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線救夫」之死:一個女人「情義」的兩極解讀

2013年6月16日早晨8點多鐘,胡月琴6歲的兒子哭著要“媽媽”,驚動了鄰居李嫂,李嫂進去後,發現屋子裡一片狼藉,胡月琴早已死在臥室的床上,屍體已經僵硬,於是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郴州市永興縣公安局民警火速趕到案發現場。經勘察,被害人系被他人掐脖窒息性死亡。通過調查走訪,得知死者名叫胡月琴,生前在匯昌物流公司工作,該公司老闆名叫李子傑。據員工反映,胡月琴原在公司擔任會計,去年10月因挪用公司30萬鉅款,李子傑把她調離了會計崗位,還要將她趕出公司,兩人多次發生激烈的爭吵。另有員工透露,胡月琴實際上是李子傑的情人。這一點,警方也從鄰居那裡得到了證實,鄰居反映兩人常出雙入對,關係非同一般。

“曲線救夫”之死:一個女人“情義”的兩極解讀

民警找到胡月琴的“丈夫”廖生祥後,誰知廖生祥卻拿出了他和胡月琴的離婚證,原來兩人在三年前就已離婚。廖生祥得知前妻被人殺害悲痛欲絕。他是一個做過兩次大手術的晚期胃癌患者,已經病入膏肓。他哭著對民警說他前妻是一個好女人,雖然他們離了婚,她還是一次次拿著錢來拯救他的生命!他懇求警方一定要查出兇手,還給他前妻一個公道……

李子傑的手機一直關機,警方聯繫不上他。種種跡象表明他很可能就是殺害胡月琴的兇手,警方遂將他列為重點嫌疑對象進行追捕。經過兩個多月的偵查,警方才終於在山東煙臺鎖定他的行蹤。9月3日,民警在煙臺一出租屋內將其抓獲歸案。審訊時,李子傑很快供述了他掐死胡月琴的犯罪經過。

根據李子傑的供述,以及對胡月琴前夫廖生祥和其他親友的採訪,我們試圖還原胡月琴被害的過程,以及她生前的種種心路歷程……

胡月琴,1979年出生在湖南常寧農村,她是家中長女,下面還有兩個弟弟。2000年,她從郴州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後,應聘到永發石材廠做會計。她模樣清純,心地善良,工作不久後與比她大一歲的大學同學、在郴州一家園林公司工作的廖生祥相愛,並於2005年結婚,次年生下兒子,一家人幸福融洽。

2007年下半年,廖生祥常感覺胃一陣陣疼痛。胡月琴陪他到郴州市人民醫院檢查,醫生把胡月琴叫到一邊說:“你老公患的是胃癌,已到了中晚期……”胡月琴幾乎癱軟在地。當即,她不顧丈夫的阻攔,為他辦理了住院手續。

他們結婚後,按揭購買了一套90多平米的房子,除每月要交1000多元的按揭款,這時還欠著親友三萬元首付款。胡月琴為了籌借治療費和手術費,只好向兩個弟弟借了6萬元,又向其他親友借了兩萬,廖生祥得以做了第一期手術,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

術後,廖生祥丟了工作,收入斷了。胡月琴既要料理丈夫,又要照顧年幼的兒子,常跟廠裡請假,工資也拿不全。廖生祥還要接受化療,胡月琴通過一個朋友擔保,申請了5萬元醫療貸款,廖生祥流著淚責怪她:“我生不如死,你還救我幹啥?”胡月琴抱住他,叫他別再說了,夫妻倆哭成了淚人。半年後,廖生祥寧死也不願意去醫院化療了。一天,趁妻子去上班,他在家割腕自盡。這天,胡月琴似乎預感要出什麼大事,提前下班回到家,看到血順著床沿流了一地,丈夫奄奄一息。由於搶救及時,廖生祥又撿回一條命。

隨著定期化療,家裡債務越積越多。一天晚上,胡月琴坐在床沿上,對丈夫說:“我前段耽誤工作太多,這段時間單位事特多,從明天開始,我把兒子交給媽媽,叫媽媽到家裡來照顧你,你一定要按時吃藥。”其實,胡月琴所在的工廠效益滑坡,她下崗了,正在四處找生路。

時隔三個月後,廖生祥覺得不對,妻子每次回家都匆匆忙忙,在他的追問下才得知,原來妻子下崗後,找到了大學同學兼好友曹秀。在曹秀的幫助下,她借錢在永興汽車北站附近租了個小門面,開了家快餐店。他心痛地拉著妻子纖瘦的手說:“你吃苦了。”胡月琴安慰他:“我吃點苦不算什麼,只要你身體好了,就什麼都好了。”廖生祥不禁潸然淚下。

丈夫的命要救,一家人的生活要維持,還要還債,胡月琴不堪重負,丈夫多次提出離婚,都被她拒絕了:“你想讓我背上拋棄你的罵名嗎?以後再別提了!”

2008年11月的一天中午,李子傑走進了胡月琴的快餐店。因為他經常坐大巴出差,漸漸注意到汽車站旁邊這家快餐店,老闆娘有風韻,有氣質。這天,等到快餐店裡只剩他最後一個顧客時,他看著忙碌的胡月琴說:“老闆,我看你也不容易呀,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被男人寵著,怎麼要開這麼個小店?”胡月琴悠悠地一笑:“女人不是也得養家嗎!”那天,李子傑沒要胡月琴找零錢。兩天後,他又走進快餐店,胡月琴把那天的零錢一併計算進去,給他便宜不少,李子傑不由對她刮目相看。以後,他進快餐店的次數越來越多,對胡月琴表示:他開公司,是個老闆,不管她遇到什麼困難,只要她開口,他肯定會幫她的忙。

正處於困境中的胡月琴,對每一個來店裡的顧客和對她表示善意的人都會心存感激。聽了李子傑的話,一時把他當成了知己,久已積壓在心裡的痛苦,藉著他的話傾瀉而出。李子傑落淚了:“沒想到你這麼難,對丈夫還這麼有情義……”胡月琴哽咽不止。

此後,李子傑便成了快餐店的常客,把比他小10歲的胡月琴當成朋友。他告訴胡月琴:他很小時,父母因感情不和離婚,他跟隨母親改嫁,繼父又在他8歲那年因病去世。他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只好外出打工謀生。母親因積勞成疾,從一家模具廠下崗後,得了嚴重的風溼性關節炎,長年臥病在床。母親在模具廠帶的女徒弟李玫,經常來家裡幫助照顧,母親認李玫做了乾女兒。母親臨終前,生硬地撮合了他和李玫的婚事。李玫長相一般,而且生性木訥,李子傑對她根本談不上喜歡,可是為了母親,他也只好遵命。

婚後,李子傑有了一兒一女。但他感受不到婚姻的激情和幸福,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創業上。2005年,他開辦了匯昌物流公司,生意開始越做越紅火。他幾次想跟妻子離婚,妻子總是哭哭啼啼,死活不依……

胡月琴勸慰李子傑要珍惜家庭,李子傑只是無奈嘆氣。她從李子傑的目光中越來越察覺到某種異樣,她是個敏感的女人,心裡不禁掠過一絲不安……

一天晚上,外面下著大雨,沒有一個顧客。李子傑再次來到店裡,點了菜,並叫胡月琴陪他一起喝酒。那天,他喝醉了。他突然抱住胡月琴,要她做自己的情人:“我倆都不幸福……”胡月琴好不容易才用力把他推開。那天晚上,她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

李子傑並不氣餒,還是常來胡月琴的快餐店,許諾把她安排到自己的公司,給她高薪……再驕傲自尊的女人,也有在命運面前低頭的時候,胡月琴最終接受了他的建議,停掉辛苦卻盈利不多的快餐店,去他公司當會計兼出納,李子傑每個月開給她5000元。

很快,李子傑在縣城一高檔小區租下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作為兩人約會的“愛巢”。他對胡月琴很好,很捨得在她身上花錢。胡月琴卻捨不得多花一分錢,她把錢拿去還債,給丈夫治病。每天,她都要回家照顧丈夫。聽說她找了份白領的工作,廖生祥還頗為她高興,讓她心裡更加痛苦,覺得自己是世間最無情無義的妻子……

在永興縣小學任教的好友曹秀最先覺察到了胡月琴的反常。她剛一開口詢問,胡月琴眼淚便下來了,她哭著對好友說:“我也不想這樣。但我要救丈夫,要養兒子啊……”曹秀知道,胡月琴這是在“曲線救夫”,她不忍心指責同學和好友,只能陪著落淚。

2010年9月,廖生祥見自己的病情進一步惡化,感到末日快到了。為不拖累妻兒,他再次提出離婚。胡月琴原以為是自己的“婚外情”傳到了他的耳朵裡,沒想到廖生祥真情地道白,全是為了她好,她放聲大哭。此時,胡月琴已經背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為了消除內心的愧疚,在廖生祥的堅持下,她最後還是同意了,但提出不要公開離婚,廖生祥理解她是不想被人指責,就與她悄悄地辦了協議離婚。胡月琴把房子留給他,債務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分別那天,她抱著前夫失聲痛哭:“我不會不管你的,你要多保重!房子的按揭款,我會交;那些債,我也會慢慢還……”

胡月琴瞞著親友離婚後,才帶著兒子住進了李子傑為他租的房子。李子傑知道她離婚後,對她就更好了。他對她說:“總有一天我也會離婚的,會把你光明正大地娶回家。只是,你要有耐心。”

胡月琴告訴曹秀,她其實對李子傑離婚娶她並不抱希望,一來雖然他對妻子沒有感情,但他們有兩個孩子,他對孩子看得很重;二來她的心裡其實只有前夫廖生祥,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實全部為了他。

事實上,每個月一拿到工資,胡月琴就趕緊去銀行交房子的按揭款,償還尚沒還完的債。每週她都要回到前夫的住處,給他錢,幫他買藥、陪他去醫院複查,料理家務。每一次,她從這個過去的家離開時,看著陽臺上晾著她親手洗的衣服、被單,看著前夫在陽臺上虛弱地向她揮手,她都禁不住熱淚盈眶。

“曲線救夫”之死:一個女人“情義”的兩極解讀

2012年10月,廖生祥的癌細胞擴散,醫生建議再做一次手術。胡月琴知道前夫的生命已不會太久,她必須盡最大的力量挽救他,延長他在塵世的時光。

情急之下,胡月琴首先想到了李子傑,但又不敢向李子傑要那一大筆手術費。她想到公司有一筆30萬元的款還沒有下賬,能不能先挪用一下?萬一被李子傑發現了,就向他說明真實情況,求他諒解。主意已定,她便果斷出手,順利地把這筆鉅款截留了下來。她告訴廖生祥,她與人合夥做生意賺了一筆錢,要給他做二次手術。廖生祥拗不過同意了。手術前,他寫了一份遺囑,申明他死後房子歸兒子,假如他躺在手術檯上再也起不來,前妻和兒子就可以重新回到這個家。

胡月琴順利地給前夫做了第二次手術,還剩下十幾萬元,她乾脆向銀行提前償還了房子的按揭貸款。

偏偏這年,隨著網購的風行,物流公司在全國範圍內大規模擴張,李子傑這種小公司很難攬到活兒。經營不景氣,到年底,公司員工的工資和福利發放都很吃緊,李子傑很著急,問胡月琴賬面上還有多少錢?胡月琴慌亂地說出現了赤字。李子傑心生疑點,對全年的經營情況進行了仔細盤點,結果發現一筆30萬的款項沒有入賬,這時她才支支吾吾地道出真相:她為了救前夫,把錢挪用了。李子傑大怒:“我這麼愛你相信你,原來你只是利用我來救你前夫!”

為了公司的正常運轉,李子傑不得不採取了緊急控制財權措施,並立馬另招了一名財務人員,把胡月琴調離到倉庫當發貨員,工資也陡然降到2000元。為此,胡月琴傷心地大哭不止,與他大吵大鬧。李子傑憤恨地說:“這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做得太過分了!”

2013年春節,受到李子傑冷落的胡月琴,帶著兒子回到前夫住處——他們原來的那個家度過春節。大年初八,胡月琴又要帶著兒子離開,兒子流著眼淚不肯離開,哭道:“我不喜歡那個叔叔……我要爸爸!”其實廖生祥早就隱約感到前妻已有了相好的男人,他強抑著內心的痛苦,說:“以後若在外面不好了,這裡還是你的家!”胡月琴含著淚水,鄭重地點了點頭。

春節後,胡月琴回到公司上班,因為生計所逼,她拉下臉來,要求李子傑給她重新安排財務工作,工資也要漲回去。李子傑羞惱地說:“你以為我賺錢容易嗎?被你搞成這樣,還嫌不夠?”胡月琴反唇相譏:“我為你離了婚,關了店,你得賠償我青春損失費!”李子傑更加惱怒:“你別得寸進尺!你那是職務侵佔你知道嗎?我要是報警,你馬上就會被抓起來!”

此後,兩人頻頻爆發爭吵,已經完全撕破臉皮。一天晚上,兩人再次爭吵,胡月琴要挾道:“姓李的,別以為我好欺負,別忘了你都幹過些什麼事!你騙過銀行貸款,你還偷稅漏稅,只要我一報警,你的公司就死定了,說不定你還要進監獄。”

李子傑沒想到胡月琴會這麼歹毒。騙貸款,那是公司剛剛起步的時候,他有一次無意中跟她提起過,沒想到她卻記在了心上;她做了幾年的會計,對公司偶爾偷稅漏稅肯定了如指掌,沒想到這些都成為了她的把柄。李子傑當時就被她氣蒙了,恨不得一下子殺了她!他對胡月琴說:“我進去,你也跑不了!”

胡月琴冷靜了下來,覺得自己說得確實有些過分。當晚,曹秀來看望她,她流著眼淚把這些事告訴了曹秀。曹秀大為震驚:“李子傑要是追究你,你確實要坐牢啊!”胡月琴哭道:“少了30萬,他公司還是照樣開,可對廖生祥來說這就是救命錢。他李子傑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要娶我嗎?那這點錢為什麼捨不得?說穿了,他就是在玩弄我,在趁人之危!”

經過那次爭吵後,李子傑感到兩人情分已盡,對胡月琴徹底絕望,要她離開公司,而且要她搬出他為母子倆租的房子。這下,胡月琴也徹底惱了,恨恨地發誓道:“你想把我攆走,沒門!你無情我也會無義!”

“曲線救夫”之死:一個女人“情義”的兩極解讀

胡月琴死活不同意離開公司,還要李子傑兌現曾經承諾過的房子、車子,還要一筆青春損失費。李子傑氣不打一處來,罵道:“做夢吧,你也配嗎?”胡月琴威脅道:“配不配,你看著辦,咱們等著瞧!”

案發後,據李子傑向警方交代:那晚,兩人在那間出租屋談判,一直爭執到凌晨。胡月琴繼續糾纏他,他憤懣道:“你趕緊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胡月琴氣得操起一把水果刀威脅他:“今天,我就和你同歸於盡!”李子傑奪下她手中的刀,胡月琴再次威脅他說要報警!頓時,李子傑惱羞成怒,徹底地喪失了理智。他把胡月琴按倒在床,掐住她的脖頸不鬆手。一會兒,胡月琴就不再掙扎了。等他清醒過來,感到大事不好,趕緊胡亂收拾一點行裝,從工商銀行自助取款機取了兩萬元,開始了他的逃亡之旅,一路逃到山東煙臺。直到9月3日,他在煙臺一出租屋內,被警方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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