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風從西邊吹來

真他媽地見了鬼了。一出門就摔了嘴啃草。

你爬起來,左右看了看,沒有一個人注意,狠狠地吐了幾口唾沫。

這是早晨四點多的光景。大多人影的窗戶還沒有亮光。

你站在那裡,拍打拍打身上,身上即使摔上的塵灰也看不到。然後推出那輛好多年了的自行車,朝前猛推一下,一邁腳,駛上了斑斑駁駁地街道。

馬路的行人很稀少。一路騎下去,出租車也難得見到一兩輛。你卻很喜歡這時的情景。白日裡擁擁擠擠地街道馬路顯得格外的寬,路燈格外的明亮,你的心葉也在放鬆地伸展著。

穿過空蕩的小商品市場,拐過三個閃閃爍爍的黃燈,你騎到了雙山公園門口。他的上班地點就要公園的後山腰。

雙山公園,去年被批為4A國家風景區。裡面的變化很大,花草、樹木,石徑,修的很像回事。特別是一棵棵大樹,好多都在千年以上,特別是靠近後山的那棵,最粗最老,樹牌著,標著“青檀樹,1900年,國家二級保護”。在雙山公園也算是樹爺祖了。

你的工作,就是從這棵青檀爺祖旁開始清掃,曲曲彎彎,拾階而上,翻過後山,一直到山下的路盡頭。路面要掃,路兩邊遊客扔下的的塑料袋、礦泉水瓶以及果皮雜物,都要一邊清,七八點時有隊長來檢查。不合格還有罰款。

你放妥自行車,然後穿上那件寫著“綠化環境,人人有責”的黃馬夾,便開始掃起來。

這個通向後山腰的路有個很大氣的名字,將軍路。在後山腰的地方,還建有一個有椽飛角的將軍亭,據說過去曾有一位什麼將軍在那裡登高遠望,指揮幹仗。

你的工作臺就是把這條將軍路一天掃一遍,保持天天清潔,再到月底換回十張的老人家票。

說心裡話,你很喜歡這活。用導遊嘴裡話說,天天生活在天然氧吧裡,天天品賞天然森林的味道。

每天早晨,你掃不到將軍亭,就會有一二個的早起人,或跑或走地上來了。

邊掃邊看,你的右側放著一個布袋。先把惹眼的塑料袋、礦泉水瓶撿進袋子裡,一來天亮後招眼,二來能換兩錢。每天掃到將軍亭的時候,都不到六點。天上有了亮色,再返回去,用長長的夾子把果皮出生紙菸頭夾進另一個黑垃圾袋裡。隊長每次檢查大多看的是山前的這一段。

開始乾的時候,心良心裡有些發憷,偌大的山裡,少有的幾個人,風清涼涼的,刮的樹枝左擺右搖,總感覺會有人楞不猛地出來。何況山後腰,路旁時不時地冒出三兩個墓碑出來。

開始幾天,老婆巧巧執意要陪他過來。說,山裡風大人稀,早起來一會兒全當上山鍛鍊身體了。

隊長就笑。說我在山裡,每夜的願望就是能有個新事出來。可天天不是風就是雨,你連條狗都很難見的著。垃圾袋朝路邊一放,你放的頭朝哪,掃完回來還是頭朝哪。

巧巧解釋,說心良臉薄膽小,夜深人稀的地方不放心。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空氣,花錢也不一定能買到。隊長仍笑,還有一樣好,你就是請小偷來,他都不來。

開始幾天,你還真有點打憷,風劃過樹梢的聲音,影影綽綽的矮樹墓碑。以前很少到燈暗野曠的地方。

其實,老婆巧巧真正心憂地怕他想不開,怕萬一有個閃失。

巧巧知道,一個天天坐辦公室的,一下子來到這空山曠嶺,怕又有諸多感慨。

短篇小說|風從西邊吹來

人生就像做夢過山車一樣。一會兒在高處,一會兒又到了低處。

你的生活也是過山車。三個月前,還坐著放著玻璃茶杯的辦公桌後面,人模人樣地要維護職工的權益呢。

掃到將軍亭,你出了微浸的汗,身上也熱起來,把袖子挽了挽,不像其他人那樣,把襯衫一脫,裸穿著那黃馬褂幹活。人要有一個轉變角色和適應環境的過程。

喘了口氣,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沒摸到煙,想起來時沒裝。隊裡有規定,山林不準抽菸,不然就是50大元的罰款。

站起來,順著山勢凝望,又看到了那一片廠房,灑了二十五年汗水的地方。

這麼大的一個機械設備廠,說垮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立即就陷入了拖欠工資的地步。硬撐了幾年,下崗的下崗,沒事幹的沒事幹,最後落到廠子被賣掉工齡當青菜賣的窘境。

你搖了搖頭,轉向掃過的山路。太陽還沒出來,東方已經有了微微的紅意,雲彩開始塗抹天空,想必也像他掃路一樣,論著時辰的。承包的這條路,有三四公里長,尤其在山路上,更顯得曲折悠長。說是山,在南方最多稱山包子,但在平平坦坦的平原來說,一個高崗,人們都喜歡喊山的。腳下的這座山其實就是雙山公園裡的一個山包子,這幾年,山頂上修了石階路,才漸漸累積多了人氣。市裡人便有了又一片好玩處。

順勢而掃,你的掃速明顯快了起來。要一直掃到山下,才要歇一歇的。他有點對自己發狠的意思。

他沒有想到,在這裡會遇上最不想遇上的人。

東邊亮起來,漸漸地,縷縷絮絮地,你想趁著有亮把塑料的東西撿一下,塑料瓶塑料袋多了也能換些錢呢。

你掃到頭,回頭看看,路兩邊的墓碑隱隱約約的,他的後腦有些發涼,本想坐一會再掃,又怕隊長過來檢查,便正正腰朝前掃去。

是你嗎?李哥。背後一聲,使他差點把掃帚扔掉。

紅妹?你臉一下子紅到耳根,。

好長時間沒見,想不到在這遇上了。紅妹穿一身運動服,藍褲藍褂藍鞋,清爽利索,臉上有了一絲爬山熱身後的紅潤。

你笑了笑,有點尷尬。自他們各自結了婚以後,他就一直繞路走,寧願上班遠幾步,也要繞過紅妹的學校門口。

這裡空氣好,天然氧吧。紅妹左右看了看,天天來這兒,對身體大有好處。

你手扶著掃帚,笑著,像吃了一個酸酸的蕃茄。

我先上山跑一圈,回來再和你聊。紅妹轉過身,像運動員那樣,抬的老高,朝山上小跑而去。

還是以前的秉性,你搖了搖頭,快快地朝山下掃去,他想在紅妹下來之前掃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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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多了,山上的人像草一樣瘋長出來,三三兩兩的人們,湧在通向廟窩的山路。

山路很窄,最多能跑下一輛貨車,但對男男女女的人們來說,卻能有個三五成排,路倒顯得擁擠起來。你選了一個僻靜的山坡,坐下來,擦了擦汗,便望著山下的來來往往出神。

想當年,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員,每天上班前先上山上轉一圈,見了熟人,大聲地招呼,鍛鍊了。

鍛鍊了,好。

人就得多鍛鍊。

是的,不然,這啤酒肚越來越大了。

……

你現在明白了,原來鍛鍊也是要資格的.像他現在,怎麼也說不出上山鍛鍊好。

他想起了高山林的一首歌《打開天窗說亮話》歌詞大致有幾句:都是躺著把覺睡,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以前看過一則笑話。說一個富人在公園散步,遇上一個窮人,就招呼說,你來散步呀。窮人說,是呀,你也來散步呀。富人回答,說吃的太飽,散散步消消食。窮人說,咱倆恰恰相反,我散步是為了忘掉餓意。

你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他看到李紅妹正一蹦一跳地朝山下跑去。

把拖鞋換上,牆上的鐘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半。

巧巧束著圍裙,正在廚房忙得熱煎火燎的。見你進門,轉過身說,今天遇個巧事,剛出鍋的豬蹄做特價,一次只准買兩個。鮮香鮮香的。

你走到餐桌旁,遠遠地就看到那兩個豬蹄了。

打開電視,那個談天說地欄目的主持人,正在播報天地新聞,手上舉,大喊著堅決反對在廣告中插播電視劇。

你抓起一個豬蹄,順嘴咬開一瓶啤酒。邊看邊吃。豬蹄沒了,主持人還在那沒完沒了。巧巧把另一個夾到面前的盤子裡。你連盤子推到了老婆面前,說你得補補。

啤酒利尿,不大功夫,下面就有了反應,到衛生間通暢地撒了撒,洗洗手,出來。發現嘴裡少了點什麼,用手摸了摸,靠外口的那顆牙沒了。

哪兒去了呢

到垃圾桶裡翻了翻,那個啃淨的豬蹄靜靜地躺在那裡,朝下翻了半天,依然不見牙的蹤影。

你忍不住罵了一句,人要倒黴,吃豬蹄都掉牙。

掉了一個牙的你總覺得嘴裡不舒服。

去裝一個吧。要不了多少錢。巧巧說。樓對面就有一個牙醫。

你想想也好,說話跑風,張嘴讓人笑話。隨和老婆到了樓下,。那個笑嘻嘻的女大夫,把裝牙的好處以及不裝牙的壞處說得能有一籮筐。

清洗,消炎,銼口,一缸清水吐的底朝天。

要裝就裝烤瓷的,女大夫說,經久耐用,美觀大方。

裝好了,一結帳,差點沒把你的牙疼掉。

媽媽的,一個牙竟要七百多塊。

裝就裝了,巧巧說。咱家裝一扇防盜門還一千多呢。

你的滿嘴牙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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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想好好做下去。每次來檢查時,隊長總是忘不了說,好好幹,要珍惜崗位。氣得你牙根疼,這個掃地活,也只有他珍惜得寶貝蛋似的。隊長又說有許多人找他,現在找一份工作不容易。

你揹著身幹自己的活,勸自己不生氣,全當隊長放個屁。時間長了,隊長對你有了不滿意。

隊長說,這一段掃的不乾淨,路邊有幾個菸頭,扣20。

隊長說,那一段掃得有盲區,路邊有幾團廢紙,扣10塊。

隊長說……每次,他都能找出星點問題來。

媽的。坐在半山腰,你望著天,望著樹,望著懸在半山腰的索道,感覺一切都是清朗的,只有自己遇事不順利的。從科室下崗,來到這離人遠的山野,還是不順利。

回家和老婆說吧,又怕她擔心這擔心那的。想來想去,誰會有閒功夫聽嘮叨的。以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呀,笑笑的,看著很近,其實很遠。他們忙著應酬同事應酬朋友應酬下級應酬上級,閒的時候上網的上網炒股的炒股,都很忙。

你要是能有應酬的本事就好了。巧巧常常說。

是的,你就是不願醉於應酬才下來的。科室考核誰看你工作好壞,只看群眾評議,看大家的自評互評,還他媽的美名說末位淘汰。

群眾的眼光是亮的。你望著山下,搖了搖頭。山下樹叢裡,一對兒正纏綿得激烈,像兩條緊緊纏繞的蛇,你看到了那裡的起伏狀。

你摸摸口袋,慢吞吞地掏出一個凹面型的鋁製小酒壺來。酒壺很小,薄薄的,四方四楞的,最多二兩。

老婆最瞭解你。巧巧說,男人不抽不賭不嫖,再不喝一口,那還叫站著尿的爺們嗎。每次進家,無論菜多菜少,都會給你他灌一小壺。

擰開上面的蓋,你聞了聞,很香的酒味。就著香香的酒味,他又從口袋裡摸出一袋簡包裝的花生米。鄉下長大的你不喜歡喝菜酒,那樣淡酒味。以前鄉下有兩個老頭相聚喝酒,兩粒花生米沒動,半斤多酒就沒了。一個老頭起身放水,回來發現花生米還剩一粒半,氣乎乎地說,不喝了,不喝了,菜酒喝個啥勁。你忘了是誰講的,但對菜酒的記憶從此深刻到底。以前的酒多好喝,都是糧食釀造的,不像現在住在酒廠隔壁也聞不到酒糟味。

上山的遊客漸漸多起來,三三兩兩地,散落在那條山道上,像長長燒餅上點撒的芝麻。輕輕地抿一口,山道上那一對攙扶著的老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兩位老人挪的很慢,似乎挪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

你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親,說不定現在還在田裡幹活呢。前一陣子來電話說,縣裡要建開發區,把那前後左右的地都徵了。你的眼前晃過爹孃佝僂的身軀。爹孃把家裡能換錢的都賣了,指望他上出學來跟著享福呢。早就該回去看看爹孃了。可自己現在這種地步。你狠狠地抿口酒,辣味從眼淚裡出來了。

是呀,哪怕厚著臉皮找朋友借幾個錢,也該回去看看爹孃了。

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你決定回去看看爹孃。請假幾天沒有錢給你。隊長翻著白眼說。

你望了隊長一眼,想起了小學課本里的《半夜雞叫》裡的地主老財周扒皮。

坐上長途客車,一出城,窗外熟悉的莊稼味立即讓你舒暢起來。三百多里的路程,在滿眼的綠色裡不知不覺地量完了。

在原來村東頭的地方,那棵歪脖子滄桑柳樹不見了,豎在那的是一個隨處都有的大廣告牌。三稜柱的三個側面形成三幅畫,三幅畫通過底部的電機驅動圍繞中心軸轉動,表現的空間和視覺動感,起到了六塊廣告牌的作用。

有創意,確實有創意。你看著,不禁稱賞起來。

再朝裡走,路燈杆上,路欄杆上,廣告玩意更多了。發光字,顯示屏,霓虹燈,噴塗寫真,多的去了。

好好的莊稼地沒了。你對自己嘀咕了一句。

三娃哥。一輛黑幽幽的桑塔納停在了旁邊。車門打開,一個胖得出奇的身軀從裡面挪了出來。二胖,打小就胖,現在更像吹起來的氣球。

二胖把你的行李放進後備箱,又把肥碩的身子挪進車裡,哥回來言語一聲,好去接你,咱這方便。

三娃,這個到中學都沒有人喊的小名,又回到了耳邊,溫暖,親切。

你現在發大了。你看著二胖。這個初中數學總是不及格的傢伙,最大的特長是能睡,會吃。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爬地偷菜,樣樣都喜歡。

沒有韓紅的命,還得了韓紅的病,沒辦法 。二胖拍了拍肚子,又拍了拍方向盤。三個工地同時開工,手頭太緊了,不然,早把這破車換換了。二胖的得意之情都寫在那張胖臉上。

咱班哪個倔妮,你還記得吧。二胖轉轉頭看看你。

哪一個?

就是那個遞紙條給你的王秀麗。二胖說,那個娘們現在有一個公司,可牛了,她不知怎麼掏弄出了一個隔年再生麥的專利,發大了。

看著二胖熟練駕車的神情,當年全村唯一考上大學的你,心頭掠過一絲悽愴的涼意。

晚上,我把同學召集起來,一起聚聚。把你送到屋後門,二胖揚了揚胖手,也不問你,就把晚上同學聚會的事,定下來了。

你的家從外觀看,還和他上大學前沒有什麼大變化。牆還是那個紅磚牆,房頂還是那個風雨殘蝕快看不清顏色的紅瓦。只是多了一圈青磚壘就的院牆。

進到院裡,年邁的爹孃才從屋裡出來。老孃接過他半空的提包,提進了西屋。在爹孃眼裡,兒子能回家,是最好的禮物了。

爹站在院裡,問了兩句話:幾點坐的車,吃沒?便走進院東邊的菜園裡,把一棵還沒包實的白菜拔了起來。

一會兒,上街割點肉。爹把那棵白菜送進廚房。

不用,多吃些青菜好。

你不回來,你爹是捨不得去割肉的。老孃說。有些時候沒割過肉了。

晚上,二胖要請客,你看著滿臉滄桑的爹,說初中的同學聚聚。

那就明天再割吧,爹轉過頭,看了看你,明天,正好逢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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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胖吆喝一大桌的同學。

飯店不算大,在小鎮上卻是最高級的。你想不到二胖忽悠來這麼多人,整整一大桌,從說話穿衣能看出來,有的人混的不錯,像一進門就高嗓門兒的倔妮,虎妞,也有的混的像他一樣的,像友德,平安,進門怯怯的,見誰都咧嘴笑笑,選一角落坐下,左右看看,便順手從桌上抽出煙,燃出一縷青煙來。

二胖還是那樣,一進門就大聲地咋唬,吆喝著服務員上茶上酒,一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樣。

三杯酒下肚,二胖開始嘴無遮掩起來,要你一個個地認同學。其實,從進門時,他就一個個地回憶。雖說事隔三十多年了,但聚到一起,還是有當年熟悉的痕跡可查的。

認到倔妮時,二胖竄掇著要“聽響”。其他人跟著附合,說當年差不多要聽嘴響了,現在天被熬亮了,才相遇,說啥也得聽個酒響。

好久沒有人把牛皮吹的這麼哄哄了。倔妮大笑,臉的脂粉一動一動的。

沒辦法,咱沒人牽手,只好把手揣起來了。二胖說,當年我這心碎的,跟煮爛的餃子餡似的。

倔妮臉紅紅的,看了看你,站起來,笑笑說,聽響就聽響,今天就讓你們聽個響。拿過你面前的玻璃杯,放一起比了比,又把你的杯中酒朝自己杯裡倒了些,便將兩玻璃杯一碰,少的遞給你,多的自己一仰脖,喝掉了。你受感染,自己也一仰脖,端起喝了。

大家歡呼起來,說好事成雙,交杯酒還要喝兩個呢。二胖站起來,跳了個鴨子舞,又起鬨。

老天沒讓你苦心勞骨,怎麼讓你發大財呢。倔妮說,就要敲二胖的頭。二胖認罰,端起一杯酒喝了。

倔妮笑著瞅你,說這傢伙,不敲幾下,就不知道他這個西瓜的好壞。

從大家的聊話中,你聽出了,倔妮現在開了一個佔地幾百畝的豐盛種業公司,像友德,平安都在她的公司幹活。

在二胖的竄掇下,同學一個個地和你碰杯,你這個當年十村八鄉考出的大學生,成了村人教育孩子的直接學習對象。

在人們的意識裡,如果你沒有考上大學,一定和倔妮成了一家人。

只有你和倔妮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倔妮和幾個同學來看你,臨走時,倔妮把一支鋼筆和一個日記本送給了你,並在本里夾張紙條,希望你到大學裡多寫信多聯繫。

進了大學的你,很快有了新思想新觀念。那時候大學生工作是分配的,許多在家定過親的同學紛紛悔約,有的還鬧到了學校。你耳濡目染了這些事,再也沒有寫封信的念頭了……

你喝多了,第二天醒來,他是如何回家的,誰送你回家的,都想不起來了,只有一小節依稀記得,臨出飯店時,倔妮請你有時間到她的公司做客。二胖扶著你還說,去,哪能不去,那餐廳的飯菜綠色環保。

喝場酒像害場病似的。

早晨醒來,喝了碗稀飯,過了晌,才緩過氣來,渾身有了些力氣。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痛快喝酒了,一是沒人和你喝,二是巧巧不讓你多喝。酒是個好東西呀,能讓一個孤單的人不孤單,能讓一群孤單的人狂歡。

老孃默默地看著你,說你沒有他們的量就說不能喝,他們大大咧咧慣了,哪個人不喝大半斤。外面的人說,咱這兒的麻雀都能喝二兩呢。

老孃的頭髮差不多全白了。你笑笑,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嘮叨他。

老孃給你端來一碗麵條,上面臥著兩個雞蛋。看著你吃完,老孃說,二胖遞來話,讓你去工地找他呢。

二胖的工地離家很近,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工地上,轟轟隆隆的。工地門口,拉著長長的橫幅,上面寫著:“尊重生命,注重安全,保質保量完成印務大樓的按期完工”。工地圍牆上,有一幅提示很溫馨:“ 今天給您添麻煩,明天給你送方便”,讓工地圍擋有了濃濃的人情味。還有一個噴繪畫,一架騰空而起的飛機,朝藍色的天空翱翔,使工地有了檔次和品味。

工地上的人都在忙。搬運鋼筋模板的,綁紮鋼筋的,在樁機周圍忙的,升降機上上下下的,轟轟嚷嚷的,連過來過去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沒等你靠近,就有一個帶安全帽的過來,問有事嗎,找誰?

聽說找二胖,哪人臉上有了笑,說不好意思,進工地必須帶安全帽,這都是老總規定的。說著,摸出手機,就給二胖打電話。那人連說了三個知道後,轉身對你說,不好意思,李總有點急事要處理,要你到工地辦公室等一會兒,處理好他就過來。

那人又解釋到,這棟樓開工以來,兩個月就完成了土方開挖,井點降水、防水,鋼筋綁紮,底板混凝土澆搗等工程。這幾天,正在忙混凝澆鑄,工期緊,天天忙到黑。

你說,謝謝你,不麻煩他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過來看看。那人聽你一說,連忙又給二胖打電話。

二胖讓你接電話,說確實有點急事,工地上出現了一個小事情,一名工人不慎摔落,平臺上的一處鋼筋上正好插入他的小腿肚,血流不止。正在處理這個事,恐怕一時半會走不開。還說已經和倔妮說過了,她讓你去坐坐,在公司等你呢。

正說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你身後,二胖那天開的車。

你問了問豐盛種業公司的位置,聽說只有三五公里時,就堅持走著去,不用二胖的車等送了。

路兩邊,都是新建的廠房。到處是高高的腳手架,高高的塔調機,到處是拉起的圍牆,半成品的廠房。過了豐和麵粉廠,杭北鋼構公司,綠色生態園,遠遠地就望見了“豐盛種業”幾個大字。

開發政策好呀,是能人的,有了陽光能燦爛,有了旗幟就飄揚。

你想想自己,別人都在呵呵地樂,而自己卻不能偷著樂,連偷著胖都沒有零點兒希望.

走到 “豐盛種業”公司大門,你似乎沒有勇氣進去了。唉了一聲,想轉身回去,一個穿保安服的門衛跑來了,叭地一個立正,很像回事的,說你是李先生嗎。

在得到確定之後,又是一個叭地一個立正,說我們王總正在辦公室等您,進了大門,一直走,那座是辦公樓。王總的辦公室在三樓。上了三樓,左拐就到了。門上有牌。

你說了聲,謝謝,只好走了進去。

倔妮的辦公室很氣派。寬大的老闆桌後,是一個電視上常能看到的轉椅,桌上也像政府領導那樣置著兩個小紅旗,一面國旗,一面黨旗。

倔妮見你進來,連忙起身。有個小姑娘進來,要給你倒水。倔妮擺了擺手,那姑娘很知趣地退出去了。

本來想今晚再聚聚的,二胖說,讓你歇一天吧。倔妮笑著給你倒杯水。

老同學都可以呀。你看著倔妮,由衷地感嘆。

啥可以,還是一個種地的。倔妮看著你,不像你進了大城市。

大城市也有下崗吃不上飯的。你搖搖頭,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學,不知現在會怎樣。

二胖子剛才電話說,工地上有些急事,停一會過來。

沒事,我也是瞎轉悠轉悠。

倔妮站起來,老同學要是想轉悠,我陪你到我的試驗田轉悠轉悠吧。

走出辦公樓,沿路朝後走,是一大片的田地。只是這田地和以往看到的有些不同,被水泥路分成一格一格的,形成了名符其實的田字地。

倔妮說,別小看我這一畦一畦的莊稼,可都是一斤賣好幾斤的優質種子田。

你可以呀。你讚歎了一聲。

你想不到吧。倔妮說,小麥也能一季種植,多季甚至多年收穫吧?我這兒就能。說著,指著旁邊那片麥田說,這片就是我們培育出的“隔年再生麥”,還獲得了國家知識產權局頒發的專利證書呢。

倔妮說,“隔年再生麥”,突破了麥子的越冬問題,少了曬種、耕地、播種等環節,每畝地每年能節省五百元左右。

倔妮說,今年打算,在全國試種推廣一千畝,畝產比平常的麥子產量高。我們的“隔年再生麥”,不需要每年都翻地、播種。栽一次至少能收割兩三年。我家裡後院的那兩棵再生麥,已生長十多年了。有時間帶你去看看。

我這裡面有好多農學院的大學生呢。倔妮說。從她那喜色的臉上,能看得出來,這個娘們很自信,很自豪。

轉一圈回來,倔妮說,今天咱哪兒也不去,就在我的職工餐廳吃,讓你嚐嚐我們培育的土雞菜,還有我們種的麥做的饃。

說著,倔妮摸出手機,給二胖打電話。二胖說,還是走不開。

倔妮笑,說不來正好,我們可以單獨說說話,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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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妮的職工餐廳很有雅趣。

職工們都在一樓用餐。二樓幾間,是用來招待來客的。

倔妮說,二樓,最裡面,是她的一個專用包間。不經她同意,餐廳不會安排其他人的。

先上一葷一素兩個涼菜。倔妮說,我這裡還有兩瓶二十年的茅臺酒,送禮沒送掉的,正好咱們喝。

你連連擺手,說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吧。

不是你來,我還真捨不得拿出喝的。倔妮說著,便打開了一瓶。酒瓶很精緻,像一個翩翩舞動有造型。你別說喝,連見過都沒見過的。

半杯下肚,這酒綿綿的,你看著倔妮,一點也找不出當年倔妮的靦腆影子。時時感受到的是底氣很足的氣質。

端上來一盤土雞蛋炒韭菜。倔妮說,她最喜歡吃的就是這道菜,她的“隔年再生麥”就是從韭菜上想出來的。

一晚上,倔妮談的最多的,就是“隔年再生麥”。從她的斷斷續續地敘話中,你瞭解到倔妮這些年的經歷。倔妮後來嫁了一個煤礦工人。沒想孩子剛出世,就遇上了井下事故。她到煤礦,連個囫圇屍首都沒見著,只帶著他的一張照片和十多萬的賠命錢回來。

從那以後,一到忙種忙收季節就發愁,人家種的種,打的打,曬的曬,只有她一個人忙裡忙外的。那時,她常常想,要是麥子豆子能像韭菜一樣多好,割了還能長,再也不用年年播年年種。

倔妮說,她這人,就怕日曬幹農活,幹活幹累的時候,就常常想,要是莊稼能種一季,多少季不用耕耙犁播像韭菜一樣割了還長多好。說著自己呵呵大笑起來。

你別說,還讓咱撞上了。倔妮說,有一年,走親戚,在一個山背面路旁發現一小片野麥子,就咂摸誰種的,怎麼會年年長。一連三年跑去瞅。再後就連根帶土移回家,全部存活了。索性她把那一小片的野麥子全部移栽到在屋後院的田裡。利用野生麥子的花粉,先後與麥品種雜交,想培出能越冬的麥子來。

好多年過去了,沒想還真讓她弄成了。她培育出了能隔年再生的麥子。她把雜交出的麥子取名為“麗久一號”號。次年試種,實現畝產350公斤的好收成。第三年,國家知識產權局給她頒發了 “隔年再生稻”的專利權證書。

倔妮笑著朝你舉舉杯,說笑過哭著也得朝前過。倒不如每天給自己一個笑臉,每天給自己一份快樂的心情,實打實地面對困難與挫折。

別了這麼多年,真得對你刮目相看了。你緩緩把一杯送進嘴裡,已經品不出綿綿的味了,湧上來的是雜陳五味。

這麼多年,誰都不容易。倔妮扔給你一支菸,見你擺手,便自顧自地燃起來。就拿二胖子來說,別看他人前人後充得大尾巴驢似的,有時候也難得偷偷掉淚。這些年來,他的那雙粗手,賣過菜刀,賣過氣球,賣過口哨,後來又幹泥巴狗子活,先小工,後大工,再包工包活,真的說不盡的心酸道不盡的苦。有一次在省城,錢用完了,他一路討飯回來的。但這傢伙認死理,認準的事十條牛也拉不回來。這回咱這裡搞開發讓他逮住了,你看他現在肥得跟氣吹得似的。

倔妮端起杯,朝你揚了揚,笑說,煩惱的時候,我就唸念玻璃板下壓的話,幾遍下來,煩惱就跑腚後去了。

有這等功效?你看著倔妮,倔裡也有柔性的一面。

一位大家說的,我很喜歡的。每天給自己一個笑臉,不為明天而煩惱,不為昨天而嘆息,只為明天更美好;用笑臉迎接朝霞,用笑聲送走餘輝。那麼,我們的每一天都會很快樂很精彩。說完自笑,倔妮說阿Q精神勝利法。

饃饃上來,看不出有何特別。咬一口,你也沒吃出什麼特別味出來。

倔妮說,這種隔年再生麥做的饃,又香又軟,軟中有點硬,有點像咱這兒淤土地裡長出的的麥子面。

味道不錯。你連聲讚歎,能培育出隔年再生的麥子來,就已經值得由衷讚歎了。

已經和縣農業局談好協議,倔妮說,她明年再推廣種植3000畝,努力打造一個像外國大米那樣的品牌,向國內外銷售。爭取讓再生麥走上大小城市的餐桌。

真為老同學高興,你端起杯,站起來說,為你的隔年再生麥,幹。

呵呵,倔妮大笑,如果你願意,我這裡隨時歡迎。

……

從 “豐盛種業”公司出來,你有些微醉,風一吹,渾身便熱起來。倔妮二胖的行為,讓你這個曾經的大學生心慚臉紅。倔妮的話,時時在你的腦子閃現。倔妮說得很有道理,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苦難並不可怕,受挫折也沒必要憂傷。只要你心中的信念還在,你的人生旅途就會繼續。人活在世上,不要抱怨生活有太多的磨難;不要抱怨生活有太多的曲折;更不要抱怨生活存在的不公。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先對它笑,它才會對你笑。

在村西邊的水塘旁,坐了很久很久。你望著遠處還輝煌燈火的開發區,自嘆道,是呀,人生哪會讓你很圓滿,微笑面對生活才是真。

夜深了,周圍靜了。你站起來,拍打拍打屁股上的泥土,轉身朝家走去。你感覺到你的人生畫了一個並不太規則的圈,又回到了這裡。

你回來幾天了,去看看你舅看出吧,小時候最疼的就是你。老孃望著你說。

爹看到了你的不情願,說有時間就去,沒時間哪天我們去。

老孃不說話了。

自小娘舅很疼他,他早想過去看看吧,唉,囊中羞澀,人也沒了底氣。

爹走進院裡的菜園,蹲下身子,輕輕地掐去零星的雜草。說還是地好,人勤了就長好的,人懶地就荒。

院裡的菜地不大,四五步長寬,在爹的侍弄下,倒也顯得蔥鬱鮮綠。芹菜綠綠的,豆角黃瓜比著攀爬,四季梅讓人歡喜。

爹說,侍弄了一輩子地,老了老了,地卻沒了。莊稼人離了地離了莊稼,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你說,倔妮還真行,竟把麥子搞成了隔年再生的。

爹看了看掛起的黃瓜,摘了一根,遞給你,說現在發展得真快,過去不敢想的都會出現,以前種地交黃糧是天經地義的,現在呢,不但不用交,國家還按畝給補貼,自古也沒的事呀。咱老幾輩都種莊稼,誰聽說過麥子能隔年再生的,沒有。那個倔妮子就弄成了。她家院子那幾棵種麥,我去看了好幾次。開始也不相信,哪兒能有好多年不死的麥杆,人家就有。那麥王的根比籮筐還大,密密麻麻的,秸稈像高粱似的,比手指頭還粗,秸稈硬得很,不容你不相信。

爹一輩子認理,能讓他服氣的事,他須得親眼看到。

爹說,人的一生,不知會怎樣,老天想讓你吃四兩,你要吃三兩九,老天還要補給你那一兩呢。那倔妮子命也苦,找個男人知疼知熱的,多好,偏要去煤礦掏煤,國有煤礦安全有保障,小煤礦哪顧這些呀。聽說去得不到三個月就出事了,聽說賠了不少錢呢。

你說,就靠那命錢,這妮子闖過來了。

爹把摘下的黃瓜四季梅,在水龍頭沖洗,說倔妮這孩子就是有主意,帶著孩子騎幾十里路,讓農校聽課,許多人還笑她,誰能想到她能成這麼大的精。

這些年,倔妮一直在學習,先上職業農校,再上農大函授,再讀農大研究生函授。真應了那句古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正說著,二胖來了。一進院,就喊,三娃哥,昨晚很想和你一起宰她一頓,沒想到出的事這麼扎手。

那孩子你爬那麼高,怎麼不小心呢,二胖說,幸虧一頭栽到防護網,彈到下層了,不然事就難收拾了。送到醫院,小腿肚還在不停地淌血呢。

二胖遞給爹一支菸,燃著,長長地吐了一口煙。說中午咱去個有味道的地方。二胖拉起你就走,說倔妮已經先去了。

短篇小說|風從西邊吹來

十一

本來,回老家想心靜心靜幾天,沒想到回來一點也心靜不了。

第一天上班,你就感到了獨寂。

清晨四點多,大街上行人少,車少,偶而過輛出租車也無精打采的。

拿著條帚,你再也沒了以前的心境。但又不能不掃。這條曲裡拐彎的路以前沒感覺到長,今天卻顯得格外得長。

你噓了一口氣,靜了靜神,便沉下身來,掃起來。掃過第六個彎,東方漸漸有了亮色,像一塊畫布,開始的線條明快清晰,慢慢地就厚重起來,顏色也變得斑斕起來。

人家北大畢業的陸步軒能站在大街上賣肉,咱一個普通院校畢業為何就不能做清潔工呢。你知道這是魯迅先生的阿Q精神勝利法。但這樣一想,心情便好起來,掃山路的速度也快了起來,等到李紅妹跑到身邊的時候,已經掃向山下拐了。

好幾天沒見到你了。紅妹還是穿著那身白白的運動服,打太極拳常穿的那種,灑脫飄逸。說著拿起條帚掃起來。

不用,不用。你連忙攔住她。

紅妹也沒有堅持下去,直起身來,說,老公有一個朋友,開了一個機械設備公司,是生產煤礦井下用的設備的。前天,在一起吃飯,我把你的情況說了,那老闆很願意你過去。

謝謝你,謝謝。你兩手搓著,心裡傳過一陣熱意。

你考慮一下,願意就給個回話。說完像一片雲一樣飄走了。

你坐下來,想抽支菸,摸了摸口袋,便從地上撿一干枯的樹枝,折成一支菸長短,放在嘴唇叨著,他望著腳下的綠樹青草凝神。

二胖的話,還在耳邊迴響。那晚,二胖帶你去了一個叫“仙客來”農家菜館。休閒打扮的倔妮已點好了菜等在那裡。

三人喝了兩瓶白酒,大部分時間是二胖和倔妮在說,你除了喝酒,就是聽他們逗嘴。

但他們唱的雙簧味,你還是聽出來了。他們想讓你到倔妮的公司幹。臨分手的時候,倔妮還說,我特想你回來幫幫我。

這讓你很感動。雖說二胖和倔妮都沒問你現在的情況,是他們心裡明鏡似的。

那晚的酒,有些醉意……

還沒掃完。是隊長過來了。隊長穿的衣服,不知多少天沒換洗了,遠遠地有一種騒乎乎的味過來。

不多了。一會就好。他對隊長笑了笑,站起身來,想把剩下的掃完。

你後面的都沒淨,隊長站下了,手裡捏著一個菸頭,臉望著天空,天空一隻鳥也沒有。隊長說,你請了五天假,得扣你五天的工資,今天再罰十元。

你轉過身,把條帚朝肩上一扛,對隊長笑了笑,眼裡有了一絲鄙視,說你把今天的工資也全扣了,老子不幹了。

隊長楞在了那裡。

走在山路上,你忍不住地對著山,噢噢地大喊起來。感到今天的心情格外地舒暢。好久都沒有這樣暢快過了。

老子回老家種地去。走著走著,竟小聲哼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

你仰起頭,對著披著綠的山腰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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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春玉,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在安徽工人日報、中國煤炭報、《當代礦工》、《安徽文學》、《陽 光》、《清 明》等發表各類文學作品50多萬字,2012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說集《根扎深處》。2014年,榮獲安徽省第二屆小說對抗大獎賽“淮河小說大獎”。

聲明:本文首發《選刊文學》,文章標題《風從西邊吹過來》。圖片均來自網絡,即:圖片與文字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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