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鼓手之死

《世說新語·言語》

【原文】

禰衡被魏武謫為鼓吏,正月半試鼓。衡揚枹為《漁陽摻撾》,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能發明王之夢。”魏武慚而赦之。

【戲文】

中國沒有嘻哈,只有嘻嘻哈哈。——沃茲基


禰衡,字正平,平原人,與孔融是忘年之交。孔融大家還記得吧?之前說過他得罪了曹操因此全家被誅,這人的心態其實很難琢磨,他與曹操打交道非止一天,很清楚對方是個什麼角色,卻總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明明已經服了,又不那麼甘心,時不時要跳起來撩一把虎鬚。

文化人多稱這種行為叫有氣節,反正我不是文化人,我覺得這就叫作死,有立場,沒氣場,有脾氣,沒骨氣,有目的,沒策略,不死還等過年?

大概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他將性格類似的禰衡也推薦給了曹公。

爆裂鼓手之死

敲敲,敲敲我的頭

爆裂鼓手

一開始曹操還是要給孔融面子的,打算親自見見禰衡,相當於董事會主席面試企業新員工,還是個中低層幹部。

此時禰衡有兩種比較正常的選擇,一是堅辭不受,二是欣然領命。無論他選哪一種,我都能接受,即使真就做個隱士,在東漢末年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可人家禰衡偏偏選了第三種,自稱有精神病,不肯參加面試,還話裡話外把曹操諷刺了一番。

這事就有點問題了,如果他不願意出仕,孔融不會不知道的。那年頭文人喝著酒叼著煙,聊得全是天下大事,一個人有沒有報國之志,或者說實在點,有沒有出來做官的意思,實在無須遮遮掩掩。我甚至相信,禰衡明確表達過自己想要出山的意願,孔融才向曹操推薦了他。

不然的話,連孔融自己都不是很喜歡曹操,又何必坑害自己朋友呢。

此時的孔禰二人像是一對兒蹩腳的足球運動員,腳底下花活不斷,最後雙雙被自己絆倒。

爆裂鼓手之死

人家是假摔,咱是真摔

曹操無端的被兩個下屬耍了一頓,難免心懷怨恨,於是就有了今天故事中發生的那一幕。

話說禰衡得罪了曹操,這事不可能就那麼算了。後者聽說姓禰的會敲鼓,便召其為鼓吏,這次不是聘請,也沒的商量,不來也得來。

那天是正月十五,賓客雲集,禰衡揮舞鼓槌演奏了一首名曲《漁陽摻撾》,鼓音深沉,鏗鏘有力,如金石撞擊之聲催人心魄,滿座聽者無不動容。

按說禰衡技藝出眾,演奏之後只要別廢話,興許就能逃過一劫,但事實上,天下人似乎都覺得禰衡不死不足以顯出曹操之壞來,因此羅貫中給安排了一段《擊鼓罵曹》,而劉義慶則給安排了一個補刀的孔融。

就在大家沉浸於鼓曲之時,孔融說了句實在沒有必要的話:“禰衡之罪過就跟傅說(胥靡)是一樣的,可惜卻沒能入了你的夢中。”

爆裂鼓手之死

水平有限,愛看不看

中國式嘻哈

故事以“曹操羞愧,赦免了禰衡”為結束,但事實上我們都知道,禰衡後來一路奔波一路作到荊州江夏,死在了黃祖手上。其結局早就被安排下了,甚至連孔融都沒能逃過一劫,他又何來赦免一說呢?

關於禰衡這個人物,歷史上的評價已經足夠多了,我沒什麼新鮮意見,還是來說說孔融最後那句話吧,“傅說”是誰?“入夢”又是怎麼回事呢?

傳說在殷商時期,也就是距今三千兩百多年前,商王武丁有一天在夢中遇到一位聖人,聖人說我叫“傅說”,找到我就等於找到了七龍珠。

武丁醒來後立即為之畫像,並撒出人馬全國搜尋,果然在一個工地裡把這人給找著了,身份是個奴隸,能力未知。武丁不管那套,既然是上天賜給我的,那就必須重用,於是任用為丞相,商朝就此達到了國力的頂峰。

孔融提起這件事的意思是說,禰衡雖然身份低微,但他的才能是和傅說一樣的,只可惜你曹操不像武丁,沒能把賢人裝進夢裡。

於是曹操就該感到慚愧嗎?何至於,他才沒那麼玻璃心呢。

關於武丁和傅說的傳說,其實很早就有了更為合理的解釋。據說武丁小時候曾被送到民間體驗生活,瞭解百姓疾苦,而他就是在那段時間結識了傅說,不僅建立了友誼,更認可了他的才能。後來武丁回到宮中做皇帝,並沒有大剌剌的叫人把傅說請來一起享福,他很清楚,要提拔一個身份低微的人,是需要有契機的,不然朝中大臣定然會從中作梗,工作也不便開展。於是他等待時機,最終演了一出“聖人入夢”的好戲。

老天爺賜的人才,總沒什麼意見了吧?就此傅說才順理成章的進入上層社會。

可以看出,這個故事之所以能發生,關鍵取決於兩個因素,一是傅說有真才實學,二是跟領導有很深的感情。人家可不是靠著甩閒話而得到機會的,這一點孔融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只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玩兒砸了而已。

遍觀三國時代,討厭曹操的人絕對不少,他們有些隱居深山不問世事,有些投奔孫劉頑抗到底,還有些乾脆操起刀搞暗殺,這些人無論成敗,至少都堅決捍衛了自己的立場。可是禰衡,他的立場究竟是什麼呢?

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他大概希望曹操能跪在他面前叫一聲爹。事實上橫亙在曹與禰之間的最大問題是,我可以給你幹活,但你要以我滿意的方式來尊重我。

這個訴求其實是完全可以坐下來談的,可禰衡偏偏選擇了另一種極端的表達方式。哎,沒有直面問題的勇氣,又何來解決問題的智慧呢?

禰衡之死,象徵著無數中國知識分子在現實面前的窘境,那就是該娛樂的時候偏要一本正經,該當真的事情卻又當成兒戲。

啞巢父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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