。

此外,在人才培養和技術積累方面,企業的表現也差強人意,大把的資金用於擴大生產規模、上項目,用於設計研發的實驗室、研發室的投資卻少之又少。

在國內,機床這行又苦又累還不體面,待遇也低,設計人員、工藝人員、技師的工資比不上那些售樓售車的,毫無經濟價值可言。

大學畢業生不願選擇制機床行業,現有人員也難以沉下心來鑽研技術,要麼忙於應付項目報告,要麼轉崗,或被外國同行高薪挖走。這直接造成了年輕中高端技術人才的匱乏和企業技術研發的斷檔。

同時,在一些人看來,雖然機床行業的研發能力比上世紀80年代強了很多,但某些方面也退化了不少。80年代國內可沒有現在這麼先進的設計軟件、仿直軟件,圖紙全都是手工繪製。翻看當時的手工畫圖,水平之高讓人佩服。

現在的研發設計人員則完全被商用軟件束縛了思維和手腳,儘管軟件操作十分嫻熟,但對軟件背後的力學、電磁學、控制論等基礎理論知識缺乏深究,最終也無法研製出一臺好的數控機床。

還有,機床行業沒有幾十年的經驗教訓是培養不出一個合格的技術人員與技師的,這個行業需要長期的經驗累積才能不斷髮展。國外機床廠關鍵工種及裝配調試技師都是50多歲以上、懷有絕技的老技師,國內企業呢,早就退休或轉崗了。這無疑是對人才的極大浪費。

對於一個企業來講,流失一、二個精英人才也許還問題不大,可如果放大到全國問題就十分嚴重了。

人才是創新的基礎和核心要素,創新驅動本質上是人才驅動。缺少了規模足夠、結構合理、素質優良、技藝精湛的人才隊伍,國內機床產業的路能走得遠、走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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